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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内侍的一番话冷不丁传过来, 殿内瞬时便乱作一团。
章太后全然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 一张脸吓得血色尽失,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失声道:
“你说什么?王上他吐血了?”
许侧妃闻言也吓了一大跳, 双腿一软便跪到地上,脸色煞白、一副惶恐惊惧的模样。
楚禾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角落里的郑子初,却看见他正闭目养神,仿佛殿上方才传进来的消息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候,章太后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竟颤抖着伸出手,指着楚禾和郑子初两个人怒斥道:
“来人, 跟我将这两个人以谋刺之罪拿下!”
“是!”
只听一阵骚动声从殿外传来, 一群内侍立刻便围拥过来。
他们刚想要将楚禾强行按倒, 谁知却看见她一双眸子冷不丁望过来, 带着些许愠怒, 更带着凛然之色,未出一言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些内侍自然知道她的身份, 不敢轻易上前,纷纷面面相觑,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楚禾将头转回来, 冷冷地看着章太后:
“既然北尧王殿下出了事,太后难道不打算先去看一看情况么?你这么急着处置我,若是北尧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届时新君登基, 军心大乱,你难道要让他在抵抗蠢蠢欲动的蛮族之时,还要腾出手来兼顾东尧军吗?!”
她这一席话,立刻便让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母亲渐渐冷静了下来。
楚禾方才一副温顺谦恭的样子,章太后果真就理所应当地以为她不过是个后生晚辈而已。
可是如今她站在这儿,章太后不得不想到她背后的靠山。
若是她有了事,东尧若是举国之力前来征讨,北尧能讨得了几分好?她若是意气用事处置了楚禾,那岂不是给她的皇孙招来无穷无尽的后患?
章太后咬了咬牙,沉声道:
“哀家不敢动你,不代表不敢动你身边这些人!在这后宫之中,哀家若是想杀一两人,这宫里谁敢阻拦?”
楚禾看着她的眼睛道:
“这宫里的确无人敢阻拦。只不过,晚辈请太后娘娘三思,郑子初乃是我东尧客卿之尊,怎容你想杀就杀?恕晚辈直言,如今太后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郑子初大夫,比起王宫里那些昏聩的王医而言,他更值得信任。”
章太后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下令道:
“摆驾建章宫!带着她和那个郑子初一起!”
饶是她这样说,那几个内侍仍然不敢上前去跟楚禾动手,只能走到她身边“请”她站起身来。
楚禾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不理会身边跟随她的内侍,而是不卑不亢地走到大殿角落里去将郑子初扶起来,将他搀扶起来,跟着太后出了养珍宫。
走出养珍宫之后,等在外面的立夏和傅家小厮见这么大的阵势,都吓坏了。
尤其是他们看见楚禾被几个内侍围拥在人群里面,立夏更是焦急得不行。
而楚禾却给他们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接着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太后轿辇,朝建章宫走去。
等到了建章宫外,章太后颤颤巍巍地从轿辇上下来,由好几个宫女在一旁扶着,加快了脚步走进内殿。
楚禾见人走远了,找准了机会低声与郑子初道:
“郑大夫,你可有把握?”
郑子初并没有答话,却微微一笑。
临到这样的关头,郑子初竟然还笑得出来。
楚禾深觉自己没他这么淡定。
若是这一回失败了,东尧和北尧的合作也就会破裂,那她所作的一切努力恐怕就都要白费了。
想到这儿,楚禾心里难免有些惴惴,身后的内侍催了好几次,她才慢慢搀扶着郑子初走进去。
刚一进去,楚禾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环绕在内殿,几个王医和宫女内侍全都齐刷刷地跪在屏风外,神情皆是一片惶恐。
他们绕过屏风走进去,便能看见章太后正坐在床榻前,弯着腰佝偻着身子看自己的儿子。
其余的便只有两个侧妃立在旁边,大约也觉得无力回天,便纷纷低声啜泣着。
章太后被这恼人的声音吵得不行,抬起头来便是一阵呵斥:
“皇儿还没殡天,你们在这里哭什么?要哭就出去哭!”
那几个妃嫔被这么一惊吓,忙不迭地拭去眼泪,立在原地不敢再吱声。
楚禾稍稍上前一步,看见躺在床上的北尧王此时仍然在昏睡着,只是唇角染着一层黑血,脸上苍白如纸,看起来的确是情况不大好的样子。
谁知就在殿内众人一个个都如此肃穆的时候,郑子初却忽然笑出了声:
“黑血都吐出来了,好事,好事。”
章太后怒而回头,瞪着他说:
“谁放这个疯子进来的,快给我撵出去!”
楚禾急忙阻拦,却听郑子初仍然不肯闭上他的嘴:
“让那些庸医将他们那九龙调养汤热热地灌下去一碗,保证今夜就醒来了。若是不灌嘛,也行,就是醒来的可能晚点。”
这时候,身边的内侍已经上前来拉扯郑子初了,楚禾急的上前一步跪在章太后面前道:
“既然王医都已经觉得无力回天,太后娘娘不妨试一试此法!”
章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或许也到了绝望之际,心里不由地动摇了几分,无奈终于松口命道:
“也罢,先把那个疯子留下。来几个人下去煎药!”
屏风后面的几个王医闻言,连忙便从地上爬起来,争先恐后地小跑着出门去煎药了。
对于他们这些在内廷混迹多年的王医而言,治病救人永远不是上上之策,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原本他们还在担心这件事会不会株连到他们,可一听说这殿内没他们的事了,这平时都不愿意做的煎药杂事都能抢着干。
药熬了一个时辰,还冒着滚滚热气便被端了上来。
郑子初看了一眼,又翕动鼻翼闻了闻药味,这才满意道:
“就这么热热地喂下去才好,吐多少出来就再灌多少进去!”
那端药的内侍在原地踌躇,似乎在等着章太后的吩咐。
章太后咬牙一挥手,示意他照做,那几个内侍便在一旁七手八脚地将北尧王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汤药。
楚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床榻的方向,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只见满满一碗汤药灌下去没多久,原本昏睡的北尧王忽然长叹了一声,将殿内的人都吓得够呛,以为他是回光返照。
楚禾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章太后身后,看着北尧王竟然慢慢醒转了过来,一双鹰眼也缓缓睁开。
谁知那北尧王刚一睁眼,看得却不是床榻前老泪纵横的老母亲,反而无比精准地看到了楚禾,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张苍白的面容忽然扬起一个笑容:
“母后这是从哪里给儿子搜罗来的美人?”
楚禾一惊,心头浮起的喜悦忽然被冲淡了许多。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想却迎上对面几个妃嫔嫉恨的眼神,忙不迭地转头向郑子初道:
“郑大夫,快来看看,殿下醒了!”
郑子初旁边的内侍见北尧王醒过来,连忙伸手将郑子初身上的绳子解开,一边一个搀扶着他走到床榻前。
那北尧王只看了他一眼,便开口评价道:
“你长得像是倒骑驴的张果老,与那美人是什么关系?”
郑子初朝他作了个揖,淡淡笑道:
“容草民为王上切一切脉再聊可好?”
章太后见自己的儿子果然醒转,惊喜之余态度大变,立刻便起身给郑子初让了一个位置,自己则撑着拐杖立在旁边,伸着脖子看。
那北尧王自然也是个惜命的,虽然安静了下来让他给自己切脉,可一双眼睛却仍然时不时地扫过楚禾的脸,越看越喜欢。
楚禾被他这么一注视,脚下慢慢退出老远去,试图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郑子初诊完了,抚着胡须刚要说话,却听见北尧王自己开口道:
“张果老,你可别唱衰孤的身子。若是不能纵情美人怀,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郑子初笑呵呵地开口道:
“没事了。草民已经将您体内的虚火都排解了出来,日后王上只需每日服用草民特制的丹药调养,不出半年便会大好。至于美人什么的嘛…就依照您自己的心情来便是了。”
说着,便将这瓶药丸送到他面前去,又转头向章太后躬身行礼道:
“太后娘娘,草民已经治好了北尧王殿下,若是您还不放心,要留我在宫中小住,我也自然应允。只是草民不过一介‘江湖庸医’,这费用比起宫里这些草包还是要贵一些,您看若是付得起,草民就留下。”
章太后的脸色僵得要命,可北尧王闻言却哈哈大笑,眼眸之中多有赞赏:
“这张果老倒是爽快,孤喜欢的很。来人啊,传黄金万两,赠给这位江湖人!”
章太后闻言,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能将一腔怒火全都撒在了那些草包王医身上:
“养你们这么多人,还不如一个江湖大夫有用!各自罚俸一个月,以儆效尤!”
楚禾闻言,稍稍叹息了一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可她这细细小小的一声叹息,却又惹得北尧王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禾看,仔细瞧着她那水光缎子一般的秀发柔软地垂落在肩上,小小的绾发只戴了一两只珍珠宝钗,看起来清淡又雅致。她额前没有花钿装饰,一双细细的长眉色如远山,衬得她那副妩媚过分的容貌多了一分沉静温婉。一双美眸如同多看一眼就要被摄魂,鼻尖与唇角都是恰到好处地精致秀美。再加上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自如,与那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竟是他后宫之中也难得一见的倾城之貌。
北尧王盯着她那双被她自己握得泛红的雪白柔夷看了半晌,心里忒痒得厉害,又追问了一句:
“这美人是谁?可有嫁人?嫁了人也没关系,本王一纸诏书将你娶进宫里来可好?”
楚禾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忙不迭地开口道:
“我是…”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冷淡的声音:
“皇叔慎言,她是我妻。”
楚禾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果然瞧见赫绍煊那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面。
那感觉仿佛是温暖慢慢从她背后包围过来,冷冽的语气听在她耳朵里却似冬月里温暖的朝阳,顷刻间就融化了所有。
楚禾欣喜地站起身来,欢悦地朝他奔过去,一下子便扎进他怀中。
赫绍煊见小美人一下便扑进他怀里,脸上虽然仍然没有变化,可低头望着她的眼眸之中已然染上一层温柔的颜色,低声说了一句:
“傻丫头。”
北尧王看见这一幕,心里稍有不快,但还算稳住了心神道:
“贤侄,你说这是你妻?我怎么看着她年纪甚小,也并未绾发?你不会是诓我的吧?”
赫绍煊低头牵起楚禾的手,将她护在身后,走到赫瓒面前,稍稍躬身行礼道:
“是我不让她绾发的。她年纪小,正是爱美的时候,所以娇惯了一些,皇叔莫怪。”
赫瓒盯着他身后的楚禾看了半晌,阴郁的脸上忽然茅塞顿开一般转晴,爽朗笑道:
“也罢!贤侄,我今日刚刚苏醒,还不是能与你商谈的时候。待过几日我身子大好,便为你准备一场接风宴可好?”
赫绍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朝赫瓒稍一躬身致意,又朝章太后稍一躬身,便领着楚禾走出了建章宫。
他们走到宫外的长巷。
楚禾走得比他稍稍慢半步,抬头看了看赫绍煊的侧颜,又低头看了看他紧紧握着自己的大手,有些羞怯地开口道:
“你这么快就来了,是不是担心我呀?”
他没说话,四周安静极了,楚禾几乎能听见他们的脚步踩在青石砖地上的声音。
赫绍煊微微偏过头,借着宫灯看见她眸中期许的亮光,淡淡道:
“不然呢?留你一个人在狼窝里?我皇叔那个老色痞你也敢招惹,是不是想我把你关在宫里?”
楚禾一惊,连忙急急地踮起脚尖来捂住他的嘴,小声说:
“还没出宫呢,可别让人家听去。”
赫绍煊忽然被她捂住嘴唇,先是愣了半晌,而后眼中便有笑意缓慢蔓延开来。
他伸手将她捂着自己的小手取下来攥紧,低头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下去。
他温柔地吮吸了一下她的唇瓣,舌尖轻轻绕着她的唇角打了个转才将她松开,眼眸之中带了一点挑衅:
“在他宫里怎么了?难道我怕他吗?”
楚禾红了脸,撑在他胸前低下头:
“你…你欺负人。”
赫绍煊稍稍挑了挑眉,握住她的手腕半是威胁地说道:
“楚禾,你是不是没见过我真的欺负人是什么样的?”
楚禾脑中一闪而过某些场面,慌忙回道:
“我知道的…”
赫绍煊唇边溢出一丝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往宫外走。
这时候,只见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年从宫门外骑着一匹白马长驱直入,远远地看见赫绍煊,他便扬手招呼道:
“堂兄!我父王如何了?”
赫绍煊扫了一眼便知是谁,于是便立在原地等他走近。
楚禾看了来人一眼,小声问道:
“这是太子么?”
“恩,我叔父的长子,赫禹。”
话音刚落,那个风风火火赶来的赫禹便打了个口哨,座下的大白马便立刻长长嘶鸣一声,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赫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跟他们年岁差不多,身上穿着一身夺目的红色赤金暗纹劲装,尚未加冠,头发高高束在头顶,模样倒是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只是他走过来时,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楚禾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挪不开了。
楚禾本想跟他打招呼,可看见他这样跟北尧王别无二致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稍稍侧身躲到了赫绍煊身后去,低下头不看他。
赫绍煊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对赫禹开口道:
“叔父已经醒过来了,你且去建章宫看看吧。”
赫禹听闻自己的父亲已经无恙了,心里便没那么急,更磨磨蹭蹭地不想走,一双眸子似有若无地便往楚禾的方向飘过去。
“这位是王后嫂嫂么?赫禹见过嫂嫂…”
楚禾眼睛也不敢抬,只稍稍朝他颌首道:
“见过太子殿下。”
赫禹一听见这娇软温柔的嗓音,少年气性一下子便上来,一团火熊熊一下子便燃烧了起来。
楚禾悄悄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忽然瞧见他鼻腔里有一道深色的血珠缓缓蜿蜒而下,让吓了一跳,捂着唇道:
“呀…你…流血了…”
赫绍煊脸色阴沉地吓人,略略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楚禾当即便不敢再说话。
只见赫禹有些面红耳赤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天干物燥,许是上火了,让堂兄堂嫂见笑了。”
赫绍煊瞟了他一眼,淡淡道:
“无妨。你去建章宫罢,不必在这里相送。”
赫禹也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停留下去,恐怕也不合规矩,于是便朝他们作揖拜别,自己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等他走远之后,赫绍煊便低头钳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地开口:
“回去再跟你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这家人是真的一个比一个骚,但是人不坏,以后戏份不会很多了,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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