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一章斋院之华

    “我走了。”

    女孩鬓边的长发被编作两股盘在脑后,宛如橄榄枝编成的花环。罕见地,她穿着一身单调的传统服饰,白襦绯袴,面容却如同教堂穹顶上描绘的天使。

    身后的男人没有挽留,看似无动于衷地坐在雕花椅上。蓄长的黑发束得一丝不苟,贴身裁的洋服穿得规规矩矩,鼻梁上架着的细框镜缀着两条眼镜链,看着斯文又禁欲。

    然而紧扣的五指出卖了他,都快要把扶手捏穿了。

    像是察觉到他隐忍的怒意,女孩终于转过了身,小跑两步,吃力地爬上他的膝盖。

    往往第一时间抱她起来的男人别开了头,故意不理会她。

    女孩没什么表情,熟练地揪起他的衣领,在他脸侧亲了亲。

    撒娇一般甜软:“Dad.”

    男人心尖一颤,总算把她搂进怀里,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要哄。

    一边充当管家的山姥切长义又嫌又酸,眼神谴责为老不尊的同僚。

    再铁石心肠的男人有了女儿,也会变成傻爸爸。那尊煞神也不会例外——付丧神花了好久,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这女儿还不是亲生的。

    审神者无故失踪,按理说该予以重视。

    所以联系不上下属的第三天,山姥切长义就抛下了初见成效的演练,申请了门禁就往回赶。

    没想到是田中拦下了他。

    冷硬的男人眼神晦涩,臂弯里抱了个两岁大的小孩,执意说是久候数寄。

    起初山姥切长义是不信的。可随着女孩渐渐长开,眉眼间的确有了故人的影子。

    不。准确来说,除了开朗了些,一举一动都像是和久候数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不是没问过到底怎么回事,但与过往有关的一切都被田中下了封口令,包括那个谜团重重的本丸。

    提都不能提,一提准黑脸,活像是听见了杀身仇人的名字。

    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既然她记不起从前的事,就不必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付丧神扯上关系了。

    山姥切长义揉了揉女孩的发顶,不再执着于此。

    调入参谋部后,久候数寄的履历一直漂亮得不行。但在那之前,在罅隙之外,她似乎惹下过不小的乱子。

    现在他们就是来善后的。

    本来嘛,田中以她年纪还小为由一拖再拖。谁知她六岁生日一过,把本部内网的外围给黑了。

    这下再没有了借口,连带山姥切长义一起被打包丢出了门。

    久候数寄惹恼的溯行军,创造出了不该存在于世的物种。

    时人是这么称呼的——鬼。

    平安时代本就有妖,更有阴阳寮坐镇京畿,虽是食人鬼,本应成不了气候。

    不料偌大的平安京一夜蒸发,连同阴阳师的千古佳话,一并隐身历史。等到京都重建起来,恶鬼已然藏身人类之间,轻易不肯露出马脚了。

    平安京的消失打乱了收尾的步调,时政不得不冷眼旁观,直到世界线收束之后,才找到了介入的时机。

    1914年,时局动荡。

    为祸人间近千年的鬼,将灭绝于日本历史上最后的浪漫时代。

    “我真的要走了,”童音稚嫩,却能听出不容抗拒之意,“你听话。”

    田中不肯撒手,面上维持着指战首席的威严,只眼神里流露几分可怜:“我们不去了,嗯?”

    女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无情命中他的死穴:“好好工作,不然我不理你了。”

    脊柱一僵,男人显然是深受打击。

    你也有今天——山姥切长义暗道大快人心。

    让指战的魔王安分做个社畜,谁能?谁敢?

    也只有他们的小公主了。

    “See you,Dad.”在男人的嘴角落下最后一个吻,久候数寄起身退开,踏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软轿。

    那轿子是中华民国的物件,以田中用来掩人耳目的身份,远渡重洋弄来倒不是什么难事。日本的驾笼坐着难受,他可舍不得他的宝贝吃苦。

    奇的是那抬轿的四只白狐,也不见人指挥,待女孩坐稳了,便默契地举步远行。

    向来注重形象的指战最高统帅以目送之,无心整理自己被揪乱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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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林。

    山里的湿气有些重了,寒意见缝插针地往衣服里钻。久候数寄挑来拣去,在树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出来觅食的鸟在她跟前转了半天,愣是没发现这里藏了个人。

    差不多了。

    女孩心中默念,双眼一闭,一头栽了下去。

    这是附近最陡的坡了,就算失足跌落的是成年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但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体质,在坡底躺了会儿,没觉出哪里疼来。

    也就脸上沾了点灰,缎匹一般的胎发被绞断几根。神社常备的缩缅质量过硬,勾了丝,却仅止于此。

    在得过且过和精益求精之间纠结半晌,最终她爬起了身,寻了块棱角尖锐的山石,朝着脚腕狠狠砸了下去。

    炭治郎出门拾木段时,隐约听见了啜泣声。

    他打小就耳力好,不疑有误。可这深山老林里就住了他们一户人家,听妈妈说,是为了方便烧炭才搬进来的。

    是有人迷路了吗?

    抱着这样的忧急,他循着微弱的哭声找去。

    柔和的日光被枝叶筛过,拥在林间蜷缩的身影上,像是星辰织就的千早。长发鎏金,仿佛雏羽簇成的河流,其间斑驳的污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装点。

    女孩抱着膝盖埋头哽咽,看不清衣着打扮。只见足腕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光是看着都触目惊心,可想而知到底有多疼。

    向来疼爱幼弟幼妹的炭治郎,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放下手中锋利的刀具,小心翼翼地蹲下,一副接近容易受惊的小动物的架势。

    “还能走……呃。”话只说到一半,好在及时打住。

    反省过自己的莽撞,他倒出背篓里的木段,又脱下羽织垫底,这才伸出手来:“我家就在附近,先跟我回去包扎一下吧。”

    女孩怯怯地搭过指尖,被他抱进背篓,稳稳当当地背回了家。

    灶门一家惯来与人为善,何况炭治郎带回来的是个女孩子,比家中长女还要小上一岁。

    娇软白净,举止得体,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十有八九是被拐过来的。

    一口一口地喂着熬得软烂的粥,灶门葵枝温柔地打听道:“是自己逃出来的吗?”

    久候数寄顿了顿,含着勺子,眼泛泪光。

    眼看勾起了她的伤心事,灶门夫人忙转移话题,拿着长子小时候的糗事逗她开心。

    “还记得家在哪里吗?”末了,葵枝没有落下最重要的问题。

    “……”久候数寄脸不红心不跳地摇了摇头。

    炭治郎和祢豆子很快接受了新的家庭成员,弟弟妹妹们也有了新的榜样。

    城里来的小姐姐一点也不娇气,不挑食,不赖床,还会帮着葵枝缝缝补补,补贴家用。要不是炭十郎极力阻止,她连挑水劈柴的活都会抢来干。

    数寄的力气真是大得不像话……炭治郎每每撞见她倒腾炭柴都止不住地汗颜,深觉自己这个哥哥当得实在没什么面子。

    父亲身体不好,身为长子的他早早接过了卖炭的工作。一直以来弟妹们都是轮着跟他下山放风,而今还要再添一个久候数寄。

    乡间民风淳朴,乡民们又都与炭治郎相熟,自然不会对着他们家收养的女孩指指点点,哪怕她长得并不像本邦人。

    但他这个做哥哥的难免忧心。

    妹妹乖巧又听话,可身上半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他宁愿她和竹雄他们一样,偶尔耍耍小性子,也不想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像个傀儡戏里的人形娃娃。

    一天到晚说不上一句话,不去扯她绝不肯动一下。

    小半年过去了,数寄还从未开口叫过哥哥。

    炭治郎心智尚幼,免不了一阵失落,葵枝开导过好几次也不管用。

    相比起人,她似乎更喜欢与动物……说话?

    趁着炭治郎送炭的空档,久候数寄蹲在村口,随手招来一户人家散养的猫。

    左近灵气稀薄,哪怕是与人亲近的猫猫狗狗也开不了灵智,帮着传话更是不可能。不过也没什么大碍,神社里的狐狸自会来寻她留下的标记。

    顺调,勿念——一如既往,她冷淡地留了四个字。

    指尖的灵力散逸开来,三花猫娇憨地用鼻尖拱了拱她的掌心,乌溜溜的眼中闪过一道萤蓝。

    路过的村民见了,只当她在与小猫戏耍,和善地调侃两句。

    老实说,放着好好的巫女不做跑来体验生活,她不是没有犹豫过的。

    可是爸爸和小婚约者一个比一个粘人,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没道理放过这个机会。

    本来也不是真的走失儿童,心态上就像是在灶门家做客,当然不会乱认亲。

    要是让爸爸知道她喊了别人爸爸……为了灶门先生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是适当保持距离好了。

    反正她的任务只是保护这家的人,迟早是要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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