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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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道清冽的女声, 不仅是楚禾, 几乎整座大殿的人都为之瞠目结舌。尤其是此次负责监理殿试的文臣们, 闻言更是震惊万状。
尤其是方才刚入大殿就沉着脸的严素青,此时更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歪歪斜斜地冲向立在殿前的大太监那里,从他手中不由分说地将花名册一把扯过来, 。
那大太监见他资历尚老,不敢贸然与他争夺,只能看着他那颤颤巍巍的手翻开花名册。严素青一连往后翻了几页,这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狂草居士”的落款。
果然, 在那行草的落款之下,明明白白地标注着“温羽”二字。
这位历经半百沧桑的老臣仿佛终于被现实击垮, 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一边哭的撕心离肺一边又笑得合不拢嘴, 形容几近疯癫。
立在武将之首的赫子兰旁观着殿上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忿地开口道:
“严大人,这可是你们几位大人呕心沥血想出来的考题, 这前三甲也是由你们亲自所选, 谁能牵着你们的心思走?严大人不开心也就罢了,怎么还哭起来了?如此殿前失仪,就不怕王上怪罪么?”
严素青被他一激,忽然从地上猛地站起身来,缓缓地环视一周,忽然指着身后与他一起核定出卷的老臣们, 一双眸子怒视着对方:
“你们!是你们将这试卷泄露给温羽!你们…竟如此不公不正!”
那几个被他所指的老臣闻言惊骇,皆失声道:
“严大人何出此言!我们几个是王上特意择出来的,如何能作出这种事!?”
赫绍煊此时虽亦是惊诧,但到底稳住了心神。
他见严素青已经失心疯,竟然开始无端指责同僚,便忍不住朝众臣摇了摇头。后者一见他的眼神,立刻便顺从地噤声不语。
赫绍煊又转而吩咐身边的侍官道:
“来人,将严卿扶下去歇息…”
谁知还不等诸位侍官走上前搀扶,严素青却忽然老泪纵横,猛地便扑倒在赫绍煊面前,悲戚高呼道:
“王上,我等老臣乃是奉祖制而为之,并非寸心刁难…就算这温羽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她毕竟是一女子,王上也断断不可重用啊…王上,玉京礼崩乐坏颓势在前,我东尧乃是新兴之国,如何能重复走上这样的老路啊…王上明鉴…”
温羽闻言,却淡淡睨了他一眼,便胆大地开口道:
“严大人,温羽正是因为尊敬您的地位,所以才前来参与殿试。严大人您先前说温羽的初试不过是运气使然,要强行加试,可如今等温羽顺利完成了严大人的试题,却又为何在殿前如此百般刁难?严大人既然看不惯温羽进入朝堂,就事论事便罢了,为何又要以玉京为例大肆抨击?什么礼崩乐坏…玉京如今的颓势难道是因为温羽么?王上既非天子,而谢相更非赵相,两者如何比拟?!”
严素青被她三言两语弄得说不出话来,又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朝自己的几位同僚投去目光。可是经历了他方才那样的无端指责,如今朝堂之中竟无一人敢在这个时候出言帮他。
一时间,殿试之前的局势反而全盘颠倒了过来,一切矛头都从温羽转移到了严素青身上。
就在严素青节节落败,正要被几个侍官强行拖下去的时候,大殿侧间却忽然传出一阵温和徐缓的声音,随之有一个紫色华服的身影飘然而出,宛如谪仙般曼妙生姿:
“妾身有话要说——”
众人一早便知道那是当朝王后,尽是屏息凝神地朝她投去目光。
她还未走到殿前,那宛如摄魂的嗓音便又适时响起,这一次则仿佛带上了一柄柔软却异常锋利的软剑,直插心脏——
“妾身同意严大人所言,该女子不可进入朝堂,请王上立刻将此人除名,关入天牢看押候审!”
只见温羽闻言过后,那张素白清秀的脸上顿时便是一阵凝滞,满目不可置信地朝楚禾投去目光。
殿上所有臣子也纷纷哗然,显然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毕竟就在温羽最遭受非议的那几天,楚禾为了表示立场,更是遣了自己身边最是得宠的大宫女,拿着上好的文房四宝及珍贵古籍送到桐文馆,指名赏赐给这位新晋才女。
怎么才两三天的功夫,她的态度竟如此大变?
赫绍煊见她脸上的神情紧绷,便知道她一定是察觉了什么,便没有出言阻止,只是默许着她从侧殿走到朝堂之上。
温羽看到这位一向支持她的王后竟对她发起一番突如其来的攻势,她似乎有些站不稳了,脸上也全然没有了方才面对严素青时的冷静沉着,反而显露出一丝极淡的惶恐。
饶是这样,她还是要硬着头皮开口:
“娘娘何出此言…?温羽自认并没有做出任何不敬娘娘的事。”
楚禾面色放缓了许多,抬手慢慢拢了一下额前的发丝,缓缓朝她的方向踱了两步,温声道:
“你的确从未有过不敬之举,而本宫也的确非常欣赏你。只不过,那是从前,或者说,那是我还未见到你这张脸的时候。若本宫记得不错,在天子接风宴上,第一次站出来支持谢相设立桐文馆才女的人,就是你吧?当时本宫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只不过你这张脸,倒是让人记得清楚。”
温羽那双平静如水的双眸之中明显闪过一丝波澜。
可她却到底还是稳住了心神,微微颌首欠身道:
“娘娘的记性很好,温羽的确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良家子。只是,这与娘娘所说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禾的目光盯在她身上,不至于锋利异常,却像是一层细密的春雨一般,片刻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因为你太胆大了,你撒下一个弥天大谎,竟然还期盼着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你是不是忘了,本宫也与你一样,来自玉京?”
赫绍煊闻言,脸上倏然一冷,忽然从王座走了下来,径自朝她们所立的方向而来。
臣子们见状亦纷纷站了起来,看着大殿前对峙的两个女子,却仍然立在原地不敢言语。
赫绍煊则走到楚禾身边,用身子将她和温羽隔开,眼神之中充满了戒备。
楚禾见状,却朝他温柔一笑,轻声说:
“王上放心,妾身不会有事。因为这个温羽,大约并不是来害我的。或者说,她不是来害任何人的,只是想拼尽一切进入东尧朝堂而已。只是因为她太过心急,冒的太快,所以才露出马脚。我说的对么,温羽?”
温羽埋着头,紧紧地咬着唇不语,半晌过后才抬起头来开口道:
“娘娘所言没错,进入朝堂原本就是温羽所想…只是…温羽不知道自己哪里撒了谎?还请娘娘明示——”
赫绍煊此时亦明白了楚禾心中所想,冷冷地看着温羽开口:
“你到底是谁?”
楚禾先是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接着又递给他一个安慰的表情,从他的庇护下翩然走出,看着温羽开口道:
“你曾在天子接风宴上说,说你是三代奴籍,渴望通过桐文馆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家族的命运,是么?”
温羽并不言语,却也没有摇头否认,反倒像是默认了一般。
楚禾见状便继续往下说:
“当时本宫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到今天看见你的脸出现在这座朝堂之上,直到发现那篇洋洋洒洒的长篇论题竟是出自你手…加之你那风格迥异的笔迹,我才终于将这些看似不合理的事情连结到了一起。温羽,你不是奴籍出身,你是官家出身,甚至是世族女子,我说的对么?”
温羽的肩膀微微战栗了一下,却令楚禾尽收眼底。
只等片余之后,温羽又冷冷开口道:
“娘娘,温羽的确是奴籍出身,只不过自小便遇上一位恩人,将我抚养长大,并传授给我许多知识…王后娘娘,您就凭几张手写的试卷便认定我并非奴籍,还借此扣上欺君之罪的大名,这温羽实在不敢承受。”
楚禾脸上并没有丝毫异动,反而愈发轻松地开口道:
“温羽,你的身世在你的试卷之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难道不是么?你若真的是寒门出身,如何能有这般慷慨的国士之才?这样的眼界与气魄,非一日能成。”
说完,她又走近几步,几乎与温羽比肩,忽而展颜笑开:
“还有件事,你大约不知道。本宫第一次见你是在桐文馆,你曾经告诉过其他的良家子,说本宫乃是玉京第一美人。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了?”
温羽听闻她这句话,脸色逐渐变得扭曲慌乱,仿佛一层面具被人揭穿一般。
楚禾看着温羽的神情,心里便想着,以她的聪慧,多半已经猜到了自己说的是什么了。
只是大殿上的其他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便继续开口解释道:
“本宫尚未出阁之前鲜少出门,举凡是聚会宴饮,也多半与世族女眷同行,见面交谈之人也大多都是玉京贵族或皇亲国戚。更重要的是,玉京艳姝遍地,我从未在民间招摇过市,‘玉京第一美人’的头衔也不过是几个闺中密友的戏称,并无太多人知晓。你能知道这件事,便只剩一种可能——你见过我。那么,你到底是谁?”
众人听闻她的话,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将一道道目光全然投向温羽。
而温羽则看着她的眼睛,嗓音干涩沙哑,几乎不能说出一段连贯的话,心中的防线也犹如大厦将倾一般摇摇欲坠。
她忽然跪倒在地,没有分毫要继续争辩的意思,竟坦然朝他们深深叩首:
“王后娘娘所言极是。奴婢乃是玉京先上卿秦孝文遗孤,秦温羽。罪奴欺瞒君上,理当受到严惩。”
众臣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殿前还尚未退去的考生们亦是愣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这超越他们所有人的传奇女子,竟然最后败倒在这扑朔迷离的身世上,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楚禾看着她跪下去的身影,脸上没有半分志得意满的表情。
反观她的眼中却仍然带着一层极淡的阴霾,久久不能消散。
赫绍煊听闻她自己承认欺君罔上,并没有再问任何,便立刻命人将她拖了下去,直接押入天牢候审。
等人被拉下去之后,赫绍煊缓了缓神,走到楚禾面前凝望了她片刻,温热的手忽地握住她的素腕,眸中带着些许担忧之色。
楚禾见状,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安慰道:
“我没事。”
赫绍煊松下一口气,开口道:
“此番多亏王后慧眼,才没有令这样猖狂之人进入朝堂。既然没了魁首,后面的名次便依次补上…”
楚禾认真听完他的话之后,便又欠身隐入竹帘后的侧间之中。
一直到散朝后,赫绍煊一如往日地忙着关于刑部之事,便派了侍官给她传话,让她带着立夏先回去。
只是楚禾此时有些恍惚,似乎并没有听见那侍官说的是什么,只是随便应付了几句,便任由立夏搀扶着走出了翰澜宫。
如今,她脑中一直不断地重复着一个问题。
一个比揭穿了温羽身份还要更严峻得多的问题。只是茫茫之中却只有那么微弱的一丝头绪,像是一粒微小的萤烛之辉一般,似乎顷刻之间就再寻不见。
即便她自己想要从中摆脱,而这个问题却始终煎熬着她,使她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停下思考。
立夏见她状态欠佳,连番唤了她好几声,楚禾才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当中。
“你说什么?”
立夏不由地微微蹙起眉来,担忧地看着她道:
“娘娘,奴婢方才说…王上在翰澜宫议政,命奴婢陪娘娘先回宫…娘娘或许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楚禾闻言,却忽地顿住,转身朝着与朱雀宫相反的长街方向走去:
“立夏,我要去一趟天牢…”
那个温羽身上有太多的疑团了,多到她几乎无法劝自己完全忽视掉那些线索。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意义在何处?
楚禾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就算这些谜团最终通往的方向是一个更深的阴谋,她也一定要将它揭开。
不知不觉间,轿辇便带着她来到了天牢。
楚禾方才走进天牢之中,并没有多说任何话,直接便命人将温羽从牢房之中带了出来,亲自审问。
她禀退旁人,身边只留了立夏,也不让人拿着问名册在旁边书写,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们的这场谈话。
温羽见到她,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该问的,娘娘方才在大殿上都已经问过了。无论温羽本意如何,也的确犯了欺君之罪,罪无可辩,还请君上尽快降罪…”
楚禾丝毫不理会她这样的论调,冷冷将她打断:
“你的那些话,不必在我面前再重复一遍,定罪需三方复核,我也并没有权力评判。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这件事做成之后,于你何益?”
温羽深深吸了口气,一双清淡的眸子垂落下去,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楚禾看了看她,又环视了一遍刑讯房四周挂满的刑具和墙上锈迹斑驳的痕迹,忽然站起身来,走过去一件一件地凑近端详。
温羽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不由地泛起一丝不屑:
“娘娘还是别费心思了,就算您将这刑讯房里所有的刑具都用一边,温羽也不会说的。”
楚禾转过身来,忽然开口:
“刑具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鞭笞的是身体,却动摇不了心智。尤其是像你这样坚不可摧的人,就更不可能屈服于这样的酷刑之下。对不对?但是很可惜,你有软肋,比起用刑,这是我更容易拿捏到的东西。”
温羽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便继续开口:
“你是为了保护谁呢?是谢相,对不对?”
温羽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慌乱。
虽然很快便被她压制下去,却还是被楚禾抓了正着。
“看来我说对了。尽管你百般掩饰,可你方才听见严素青所言,就是抑制不住自己要为他申辩,要为他辩护。虽然他一定不希望看着你这样明目张胆地站在朝堂上,但你还是这么做了。温羽,尽快坦白,才能尽量少地牵扯到谢相。毕竟如今他是东尧重臣,身家性命都在王上手中。你若是连累到他,恐怕…”
温羽忽然开口,嗓音冷冽道:
“这件事与谢相没有半分关系。是我自己要来青都的,也是我不顾他的劝阻,执意要参与院试,与他没有关系。”
“你来青都做什么?”
她眸中忽然腾起三分怒火:
“为了扳倒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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