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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本以为赫元祯此次东巡不过是临时兴起, 最多也不过在青都附近赏玩三五日便会启程归京。
毕竟东尧相比起其他诸侯国而言, 地势偏僻, 物产单一,且根基不稳。不仅时常需要担心北部的蛮族侵扰,东部沿海还时常遭遇海盗之乱。
无论怎么看,都实在不是可以令天子长期驻留的地方。
可楚禾没想到的是, 赫元祯似乎铁了心要待在东尧,大有长期住在胶北行宫的意思。
倘若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住在行宫,倒也碍不着她什么事,正好得了闲可以与哥哥小弟多相处一段时间。
只是令她烦躁的是, 赫元祯几乎每天要遣身边的大太监段弼递送三四次东西进来。
这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请柬。
倒不是因为赫元祯没送过别的,只是他前脚一送, 楚禾后脚便会将东西扔出宫去,一次也没被赫绍煊发现过。
而那些送来的请柬, 内容也多是请她去胶北行宫一游,亦或是请她到西山月牙泉一游,亦或是请她陪伴自己去城外的百兽园一游。
其实他大可用天子圣诏强行命令楚禾伴驾, 只不过赫元祯想要的是私下里的会面, 而并非大张旗鼓地强迫她陪伴自己。
只是他越这样卑微地递请柬,楚禾便越将他的心思拿捏得紧,竟真的一次也没有答应过。到后来,她也懒得接见,直接命宫人们将段弼轰了出去。
想起前世被段弼欺侮过的记忆,楚禾感觉十分解气。
几次跑腿下来, 这位在玉京颇受众人奉承的大太监,竟在朱雀宫连番栽了跟头,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连着被楚禾拒绝了六次之后,赫元祯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面。
于是他改变了策略,直接将目标对准了赫绍煊。
跟对待楚禾的卑微不一样,赫元祯在赫绍煊面前勉强能找回一些面子。
毕竟他是君,赫绍煊是臣。
他说要在胶北行宫与巨鹿原举办春猎,赫绍煊便没理由反驳。
天子御诏颁布不过短短两日,赫绍煊便只得命朝臣们暂且停下手中的政事,开始在巨鹿原上筑起临时营帐,供那些参加春猎的贵族和兵士们使用。
楚禾没想到赫元祯为了见到他,能这么大张旗鼓地举办一场春猎,忍不住有些恼怒。
只是怒归怒,她总不能称病留在宫中不露面。若是那样,赫元祯恐怕追得会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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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跟着赫绍煊一起住进了胶北行宫,他却又要外出巡视三军。
楚禾无奈,便只好闭门谢客,独自一人在寝殿里酣睡补觉。
谁知赫绍煊前脚刚走,楚禾连枕榻都没躺热,就听见外面传来段弼那令人讨厌的尖锐细嗓:
“陛下驾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段弼这几日在朱雀宫受了气,他今日的嗓音比起往日格外尖锐难听一些。
立夏在这尖锐的通传声里卷帘儿进来,满目愁容地走到楚禾面前,轻声道:
“娘娘,这回怕是不能不见了…陛下带了好些东西过来,奴婢回了话说娘娘在午睡,谁知他说那便一直等到娘娘起来。”
楚禾感觉太阳穴突突一跳,强忍下心里的烦闷,让立夏和敛秋侍奉着换了身衣裳,径自出去见人了。
见到她出来,赫元祯不再是先前在宴会上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脸上挂了一丝和煦的笑。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银白色常服,除却袖口和领间绣的龙以外,一般人瞧见他约莫只会以为他是哪家闲适风流的贵公子。
楚禾无视他殷切的目光,波澜不惊地走到赫元祯面前,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妾身参见天子陛下。”
赫元祯紧走两步上前来,刚要扶她起身,却被楚禾略略侧身躲了过去。
他神色一滞,随即又故作无事一般笑谈道:
“听说你最近喜欢上了顾芳奇的画。刚好宝库中存了几副孤品,这次便一并带来送给你了。”
楚禾厌烦他走近,于是欠身退开半步,轻声道:
“回禀陛下,妾身喜欢顾芳奇的话并非是因为画师。更何况,妾身喜欢的那副画像已经花重金买下了,实在不需陛下破费。”
赫元祯凝神片刻,讪讪垂下手来:
“我有话对你说,先命你的宫人们退下罢。”
楚禾沉默片刻,朝他福了福身道:
“陛下若还有话说,不妨挪步宫苑外的六角亭。此处是东尧王与妾身的寝宫,实在不宜在此处面圣…”
她实在不想与赫元祯身处同一座宫殿之内,若是让外面人的风言风语传出去,传到赫绍煊那里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赫元祯见她态度坚决,倒也无法反驳,于是便临时移驾胶北行宫东南角的一处六角亭当中。
那六角亭建在一处野湖湖畔,地势颇高,能遥望到湖景。
楚禾选到这里,也正是因为此处除了东边的假山有些遮挡之外,从另外三个角度望过去都算是一览无余。
就算旁人看见了,她也光明磊落,不会轻易落人话柄。
楚禾命自己的宫人们都在六角亭外面等着,自己跟上赫元祯的脚步走进六角亭,淡淡开口:
“陛下若有话,不妨直言。东尧王殿下眼看便要回来了,妾身怕他吃不惯胶北行宫的膳食,特意命小厨房炖了羊肉,一会儿便要回去看着火候…”
言辞之间,百般缠绵,赫元祯心里那团火“腾”地便被点燃了。
他敛去方才温润儒雅的模样,转身一把拉住楚禾的手腕,低头靠近她道:
“阿禾,你果真要跟他在一起么?你难道分毫也不留恋玉京的繁华…还有玉京的人么?”
楚禾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反而一把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冷冷开口:
“陛下自重,妾身如今已是东尧王后,不是你的阿禾。你的阿禾,早在楚家军战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赫元祯听到她的话,一双眼眸忽地染上一层猩红,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你也…”
楚禾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尽是讥讽:
“对,我回来了,所以我才会接受你的赐婚旨意,远嫁东尧。陛下,既然你已经选择了那样荒唐的一生,又来寻我做什么呢?你应当知道,你我之间是血海深仇。”
赫元祯痛苦地抱住头颅,慢慢地蹲下身去,两行清泪自他眼眶滑落:
“阿禾…”
楚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问: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嫁来东尧了,可以放心回去了吧?”
赫绍煊站起身来,眼神黯淡无光,试图打算作出最后一次尝试:
“阿禾,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拼尽全力呼你周全,给你安稳的一生…求你,只要留在我身边…”
楚禾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
“你觉得…我还回得去么?”
赫元祯忽地抬起眸子,眼眸中一片炽烈的猩红:
“阿禾,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算掀起千军万马也要带你回去!阿禾,我上辈子做了太多荒唐事,却没有一件是为了你…”
这时,他们身后的假山忽地拂过一阵细小的声音,似是狸猫的动静。
赫元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只顾着哀求道:
“阿禾,这天下与我而言早就了无意趣。这辈子,我只想好好待你,哪怕你恨我也没关系。”
楚禾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
“陛下当年为了庶妹公然背弃婚约,一夜之间令楚家颜面尽失。你当时可曾想过,我父兄乃朝中肱骨,我母亲乃一品诰命,我先祖乃是大尧元勋!楚家满门忠烈,竟被你戏耍于股掌之间,何其可笑!?”
在她一字一句的质问当中,赫元祯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这无穷无尽的懊悔,在两世的生命里几乎日夜折磨着他。
赫元祯声音嘶哑,凄然道:
“阿禾,我不是不爱你,而是不敢爱你。你可曾知道,我的婚事向来不由我做主。立在我身边的帝后,倘若不是甘愿做赵家棋子之人,便只有死路一条…我在上元佳宴上装醉,我故意耍酒疯要退婚,我迎娶明依,这都是为了保全你!”
楚禾眉头锁紧,沉默片刻道:
“你实在不必同我解释。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亲身经历的。无论如何,你将楚家送上了战场。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阿禾…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从来不由我自己做主。这天下…这天下!”
他忽然变得如一头狂怒的狮子怒吼着:
“这天下早就是他赵家的天下!”
楚禾看着他的暴怒,却始终无比平静,像巨浪席卷之后的海域一般。
“陛下,你既然已经选择了楚明依,就好好过下去吧。多说无益。”
说罢,她便要转身往回走,却忽地听见赫元祯惨然道:
“你可知道,明依穿云月白的样子,很像你…”
楚禾忍不住停顿了片刻。
青空之上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头顶,为这座湖畔的六角亭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用余光略略看了一眼假山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都不重要了。”
说罢,她没有再回头,径自离开了此处,留赫元祯一个人颓然地坐在亭子当中。
回到寝宫之后,楚禾便将立夏唤来道:
“立夏,你遣一个宫人去问一问楚明依今天下午在不在宫里,若是不在,打听清楚她去了哪,几时回的宫。”
立夏应了下来,转身便离去了。
楚禾带着敛秋则去了小厨房,专心致志地守在灶台上的一盅炖羊肉,等着赫绍煊回来。
没过多久,立夏便匆匆赶了回来,轻声在楚禾耳边道:
“娘娘,宫人说贵妃娘娘今日下午去了湖畔喂鱼,方才奴婢打听清楚的时候,还未见归来。要不要继续打探着?”
楚禾摇了摇头,一边轻轻翻搅着盅里的羊肉,一边轻声道:
“无妨,随她去罢。就凭她能作出什么风浪?”
她们正说着话,却听见外面传来楚兴的一声甜糯的嗓音:
“姐姐,我给你带了马奶糖,可好吃了!”
立夏连忙出去将楚兴引进小厨房。
只见楚兴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努力地垫着脚,将糖递到楚禾面前:
“姐姐,给你吃!”
楚禾连忙将勺子放下来,半弯下腰来让他将糖喂进自己嘴里。她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笑着说:
“真甜。来,小兴尝一块羊肉,看看香不香?”
小孩多半都喜欢在灶台前偷吃点东西,闻见肉味更是兴奋得不行。
楚禾小心翼翼地吹凉了一块带皮羊肉,送进楚兴嘴里。
楚兴认真地品尝了一番,惊喜地看着楚禾道:
“姐姐做的羊肉真好吃,跟府里的大厨竟差不多了!”
楚禾听了更高兴,想着自己的厨艺可算没有白练。
她轻轻揉了揉楚兴的脸蛋道:
“等王上回来了,我们就开饭。来,跟我说说,今天都做什么去了?哥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楚兴蹙着眉道:
“哥哥带着泣云姐姐一起去狩猎了,顾不上带我一起,我就去湖边放纸鸢了。半路上我遇见二姐姐,我同她打招呼她也不理我…”
楚禾故作平淡道:
“兴许她没看见你呢…你是在哪里瞧见她的?”
楚兴想了想回说:
“是在湖边的假山旁边,我还奇怪二姐姐跑去那里做什么。”
楚禾心下了然。
方才她和赫元祯说话的时候,那个假山背后偷听的人果然是楚明依。
楚禾将立夏唤了过来,轻声吩咐道:
“你遣两个伶俐的宫婢盯着楚明依,她最近但凡有任何异常都来禀报我。”
作者有话要说:团战可以输,弟弟必须虐。
下一更在晚上,别等~等我明天回回血,就按时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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