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塞上江南边境。
正是春日里烟雨绵绵的时候,杏花酒楼外有一位黄衣纱笠的少年公子手持桐油纸伞,挽着一位银甲紫裙的少女缓缓走入酒楼内, 收了伞, 摸出一排金锞子放到大堂朝门处的柜台上, 温声道:“一间雅间,把你们酒楼的招牌酒菜都备齐了送上来。”
近来边境处闹邪祟,过往客商为求平安,纷纷改道而行,连累杏花酒楼的生意都清冷了许多,掌柜的乍然见到这样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 喜得眼睛都眯成两条缝, 搓手道:“小二,快过来,快带二位客官去楼上最好的雅间,呃……就是那套叫‘空山闻琴’的暖阁。”
“欸, 好嘞!”
店小二把白巾往肩上一搭, 伸手引路:“二位客官请随我来。”
但柜台前的两个人都没有挪动脚步。
其实主要是那位少年公子带来的小姑娘不肯走。
店小二悄悄打量这一对少年男女, 虽然那位公子面纱遮面,看不清模样,但端看这身形气度,也知他的样貌必是极出众的。
店小二又去偷看那少女的容貌,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心中不由想道:世上竟然还有生得这么美貌的姑娘。就是满面冰霜,看起来冷俏了些。
“二位客官,雅间在楼上,请随我来吧?”
店小二出声,试探地问道。
少年公子含笑道了一句“有劳”,伸手扣住少女手腕,强硬地拖着她往楼上走,中途少女几次挣扎想要甩开少年的手,怎奈少年五指如同鹰爪,怎么都甩不脱。
二人一路拉拉扯扯到了楼上暖阁,店小二打开门,生起碳笼,少年道:“你下去吧,我这边不用人了,待会把酒菜送上来。”
店小二应喏退出,才合上门,就听见暖阁里隐隐约约传出争吵声。
诸如什么“卑鄙无耻”、“罔顾人伦”、“快放我走”……
店小二八卦心顿起,倾着身子把耳朵贴到槅扇上,正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便听到“噗”的一声,在他目不能及的范围内,一颗黄豆大小的水珠穿透窗子,宛如一只弹珠般打入他耳道中。
店小二只觉耳内一痛,低低“啊”了一声,抬手捂着耳朵,屁滚尿流地爬下楼去。
接下来一整天内,店小二的耳朵就好像进了水一样又堵又痛,听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向掌柜的诉苦,掌柜的听到他妄图窥视客人隐私,气得揪住他的耳朵,脱下鞋子对着他好一顿抽。
“有没有眼力见?有没有眼力见儿?!那是什么客人,人家的事情也是你一个跑堂送菜的能窥探的吗?你看不出这两位年纪虽轻,但都是出身世家大族,仙门大宗的仙长吗?!”
“待会上菜的时候,多送一壶‘沁园春’上去赔罪!”
楼上暖阁内,少年脱下纱笠放到一旁,与少女隔桌而坐,亲自执壶煮酒。
过了一会,少年以指试探壶身温度,估摸着酒已温热,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送到少女手边。
“姜二妹妹,喝杯热酒暖身吧。”
姜虞冷哼一声,抬手打翻了酒杯。
江玄并未发怒,只是叹了口气,好似真地有些苦恼。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是,我是骗了你,但你不是也骗了我吗?”
姜虞冷笑道:“你少在那里颠倒黑白,我几时骗过你?”
江玄单手托腮,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少女的倩影。他轻叹道:“阎王符啊。你在魍魉道上用阎王符杀我的时候,真是一点都没有手软呢。”
姜虞忍不住握紧了双手,咬牙迸出几个字:“放你……的狗屁!”
要不是念在眉山夫人待她甚好,她简直想骂娘!
姜虞真是不想再听这只卑鄙无耻的小变态再说一个字了。
再听下去,她一定气得五脏六腑皆伤。
姜虞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江玄,来个眼不见为净。
江玄手持银箸,轻击酒杯:“莫非姜二妹妹是怨我在母亲面前说要折断你的手脚?”
少年讶然道:“这话如何能信?况且,我也没有真动手折断你的手脚啊。”
姜虞磨牙:我忍!
“而且我也说过,便是姜二妹妹你手脚尽断,我也是愿意娶你的。”
姜虞:我忍……忍不住了!
她霍然起身,双目在桌上一扫,挑了一只拳头大的肉包塞进江玄嘴里,恶狠狠道:“闭嘴!我不想再听见你说一个字!”
江玄叼住那只包子,挑眉而笑。过了会,他伸手拿下包子,将包子皮一块一块掐下来放到嘴里,果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姜虞打定主意和江玄冷战到底,不肯和他说话,也不吃他点的饭菜。
江玄也只吃了一只她刚刚用来堵他嘴的包子,之后便捧着一碗甜茶慢慢啜饮。满桌美酒佳肴竟然没有人动过筷子,就这么放着任其便成冷羹残炙。
姜虞定力没有问题,但毕竟也有两日不曾进食,美酒佳肴当前,忍了一会,五脏庙不禁造起反来,她只觉胃部突然一阵痉挛,接着满腹肚肠好似打起卷来,疼得她顿时出了满头冷汗。
她捂着肚腹弯下腰去,咬着牙不肯吭声。
江玄初时无所觉,过了会,见她整个人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起身绕到她面前一看,才发现她整张脸都白了。
江玄面色微变,蹙眉道:“腹痛?”
姜虞抬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蹲在她身前的少年推了个趔趄。
“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离我远点!”
她这可不止是普通的腹痛,感受到身下隐隐的潮流,她面色一下变得红白交加,心中只道真是倒霉,竟偏在这时候来了……
江玄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饿过头了才会腹痛,当下不顾姜虞意愿,将人打横抱起,放到暖阁中的罗汉榻上。
“我把你从佘山书院带出来,可不是为了饿死你。你再不吃东西,别逼我当小人。”
姜虞啐道:“你本来就是个卑鄙无耻、阴险狠毒的小人!”
江玄这两日被她骂得够多了,初时心里还会起些波澜,现在早已不痛不痒。他淡淡道:“我帮你拿些清粥小菜过来。”
他说着就要起身出屋。
姜虞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把脸埋进软枕里,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去找个妇人进来。”
江玄不解道:“你腹痛,我找个妇人来有何用,难道还能帮你把脉问诊么?还是你要我找个妇人来给你喂饭?”
姜虞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浑身虚软无力,软软地搡了江玄一把,几乎要急哭出来:“快点儿啊!”
江玄不明所以,但见她神色焦急,也只好依言而行,找来酒楼掌柜的娘子帮忙。
那娘子进到屋中,俯身与姜虞密语几句之后,便连请带催地把江玄轰了出去,请到隔壁的雅间中。
江玄在隔壁雅间中来回踱步。他耳力甚好,虽有一墙之隔,但隔壁二人的交谈声依然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姑娘也太不爱惜身子了,这种时候怎能不吃饭呢?”
这种时候?
什么时候?
“便是与情郎怄气也不是这般怄气法呀!”
“……大娘误会了,那位是我的师兄,我们师兄妹只是结伴出门历练而已。”
师兄?
江玄脚步一顿,勾了勾唇,无声冷笑。
看来有人的确对“师兄”这种东西情难忘怀呢。
暖阁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江玄却越等越烦躁,等到掌柜娘子合上门出来,江玄才快步迎上去,温文有礼地问:“大娘,我师妹如何了?”
掌柜娘子“嘘”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公子,你这位师妹这两日身子虚弱,你要好生照顾她。切记不可让她着风,受寒;不能让她碰冷水,食生冷之物。她这两日呢,脾气或许会比往常暴烈一些,你也多让着她点,等熬过这两日后,也便好了。”
江玄一一应下,又问:“不知我师妹得的是何病症?难道不是饿过头才引致腹痛么?”
掌柜娘子闪烁其词:“嗐,也不是什么大病症,你好生照顾她,过两日也便好了。”
江玄见掌柜娘子不肯明言,也不强求,踱入屋中,见姜虞于睡梦中仍是一副双眉微锁的模样,显见得是仍在受痛。
江玄把绿毛龟从天机匮中拿出来,斜倚床头,手指轻轻在龟壳上叩了两下。
“你那里是不是有本《千金要方》?拿来与我瞧瞧。”
绿毛龟正趴在天机匮里睡得舒服,冷不防被人敲醒,心情着实糟糕透了。
但它知晓这小魔头作弄人的手段,往日也在他手里吃过不少亏,算是怕了他。闻言只好压下怒火道:“《千金要方》?你要一本妇科医书作什么?”
江玄侧目瞥了熟睡的少女一眼,心中暗想:难怪她这两日骂起人来这么厉害,他还以为是被冬藏仙府那群师姐妹“祸害”出来的,不曾想竟是有病?
既是有病,他也不是不能宽容大度,饶她一回。
少年屈指一弹,将绿毛龟翻了个仰倒:“没听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绿毛龟四脚朝天掉在地上,四肢忽然往龟壳里一缩,身上浮光霭霭,龟壳骤然变大。
只闻龟壳中传出“锵锵咚咚”的回响,像是有人在里头翻找东西,过了一会,一本蓝皮册子从龟壳里飞出来,径直飞到少年面前。
江玄抬手接住,翻开书页细细阅读起来。
等到掌灯时分,江玄已大致将一整本《千金要方》翻阅完毕,也大概猜测到身旁少女所患的是何“病症”。
他放下书,啧了一声,摇头道:“做女人真是受苦受累,也罢,那就让让你好了。”
本来江玄计划在杏花酒楼略作休息,今夜便要启程赶往边境群山中的那个小小山村,但因着姜虞这一“病”,二人行程便迫不得已在此耽搁了四.五日。
四.五日后,江玄旁敲侧击,确定姜虞的“病”已然好了,二人在杏花楼中用过午饭,正准备启程,忽然就听到隔壁雅间里传出喧闹人声。
“叶师兄,玉善师姐,还有多久才能到那什么游仙村啊?这几日来说是要避人耳目,不让骑马,坐骑也不能带,只靠两条腿赶路,我腿都快走断了。”
“不是还没断吗?”
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说道,话语间毫无情绪起伏。
姜虞一听到这个声音,当即喜道:“叶师……唔唔!”
叶师兄、大表姐,快救我!
姜虞在心里狂喊。
江玄用力捂住姜虞双唇,靠近她耳边冷笑道:“叶师兄?”
叫得真是亲热呢!
作者有话要说:江少主:我真的不明白我老婆为什么那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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