行李打点好，叶粟将箱子合上，最后一次环望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宿舍，眼睛肿胀，哭了一夜的视网膜布满血丝。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一条短信，是叶秋刚刚发来的。
——[违约金已经付清，走吧。]
叶秋动作很迅速，在积分赛结束前他已经办好所有手续，一次性付清完所有违约金，并让微草承诺在社交媒体上不能摸黑叶粟，网友怎么评价这件事他不管，俱乐部却不能落井下石。
离开的这一天王杰希带领微草全员去接受某电竞杂志访谈，不在基地里。叶粟谎称不舒服留守宿舍，叶秋到时，她刚把手写信写完，放在桌面上，并将‘沧海一粟’的账号卡一并摆在一起。
她的心被揉成一团，疼到已经麻木，痛苦，酸涩满心满身，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琢磨对与错，满腔的理亏愧疚，她只能默默消化。
王杰希会恨她吗？大概会。
因为她临阵脱逃，不守信诺，绝情狠厉，扔下微草弃之于不顾，王杰希不会原谅她。
可她也尽力布置好一切，堪称惊世绝才的战术策划，精心的人员调整，和她能想到关于微草要遇到战队所有职业选手的弱点软肋，甚至‘沧海一粟’的账号卡她也安排给肖云让他接替。
那把‘无间’是她心头上的宝贝，可如果微草需要，王杰希需要，她必定毫不犹豫交给他。
下楼时叶秋正站在车旁边，他把车开进来准备给叶粟搬行李。
“走吧。”他过来接过叶粟手中的行李箱。
“嗯，走吧。”叶粟忍不住回头张望，她真的要离开吗？真的要走吗？
也许不用离开，叶秋说的那些话都是歪道理，哪有那么严重的事情会发生，怎么又会那么巧一切不幸降临在她头上？离开王杰希，留下沧海一粟，真的值得吗？
叶秋似乎看出叶粟的挣扎，哄她：“过些日子你就会明白，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怎么会是最好的？”叶粟眼睛通红，“他会很难过！我骗了他，骗他说自己会陪着他，骗他说会赢得冠军，骗他我不会离开他……队长不会原谅我了，真的，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风卷起残败的落叶，为空中弥漫了一层萧索。
叶秋默默盯着叶粟，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筋疲力竭无法呼吸，终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叶粟，别怪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让你难过。但……”
他欲言又止，抿抿嘴，上前拍了拍叶粟的肩，“上车吧，我们还得去机场。”
发泄完大概也知此事无法回头，叶粟颓然地坐上车，压抑着感情，摸着手机想给王杰希发条短信。
结果她还没打字，那头倒先发来一条消息。
[队长：身体好点没？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卤煮，一会儿吃点。]
叶粟强收回去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砸在手机屏幕上，形成一滴滴水花。
叶秋叹气：“叶粟，坚强点。”
“……你说的容易。”叶粟抽着鼻子，语气不无埋怨。
她给王杰希回过去一条短信。
[队长，我能给你的全部都给你了，但也许还欠你很多，如果有机会，我一点点还。]
那头王杰希瞬间打来电话，叶粟手一抖，电话掉到车缝里去了。
“让你早早划清界限偏不，现在可好，你自己看怎么办？”叶秋惆怅地斜睨叶粟，见她实在可怜，也不愿多说什么。
叶粟弯下腰将手机从车缝里夹出来，哭丧着脸说：“我又没分过手，狠不下心。”
“你……”叶秋奇怪地看她一眼，“让你分手真的是为你好，不骗你。”
叶粟撇撇嘴，不置可否。
叶粟回了个在忙，王杰希便不再打来电话，反而换成文字发来消息。
[没什么需要你还，你好好的就没事。]
叶粟惨淡一笑，关了手机。
王杰希回来时，迎接他的，便是叶粟退出并且当天出国这当头一棒的爆炸性消息。
微草所有队员慌了，看向已成石像般的队长，后者就那么直挺挺站在原地，冷着脸，垂着头，颇为凄楚。
“她留了这个给你。”经理将一封信和账号卡递给他，“杰希，撑住。”
似乎不忍看到王杰希这个样子，经理拍拍他的肩，先走了。
王杰希木然的拆开那封信，叶粟说了许多话，关于微草后续的安排，账号卡的使用，未来战队会出现的问题等等事无巨细交代一个遍，然后留给王杰希的就一句话。
——[队长，对不起。]
为什么？
王杰希想问，家里人逼着她去留学？如果这样，她大可提前告诉他，现在是怎样？玩突然袭击，留下这一堆策划方案抵还亏欠？
如果要分手，直说便行，他王杰希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何须用这种冷冰冰的方式来告知他被人抛弃，被人甩了……任何结果他都能承受，独独无法理解叶粟这翻脸无情的狠绝源自什么。
[队长，我能给你的全部都给你了，但也许还欠你很多，如果有机会，我一点点还。]
这句短信原来就是分手短信吗？他当时还以为叶粟又犯傻，或者因为身体不适产生的小女孩撒娇的情绪，没料到居然有这层暗语在。
是他太傻了……
王杰希兀自好笑，摇摇头，将那封信放在桌面上，手指捏起那张形态同大众不太一样的账号卡，顺手揣进口袋。
“十分钟后全员开会，肖云，这张账号卡我暂时替你保管，你先用你自己的账号，等实力上来，这卡还是归你。”
肖云受宠若惊，不由站直身体：“是。”
叶粟忽然要将‘沧海一粟’转交给他，先不说队长愿不愿意，就是他自己现在也无力承担得起这样一张神级账号卡，看似空中掉馅饼，实则让肖云倍感压力。
所有人默不作声，小心翼翼盯着王杰希，想从他表情中窥见几丝难过来。结果王杰希表现的很平静，平静的交待微草之后比赛事项，平静的将战术策划布置分布下去，平静地说话，平静地总结，直到会议结束，他挥挥手，像是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用尽，抑着情，憋着气，哑着声音说：“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众人鱼贯而出，很有眼色的将会议室留给王杰希，这一晚有太多爆炸性消息，所有人都没办法反应过来。
高英杰：“叶粟这是做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道，明明前一阵她还挺好……”刘小别也大受打击，黑着脸，心情极坏。
乔一帆走在最后，心里沉甸甸地，有说不上来的憋闷。
叶粟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电话关机，QQ，微信群全部退掉，像是人间蒸发般瞬间消失。听经理说她一把付清了违约金，似乎早就有打算，经理说时语气有点义愤填膺，可队长的表现却让众人出乎意料，摸不透他究竟是何种心情，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明亮的会议室里，王杰希点燃一根烟，默默地，任由白烟飘散至空中。他胸膛起起伏伏，烟在肺里走一圈，吐出来时，带着一股伤心欲绝的味道。
他一遍又一遍打那个手机号，往复无常，妄图那个熟悉的娇甜嗓音响起，叫他‘队长’。
可没有，手机里一如既往的关机。
不过是分开几个小时，叶粟就从他生命中彻彻底底的消失，留给他一张账号卡和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账号卡又有什么用？
王杰希头疼欲裂，脑海中将最近叶粟的反常细细琢磨了一遍，发现她早已显要离开的端倪，微草完整的一套战术计划，训练方案，和她对全队调配的良苦用心，都在为她离开后铺垫后路。
天才，真的是个天才。
王杰希不得不再次承认。
要留学可以，他可以放手，微草的冠军就算没有叶粟他们也拿过，所以叶粟在不在不会影响他们想拿冠军的信心。
王杰希自诩自己还算通情达理，为什么叶粟不告诉他呢？
分手也可以，他本来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天天扑在电竞游戏上，根本不擅长谈恋爱这种事情，哪里做得不对他不清楚，如果叶粟不高兴要分手，王杰希保证自己不会死缠烂打，最多平日里多留心观察，为之后追回来做准备。
可为什么叶粟连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呢？
为什么？
为什么？
王杰希感觉脑海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却找不到出路，找不到人质问。
叶粟，别走，哪里我做得不对你告诉我，别走……
有些没来及说的，埋在心里无法开口的，他说出来了，却没有人会听，会回应。
——凡是真心的总能走到最后，凡是假意的，都没个好下场。
叶粟这句话，一语成箴，王杰希不由苦笑，当初他告白的确存着点别的心思，并不纯粹，但日后那份心思也淡了，他是认认真真喜欢着小姑娘，牵手，接吻全部源于本心。
不够吗？因为出发点并不真心，所以结局必定惨淡吗？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叶粟到来就像一场梦，稀里糊涂闯入微草，兵荒马乱地将荣耀圈一团水搅乱，夺了一个人的心，然后轻飘飘的离开，历史的齿轮又开始恢复正常，慢慢按照原有的轨迹开始运转。
国际航班上，窗外已经是漆黑深夜。
叶粟疲惫不堪地靠在座椅上，头等舱宽敞的空间让她能全身舒展，可这种姿势依旧无法让她平静，甚至心更慌，更乱。
“老爸，你为什么非得陪我去美国？”叶粟说。
叶秋也给自己买了一张机票，非得将叶粟送到目的地，饶是从小被叶秋宠大的叶粟也有点惊讶年轻版老爸对她如此黏腻。
叶秋表情十分严肃，他从上飞机便浑身透着一股不对劲，似乎有话对叶粟说，却出于种种桎梏，无法开口。
叶粟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主动道：“你说吧，现在你说任何消息我都能承受的起。”
叶秋盯着她，目光沉沉，深处有不易察觉的悲凉。
“叶粟，你知道为什么我说劝你分手是最好的结果吗？”
叶粟点点头：“我知道，你说过如果未来……”
话还未完，就被叶秋打断：“不，没有什么未来。”
叶粟：“什么意思？”
叶秋从随身的背包拿出两张纸递给叶粟，薄薄的两张纸封面上写着[亲子鉴定]。
“什么意思？”叶粟莫名其妙翻了眼。
叶秋看着她：“上次我送检的样本一个是你，另一个……却不是我。”
“……”叶粟不由屏住呼吸，艰涩道：“那是谁？”
“是我和叶修的父亲，同样……也是你的父亲。”
恍惚间，记忆就像被一把重锤击打地粉碎，碎片散落在空中，一幕幕所谓未来的画面如时光倒回般被卷入了某个黑洞中，那黑洞爆发出一道白光，让一切归于虚无。
“我向父亲求证过，你的确是我们的妹妹，之前被过继给二伯，他和父亲是双胞胎……听他说，你从小便是天才，但……”
叶秋声音滞涩沙哑：“你生病了叶粟，你的那些未来是你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梦如果不强行唤醒你就永远不会好，这次出国……其实是给你治病。二伯在洛杉矶等我们，很多事我没办法告诉你，但身为你的家人，我们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叶秋的声音断断续续，叶粟天昏地转，有那么一刻，她脑海中突然闪出了几个并不太清晰的画面。
成千上万的比赛视频，复制下来的打法几乎完美……
偷跑出去寻找叶修，听到他和苏沐秋的对话，从而得知的千机伞……
亲生父亲对她念叨两个儿子的点点滴滴……
职业联赛每家战队每个人的生平事迹……
同在一所中学学姐唐柔的某一次游戏比试……
哪有什么未来。
从来都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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