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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赫绍煊,楚禾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只是瞧见这老人如插秧一般轻轻松松便下了一排针,她便琢磨着这“江湖庸医”估计也不敢使劲扎人,良心顿时好过了不少。
等大夫运完了针,谢照衡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些许,朝楚禾一躬身便带着大夫告退了。
关上殿门,谢照衡带着那江湖大夫行至寝宫外围一处僻静的角落,忽地顿住脚步,侧目道:
“天权兄,东尧王确实醒了?”
白须老人捋了捋胡须,不置可否:
“师弟果然了解东尧王,只在帐外看了一眼便知他是装的。”
谢照衡眸光微闪道:
“非也。方才我看见殿内桌上竟全是王上喜食的佳肴,心中便已生疑。王后娘娘昨日方至青都,又怎么会通传这些的呢?再者,王上那只乌貂向来警觉,竟能如此自然地与王后亲近,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老人恍然道:
“师弟果真明察秋毫。方才我也是运针时才发现他脑后之创早已愈合。依他之前所受的重伤,能这么快恢复倒也稀奇。”
谢照衡低眉浅笑:
“这有何稀奇。我曾听闻那位新后生来天赦入命,或许…还真是她将福泽带到了东尧。”
白须老人亦笑了笑:
“你我师从玉阙阁,学的是纵横天下的策术,何时开始笃信天象了?”
“师兄莫见怪。占星学虽然大多玄妙莫测,却也有一定道理。若她日后真做了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岂不是正顺应了那则预言?”
老人忽地收起了笑,脸上浮起一层肃然:
“那——倘若东尧王执意不醒,误了大计,你该如何是好?”
谢照衡沉吟片刻,一双鹰一般的眸子忽地抬起,目光放远望向四方的天空:
“别担心,有人自会替我们催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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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关上之后,赫绍煊一个翻身没能起得来,又重重跌回了床榻上。
他扶着腰,侧脸咬牙切齿地望着楚禾:
“楚禾,你想谋害亲夫么?”
楚禾一听这话,声音嗫嚅道:
“谢军师是朝中重臣,若是不让他们进来,岂非更容易引得朝野非议?”
赫绍煊一双狭长的眼眸直勾勾望过来,楚禾看见他眼里染上了一层阴霾,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接连往后退了两三步。
赫绍煊先一步踩住她的裙踞,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到面前,大手钳紧了她的下巴,半是威胁道:
“你以为这点小计俩能入了他的眼?你记住,无论这世上有多么瞒天过海的计谋,在谢照衡面前统统都是儿戏。他可是一只活了一百年的老狐狸,你绝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除非他自己走入你的陷阱当中。”
楚禾全身绷紧,猫儿一样撑在他胸前。
赫绍煊眼里的狠戾让她想起前世谢照衡被处以腰斩极刑,她一闭眼睛,那血淋淋的场面就像到了她面前一样。
楚禾忽然觉得腰疼,便越是挣扎得厉害。
可偏偏对面的男人是个毫不手软的角色,她越是要挣扎,赫绍煊便越是要收紧力气。
他只要稍稍用点力气,楚禾使出了吃奶的劲挣扎也无济于事。
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跟着的是孟泣云的一声怒喝:
“处处都要依照朝廷监礼官的规矩,人都在里面关了十二个时辰还不放出来,这究竟是大婚礼还是囚禁人质?”
说着,只听一声巨响,殿门“砰”地一声被她踹开,一群嬷嬷宫女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却连她的半片衣角也摸不到。
宫女们都被吓破了胆,却又拦不住武艺高强的孟泣云,只能在后面哀嚎呼和着:
“孟大小姐,王上寝殿不可擅闯…”
孟泣云却头也不回都闯入寝殿之中。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
“我偏要进去要怎样,他一个躺在床榻上的人,能奈我何…”
还没等她说完,寝殿内的一幕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楚禾跪坐在榻前的脚凳上,床榻上那身穿紫色绸缎寝衣的俊美男子居高临下地掐着她的下颌,场面煞是暧昧。
宫女们吓得纷纷跪在原地,分毫不敢直视上位。
就连孟泣云也不由地僵在原地。
赫绍煊分毫没有慌乱,反而将手中钳制的人儿倏地松开,任由她跌到了地上。
他狭长的凤眸慵懒地一挑:
“吵死了。”
孟泣云见楚禾跌倒在地,不由地怒从心起,顺手从背后抖出一柄梅花亮银枪指向赫绍煊:
“你敢欺负她?!”
楚禾一惊,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阻拦。
谁知赫绍煊趁机拿起桌上一瓶迷迭香粉,食指轻轻一抖,空气中不一会儿便弥漫着一片异香。
闻到这股香气的宫女们纷纷昏迷了过去,就连楚禾也感觉脑袋愈发昏沉。
她眼前最后一幕便是孟泣云飞身而至,将一柄梅花亮银枪抵在赫绍煊咽喉处。
她逐渐失去意识之前,却伸手一把握住银枪,掌心霎时便被划出一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可她顾不得疼痛,身体摇晃地挡在赫绍煊面前,低低唤了一句:
“阿云,不要…”
说完她便眼前一黑,向后仰倒了下去。
赫绍煊眼眸微沉,在她倒下去的一瞬间揽住她的腰,又趁孟泣云分神之时,轻而易举地夺过孟泣云的银枪,与她赤手空拳地搏斗了起来。
这时,赫子兰从殿外迟迟赶到,从背后一个手刀便将孟泣云放倒。他面色严峻地朝赫绍煊略一颌首,将孟泣云扛在肩上便出了门去。
不久赫子兰便赶了回来,却见满地昏倒的宫女们早已不见了身影。整座寝殿只有赫绍煊坐在床榻前。
他的脸上没有阴晴喜怒,可他就一直那么看着她。
等赫子兰来了,他才从楚禾脸上挪开目光:
“方才我让九元和十元将人挪走了。禁军布置得如何?”
赫子兰走上前低声道:
“禁军已在外围埋伏,只等刺客一来便能发动合围。马上入夜,王兄还是从密道离开要紧。只是…是否让九元十元将王后嫂嫂秘密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赫绍煊盯着他的脸,嗤笑着说:
“我看你是被姓孟的丫头迷了心窍。她一个女人而已,带着多累赘。”
赫子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便再也没有坚持,从一旁的屏风后取了赫绍煊的战甲替他穿戴整齐。
不多时,两人的身影便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了书房的密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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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逐渐降临,东尧王宫之中逐渐燃起一片温柔祥和的灯火。这里表面一片宁静之下却潜藏着一张无形的网,静静等待着撞入网中的猎物。
赫绍煊与赫子兰从冬矢宫东侧一处不起眼的耳房之中走出来,径直走向宫墙外的一片密林深处。
细细一看,这里竟埋伏着一群身着夜行衣的禁军。他们训练有素,见到赫绍煊也并未声张,却整齐划一地为他让出了最前方的位置。
从这里望过去,恰巧能望见冬矢宫正门的场景。
赫子兰低声道:
“所有离开的途径都有禁军把守,刺客这一回定然插翅难飞。”
赫绍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为了引这条蛇出洞,他已经筹谋了足有半年。眼下所有人都认为他正处在昏迷之中,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他要看看,如今东尧究竟是谁最有野心,想要取他而代之。
可是眼看敌人马上就要落网,赫绍煊心里却无端烦躁了起来。
几乎每隔一刻钟,他就要向赫子兰问一遍时辰,眼睛紧紧盯着冬矢宫那抹昏黄微弱的烛火。
赫子兰似乎觉察到他的不安,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道:
“王兄…此次行动颇为凶险,不如子兰回去将王后嫂嫂带出来,安置在偏殿可好?”
赫绍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抹烛火,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起那抹纤细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他没有说话,心脏却猛烈地抽动着,似乎有什么正在被慢慢击溃。
就在这时,远处的宫墙之上忽地出现了几个黑衣身影。
他们轻盈地跃起在各处宫殿楼阁之上,快速地朝冬矢宫的方向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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