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自己应该是在寻找些什么东西的。
他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混杂着欣喜的焦灼,从他苏醒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缠绕着他,迫使着他艰难地摆动起早已僵硬的四肢,一点点地爬出了破碎的玻璃缸。
嗯,有点奇怪。
望着地上的碎片,他轻轻地歪了歪头。
他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在他看到碎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个东西叫“玻璃”。
他还知道“门”,知道“本子”。他看到有两本“本子”,就落在玻璃碎片的不远处。那本子上的图案让他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仿佛曾见过许多许多遍。但他却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见过它们。
咦。“记得”,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想不明白,却也顾不得去想。那股焦灼在他胸口腾窜着,催促着他,要他赶紧去找。
于是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一开始还不太会走,摇摇晃晃、同手同脚,刚走一会儿就摔在了地上。他只能先扶着墙,爬起来,沿着墙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让尚且迟钝的大脑好好适应了一下名为“腿”和“脚”的存在。
等到确认自己不会再摔了,他才离开墙壁,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扇半开的黑门。
门的后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里存在着一些“东西”,但它们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能弄开走廊两边的门,一间一间去找——出于某种本能,他只选择了其中的一些去查探。隐隐的,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就是这样的。他就是该这样做没错。
可尽管如此,寻找的过程依然很漫长。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开门”与“寻找”的循环,那股焦灼在徒劳的重复中愈演愈烈,像是有人往他心口里塞进了一匹马,那马的前面还钓着一根胡萝卜。
于是那马就这么在他的心口撒蹄跑了起来,蹄子以一种急促的节奏一下下落在的心上,令他的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
真奇怪。印象里,他应该是个很慢性子、很有耐性的人才对……
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所谓的“印象”,究竟从何而来。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一样。
而就在他打开那扇房门后,他想他知道了。
*
廖斐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的手里还举着那朵纸币做的玫瑰——她现在真的非常感激那个在大学里到处蹭社团课的自己。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学的东西,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而那个男人,他没有去接玫瑰。他只是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廖斐,浅色的眼瞳里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一点情绪。
他已经站在那儿好久了,脚底下仿佛生了根一样。廖斐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画饼技能控住了,第一反应就是溜之大吉,结果才站起来,就见杨灯楠抬起了手,拦在她的面前。
廖斐心头一惊,忙又坐回了马扎上,一边继续发动着“创业气场”,一边讨好地将玫瑰又往前递了递。
对方却丝毫没有要接那朵花的意思。
……难不成是看不上?非要真的,钱做的不行?
廖斐有点慌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对方搭话,就在此时,却见杨灯楠轻轻张开了口。
他像是很久都没说过话,花了好一番工夫才从嘴里发出一点声音。说出的话也多有停顿,听上去十分生涩。
他说:“你是……廖……斐。”
“对,是我。”听他还记得自己名字,廖斐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能认出人总归是好事,这让她又燃起了一些和杨灯楠沟通的希望。
“杨灯楠,你还记得我,对吧?那你记得我们经历过的事吗?我们当过队友的……”
尽管不久之前还在发誓要手撕杨灯楠,这一刻,廖斐还是虚伪地扯起了友情的大旗。
不料,话还没说完,杨灯楠神情忽然一变。
他歪了歪头,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错了。”他说,“不……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队友?
廖斐心里登时警铃大作,目光不断地杨灯楠身后扫去,开始思考强冲出去的可能性。却听杨灯楠磕磕绊绊道:“不是……杨灯楠。”
廖斐:……嗯?
她赶紧又阅读了一下脑海中的简历。
没错,姓名那栏是写着杨灯楠啊。
她望着杨灯楠那空洞洞的眼睛,心中忽地一动。
她问他:“你如果不是杨灯楠,那你是谁啊?”
杨灯楠摇了摇头,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茫然的神色:“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你就不是杨灯楠呢?”
“不知道。”男人继续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但我不能是他。”
廖斐:“为什么不能是他?”
杨灯楠:“……不知道。”
……行吧。
廖斐默默抚了抚额。果然,不管是哪个版本的杨灯楠,都是一样得难以沟通。
不过……这个版本的,倒似乎可爱一些。
廖斐望着面前这个满脸茫然的杨灯楠,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嘿。”她叫了一声,将手中的玫瑰又往前递了递,“你不想做杨灯楠。但你也不知道自己该成为谁,对吗?”
男人小心地接过那朵玫瑰,又看了眼廖斐,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不如这样吧。”廖斐试探地看着他,“我来帮助你成为一个和杨灯楠截然不同的人。不过在那过程中,你得跟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员工。我绝不压榨你,还会按月付你工资。等你觉得足够了,随时可以离职……”
廖斐说着,两手不自觉地攥紧,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杨灯楠:“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男人轻轻转了下脑袋,像是在消化廖斐的话。
廖斐屏息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听男人缓缓道:“那……名字呢?”
廖斐如释重负地一拍大腿:“这再好办不过了,我原地就能给你起十个。你看哪个喜欢,自己挑就行。”
廖斐说着,当真跑到一旁去翻了纸笔出来,回来认认真真地给男人想名字。
碎玉般的牙齿轻轻咬起嘴唇,她一边转着笔,一边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瞳中光华流转,一扫之前那副紧张过度的模样,整个人一下显得生动精神了许多。
杨灯楠看着这样的廖斐,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想,不管她即将列出的第一个名字是什么,自己肯定是都会喜欢的。
*
第五宿舍楼。403室。
乔星河今天一醒来,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房间都静得不似寻常。空气中没有飘着半透明的鬼影,墙里也没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如果不是因为房间的布置丝毫没变,他简直都要以为自己又穿进了另一个副本。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他走出房间后,变得越发明显。
走廊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鬼影。偶尔看到哪个鬼怪没藏好,漏了条胳膊在墙外,他人才凑过去,就见对方整个儿缩进了墙里,一副乖乖自闭的模样。
就连最为危险的楼道里,都变得“一干二净”。乔星河一路无惊无险地走下来,走得简直要怀疑人生。
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睡了个懒觉而已,为什么世界突然就变样了?难道是因为他要去考验关了,这游戏突然良心发现,决定让他在临行前,最后过段好日子?
乔星河越想越是心惊,甚至思考起要不要回楼上去找廖斐,做一个永远的道别。
而直到他来到了大厅,他才知道,那种“不对劲”是究竟因何而来——
只见大厅内,廖斐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头坐在一起,旁边还跟着个没有脸孔的小男孩。再走近些,就能听到廖斐那毫无遮掩的说话声:
“行,那就这么定了。每个月给你的就是这么多,如果有绩效的话再给你算绩效……你再看看,没问题的话,在这儿签名吧。两张都要签。”
乔星河看着她将一张羊皮纸与一支树枝形状的笔递到了那男人的手里,跟着就见她抬起头来。
“嘿,小乔!”她愉快地和乔星河打起招呼。乔星河迟疑地点了点头,问道:“你这是在干嘛?又是在做生意?”
“不啊,我在签合同。”廖斐愉悦地说着,指了指旁边那个眉目俊雅、却散发着一股死气与寒意的男人。
“介绍一下,付思远。我新招的员工。”
她说着,微微抬起了头,明亮的杏眼里转着掩不住的喜色。
“顺便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的个人任务已经被判定完成了。等等,我俩就可以一起去考验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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