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某个房间, 暖玉棺材半开, 一个身着白色衣袍, 鱼鳞银甲的男子坐在棺材中,手里握着一枚传讯玉牒。
这枚传讯玉牒是姜虞送给西门闻香的。
此刻传讯玉牒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这代表其主人正遭遇到性命之危。
西门闻香捂着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然后单手撑起身体,从棺材中一跃而出。
落地站稳,他抬起头,瞥见墙上所挂的画像, 眸底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
师父的画像?
西门闻香的师父方璇, 乃是冬藏仙府法术一派的正统传人。
冬藏仙府以法术、阵法为双绝,其中阵法一科是由冬藏姜氏所创立的,而法术一科却是由外姓弟子方如是所创立的。
只可惜法术一科的祖师奶奶方如是后来被爆出身怀龙族血脉, 并且由于被心上人所负,方如是不惜以血咒为代价诅咒淮阴西门氏男子代代多病早夭。
方如是虽死, 她所创立的法术一科在其师兄姜愠的扶持下逐渐成长为能与姜氏阵法比肩的一脉,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姜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力排众议,独断专行, 定下了法术一科的嫡传弟子必须改姓为“方”的规矩。
当年这条规矩刚传开,曾在淮阴西门氏中掀起强烈的不满,但无奈姜愠太刚, 且中间又跨着家族宗派,淮阴西门氏实在无从插手,后来随着家族人才凋敝,淮阴西门氏对外界的事情渐渐有心无力,此事便随风淡去了。
此后多年,冬藏仙府法术一派的传人一直在帮助淮阴西门氏解除血咒,只是后来由于淮阳西门氏的崛起,以及淮阳西门氏对淮阴西门氏的有意打压,这件事便从台面上渐渐转移到了台面下,到了最后竟成了名存实亡之举——
淮阳西门氏不希望淮阴西门氏人才兴旺,再度夺回家族的掌事权,这是其一;麟趾洲西门家日益强盛,隐隐然有统领塞上江南之势,而出于某些势力角逐的考虑,安贫乐道门不希望塞上江南各世家联合统一,而是原因之二。
总之,倏忽间几百年过去,由于血咒的影响,到了西门闻香这一代,淮阴西门氏新生的男丁不仅数量稀少,其中更无多少资质合格之辈,而西门闻香,便是这一辈中典型的“劣质品”,不仅天生缺少剑骨,更兼体质虚弱,有多病早夭之像。
但西门闻香是个傲气的人,他不认天,更不认命。
为了寻求解除家族血咒的法子,西门闻香改名换姓,男扮女装进入冬藏仙府,正好拜在方璇手下修习术法。
西门闻香不知道方璇是何时看破自己是男子,而非女子;又是何时知晓自己的出身。
从一开始,方璇对他这个徒弟的态度便甚为冷淡——这大抵与方璇本身的个性也有关。
方璇自小便立志要重新编纂祖师奶奶留下的符箓金册,为此在师门中大受排挤,她亦全然不在乎,只摆出一副我行我素、孤高清傲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师父方璇在师门中是个众所周知的怪人,而他西门闻香在西门氏弟子中又何尝不是一个怪人呢?
两个怪人凑在一起,互相依靠,互相取暖,是师徒,亦更胜知己。
纵然二人皆知对方对自己的心意,可他们依然克己复礼,谨守着师徒之间的界线,一直到方璇离世,二人都未曾捅破那层窗户纸。
可冬藏仙府那群老虔婆,明知他和师父之间并无苟且,依然为了些许见不得人的利益之争,非在师父死后污蔑她坏门规,背伦常。
早知如此,他西门闻香当年宁做个欺师罔上的逆徒,坐实了这名头,也省得虚受了这盆脏水!
西门一看见方璇的画像,心潮有一瞬间疾起疾落,他不禁倒退半步,扶着暖玉棺材用力地喘息了几声,才觉气力稍复,有力气站稳。
敖宗看这个“情敌”不顺眼得很,病歪歪的,明明是半只脚踏进土里的人了,还不安生。可敖宗可又见不得他死,当下心情很是纠结。
“行不行啊,要死了就赶紧躺棺材里去等下葬。”
西门闻香当年在嘲风谷中受了极重的内伤,敖宗将他救回来后,一直把人关在千里湖水牢里,用水牢中的龙息将养他的身体。
前段时日水牢的龙息出了点问题,敖宗不得已去求了这口暖玉棺材回来,将人转到棺材中,希望能帮西门闻香吊命。
西门闻香心思玲珑,看到屋中的画像,再联想到敖宗这十年来对自己的所做所为,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真相。
西门闻香离了暖玉棺材,扶着门窗走了几步,发现以自己现在的体魄,等赶到阿虞渡劫之地,只怕早已过了时候。
他只好停下脚步,回头朝敖宗求助道:“可能请大城主带我一程,送我到天雷轰击之处。”
敖宗走过去扶起西门闻香,扬袖一挥,打开窗子,挟着西门闻香从窗口跳出。
出了屋,敖宗才发现天雷威猛,道道都是轰向九里院。
敖宗脑袋一懵,想起西门闻香刚刚所说的“义女”,心中似有一道白电闪过。
他拍了下后脑勺,懊恼地叫道:“坏了,你怎么不早说,你的义女是我未来的儿媳妇!”
西门闻香:???
敖宗带着西门闻香,二人风也似地,朝九里院掠了过去。
只一个眨眼,二人就到了九里院外,抬眼一看,之间整座九里院都被一座彩光流璀的封印阵法所覆盖。
敖宗并不擅长破阵,双手一摊,道:“你来吧。”
西门闻香咬破指尖,撕下一片衣袖,写了一道血符丢出去。
血符与阵法结界相撞,刹那间,结界寸寸碎裂,爆发出强烈的彩光。
气浪骤然浮起,冲破禁锢,涌向四面八方,受到冲击之处,墙倒树折。
敖宗挟着西门闻香冲入九里院中,过了前三道门,一抬头,就发现那半人半龙的少女正伏卧在檐脊上,经受着一道又一道的雷电劈击。
她浑身上下全都覆满了鳞片,那鳞片还在继续生长,瞧着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一般。
敖宗看得一怔,顿足道:“惨了,这雷劫要是熬不过去,只怕这孩子今日就要在此处就地鳞化了。”
鳞化是鳞族一类特有的保护机制。
每逢进阶渡劫,若遇到无法度过的雷劫,鳞族便会生长出极为坚硬的鳞片,将其封印起来,等到数十年或上百年后,修为累积到一定程度,再解除鳞化,重新渡劫。
可问题是,这姑娘真鳞化个几十年,难道奉仙就要打个几十年光棍吗?
敖宗看得出他那义子对这位冬藏仙府的二小姐是真心喜欢,那夜他多喝了几杯,言语间稍稍不逊了些,便引得他那义子甩脸色愤而离席,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敖宗撸起袖子,正想飞到屋顶上去给姜虞挡劫雷,哪知身边白影一闪,西门闻香已先他一步飞上了屋顶。
“指点三清,灵犀照我!”
西门闻香指尖上亮起灼目灵光,点向姜虞眉心。
那一瞬间,姜虞只觉灵台之间似乎飘入一股清流般的清风,将遮蔽在眼前的阴翳一扫而空。
她感觉自己好似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谷之中。
风雪暴烈,漫天狂舞。
她抬起双手遮挡在眼前,慢慢睁开双眼,透过指缝,看到一个身着玄黄法衣,背负天机匮的少年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
殷红的血液沿着少年的双臂缓缓滴落,在少年身后的雪地上落下一串红色的血迹,好似红梅花开。
少年走到她身前一步开外,停了下来。
姜虞迷茫地仰起脸,透过指缝看向他。
他的脸苍白如雪,漆黑的眼眸里空荡荡的,似有阴火熊熊燃烧。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姜虞喉头微微一哽,想要回答,可脑中却“嗡”的一声,有如乍然崩断了一根琴弦,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对你而言,只是你复活他们的工具,是吗?”
“你是不是希望当年根本没有救过我?”
姜虞双唇微颤,听到一声轻如柳絮的“是”从自己口中飘出。
不——
不是!她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姜虞心中疯狂否认,可身体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少年闻言,凄怆地低笑了几声,猛然间喷出一口鲜血,缓缓跪倒在她面前。
少年癫狂地低笑着,双臂抱住她的双腿,仰头望着她,眼神那样哀伤。
“阿虞,你有没有那么一时半刻,真心爱过我?”
姜虞微微俯身,四目相对间。
她断然冷绝地说道:“没有。”
风雪席卷,二人好似都被风雪裹挟了一般,姜虞眼前重新陷入一片白茫茫。
她在雪地中跌跌撞撞,不知该往何处前进,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断喝:“阿虞,醒来!”
这声断喝宛如惊雷一般在灵台中炸开,姜虞只觉双耳泛起空鸣,骤然睁眼双眼。
入目,即是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庞。
姜虞睁了睁眼:“义父?”
下一刻,一道苍虬的雷电劈落!
姜虞轻轻将西门闻香推到身后,飞身迎起,衣袂猎猎间,双臂的鳞片渐次飞起,悬浮在半空中,凝成一面银光闪闪的盾牌。
那道雷电“轰”的一声撞到盾牌上,蓝紫色的电光炸裂,电流化为丝丝细流,慢慢被鳞片吸纳了。
紧接着,下一道天雷不期而至,比上一道更威猛!
越来越多的龙鳞悬聚在少女身周,和少女一起抵御天雷的威势。
……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雷声终于渐渐消隐,大雨歇住。
九里院好几排屋顶都被雷电炸翻了,院中草木狼藉,如同遭遇了洗劫。
姜虞仰面躺在屋顶上,望着从乌云后悄悄露出脸来的月亮,胸脯微微起伏,一时间却是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像条咸鱼一样躺着,长长的龙尾蜿蜒铺开,有一小截从屋顶上探出去,虚空悬着。
身体极度疲乏,可她的意识却十分清醒。
方才鳞化之时,西门闻香用灵犀术唤回她的神智,那一瞬间在她脑中闪过的场景,叫她忍不住心惊肉跳。
少年的质问字字泣血,言尤在耳——
“我对你而言,只是你复活他们的工具,是吗?”
“阿虞,你有没有那么一时半刻,真心爱过我?”
……
姜虞稍稍回想,便觉得心口如刀割一样疼。
正在她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之中,无法走出之时,忽然听到西门闻香在旁边问道:“阿虞,你不是回了冬藏仙府,为何还会出现在黑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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