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画骨不成

    这便好解释了,久候数寄为什么觉得他眼熟。

    眼熟的不是他的模样,是灵力。

    当初在阴阳寮释出今剑时,短刀的囚笼所依仗的便是荧蓝的符咒。其中所蕴含的灵力,像极了刚才救下他们的结界。

    莫非困住今剑的不是安倍晴明,而是贺茂忠行?

    可安倍晴明师承一脉,她又从未见过他施展灵力,尚不可妄下定论。

    贺茂忠行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忙的焦头烂额。

    族中晚辈出海收服大妖不知所踪,他要收服的大妖不知火却离奇现身平安京,于贺茂川徘徊不去。

    莫不是义心那孩子犯了什么事,惹怒了不知火?贺茂忠行心系晚辈的同时,主动担起调查不知火之任,连时政前来商讨草薙剑的去向都险些抽不开身,紧赶慢赶才赶上。

    哪知真这么巧,不知火甫一过鸭川地界他就跟来了,正好撞见昨日进京的久候数寄。

    听说她是时政的审神者。

    贺茂忠行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番,没发觉她有何不妥。至于略显奇怪的自称,大抵是因为出身时政这样的武装组织吧。

    未免节外生枝,久候数寄换了审神者的制式便服,白衣绯袴,除了肌襦袢的襟上镶了绀金的线,看起来与一般巫女没有什么不同。

    审神者频频望去河川之上。

    水势涨的快也退的快,只留下河床上一地狼藉。那连绵的火还在水上安静地烧着,若不是隔着老远都让她面上发烫,看起来真是相当美丽而无害。

    寻思着她多半是心有余悸,贺茂忠行自觉还是要尽地主之谊,安慰道:“不必惊慌。那是不知火,不伤人的。”

    ……不伤人?被断了思绪,久候数寄目露怀疑地看向他。

    “她来了有些时日了,从不同人接触。”贺茂忠行解释,“方才应当是河里的小妖作怪。”

    妖怪?!和泉守兼定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付丧神不像久候数寄,她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安倍府上的频频异状她看在眼里,已是将田中的玩笑信了八分。

    平安京中,真的有妖。

    不比之前书房里吓唬人的小家伙,此间妖怪已然有了驾驭自然的本事。若是阴阳寮有本事对付这样的妖怪,还沦落到向时政求援的地步……京中作乱的溯行军真的像田中说的一样,构不成威胁?

    有待商榷。

    她不由得挂心起了山姥切国广,从她动身起他的方位便没挪过。

    丢不丢面子那是时政的事,他们不在乎一把刀的去留,可她不能不管。于是她直言不讳,向贺茂忠行坦言自己的隐忧。

    和泉守兼定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听见妖怪二字时的反应,已是失态。作为被委托的一方,无论如何不该表现出这么没把握的一面。

    但数寄既然开口了,时政如何也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他是久候数寄的刀,不是时之政府的刀。

    贺茂忠行听了,也是放心不下,唯恐寮中贵客出了什么意外。

    当即自荐,替他们领路。

    鸭川总有那么大,久候数寄是知道山姥切国广在哪,可能少绕点路,自然更好。

    更何况阴阳师——起码眼前这位阴阳师,看起来比付丧神靠谱多了。

    她跟上贺茂忠行特意放慢的脚步,拐进巷里前,还是没忍住回头。

    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色如琉璃的那线火贯彻了目力所及的一切,不似人间应有之物,美得让人忘了它能烧毁所有蹈火的翅。

    在久候数寄的眼皮子底下,它竟虚影般闪了闪,渐渐熄灭在没有风的河川。

    像是一场盛大的梦境,跋山涉水来赴她一面之缘。

    也许并不是巧合,而是那大妖……在提醒她什么?

    始终以为自己与平安京毫无瓜葛,久候数寄百思不得其解。偏偏这时和泉守兼定又来闹她,趁贺茂忠行没留意,偷偷拽她衣领。

    “……怎么了?”好烦,不要仗着自己长得高就扯我后颈。

    付丧神褪去惊讶,难掩兴奋:“妖怪诶!居然真的存在!”

    久候数寄奇怪地上下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稀奇的。”

    末了,她避着贺茂忠行,微不可闻地补了一句:“你自己不也是。”

    “……”和泉守兼定闭嘴了。

    尽管时政一直强调要把他们当人看,某种意义上来说,付丧神还真的就是妖怪。

    久候数寄也不与他没话找话,举步跟紧了贺茂忠行。

    她背对着自己,和泉守兼定也见不着她眼中融开的笑意。

    恰如他不知自己眉宇间的郁气,不知不觉中,竟是散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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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姥切国广确实是在鸭川附近寻到了溯行军的踪迹,不过他并没有看见不知火。

    正准备动身回安倍宅,却迎面撞上了找来的久候数寄一行。

    他好像惊到了:“您怎么来了?”

    审神者神色微动,定定看着他被兜帽遮了大半的眼:“你一个人在这儿?”

    和泉守兼定不明白数寄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早是她吩咐山姥切独自打探的。山姥切国广却僵了颈背,借着斗篷掩饰了过去,良久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是”来。

    久候数寄又看他一眼,才移开视线,随口一问般揭了过去:“回去复命。”

    “……是。”山姥切国广兀自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出阵服严实,半点看不出来。’

    审神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到了门口,久候数寄邀贺茂忠行进府小憩。

    安倍的家仆远远见了来人便是笑脸相迎,丝毫不介意她反客为主,擅作主张请人进门。她也是掐准了他们的心思才敢这么做,横竖贺茂忠行是安倍晴明的老师,但凡有点眼色的见他到了门口,都会主动留他喝口茶再走。

    说不定她原地拜别,反倒遭人白眼。

    孰知安倍是个人精,他的家仆也不遑多让,花花肠子比她以为的更甚。

    安倍晴明不近女色,独身多年,好不容易留了个姑娘到家中小住。

    须知此安倍府非彼安倍府。安倍虽是皇别一氏,可飞鸟时代便分了家,此后逐渐没落下去。直至安倍晴明以其阴阳道的卓绝天赋重夺天皇信任,安倍此姓才得以重回政治中心。

    也正因如此,天皇另赐他一座府邸,以明圣眷。

    平日里若要留客,安倍晴明左不过送回族里。而久候数寄却被明目张胆地留在了他自个儿的起居之地,怎么不叫人浮想联翩。

    久候数寄与他彼此心知肚明,此举不但不亲密,还昭示着时政与阴阳寮之间的信任危机。

    可除了阴阳寮的高层,偌大的平安京又有谁知道时政的存在呢?真不怪他们多想。

    虽然这姑娘并非京中哪家的姬君,但从她傍身之人来看,身份也是不低。最主要是安倍晴明难得开了窍,家仆们都恨不得把久候数寄给供起来,生怕她稍有不顺心。

    这时他们见那姑娘与贺茂忠行相处甚欢,不禁暗自心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都见上了家长,八字怎么说也有一撇了吧。

    他们倒没发觉久候数寄身上有什么不对,时政经手的衣物都有几道特殊工序,不过浸了水,风干了便与新的无异。

    贺茂忠行为此还多看了她两眼。

    阴阳师根本不知道审神者和自己徒弟那点猫腻,也就不觉得家仆此番过于热情。他向来不妄自揣测他人关系,除非摆在他面前,明明白白说与他听。

    不过安倍的家仆也不是些嘴碎的,就是心头火热难平,也把恨不得宣告天下的话烂在了肚子里,绝不在当事人面前提及。

    然而他们私下里咬的耳朵,终究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右京那头的付丧神也记挂着审神者随时待命的嘱咐,早早尽兴而归。久候数寄回来时,他们已候在了院里。

    也是这时,审神者才发现向来没事找事的那振太刀不见了踪影。

    “鹤丸国永呢?”她先前没完全铺开识海,能感知到的范围也有大半个平安京了。这都没找着那只鸡……啊不,鹤,多半是他扑腾得太远了。

    付丧神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怎么了?”贺茂忠行主动发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久候数寄摇头谢过,不怪他初次见面,便如此唐突。只不过连她都找不到鹤丸国永的话,交由别人也是白费劲罢了。

    她向来看人极准,乌发白衣的阴阳师不像他心思深沉的徒弟,真真是个好人,半点儿心眼也不会有。可坏事就在于这类人大多不会转弯,过于直白,说不准还有点热心肠,无怪乎贺茂作为神别氏族,又是阴阳道宗家,还是争不过安倍……

    等等,贺茂一氏此时地位真不如安倍吗?

    她恍然忆起仓促打了个照面的阴阳头,那时以为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便无心留意。这会儿阴阳头和贺茂忠行的脸却在她眼前渐渐重叠,直至合二为一。

    ……是她先入为主了,眼下贺茂氏显然还是阴阳道执牛耳者。

    这阴阳头也未免太平易近人了。久候数寄忍不住心里嘀咕。

    非是说他不好。许是出身神别氏族的缘故,贺茂忠行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气度不凡。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又坐稳了阴阳寮的一把手,本事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他性子太过纯澈,连着一双眼也清得见底。若不明说他已为人师表,别人也许会以为他年纪比他徒弟还小。

    哪有人身居高位如他,还舍得放下身段,不厌其烦地跟着一个时政的小喽啰四处跑?

    更何况他看起来分明有要事在身。

    安倍晴明披了张同他一般温雅的皮,可骨子里,他们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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