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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忍不住柳眉倒竖:
“你又欺负人!”
赫绍煊眼眸微闪,颤动的唇角已经藏不住他的幸灾乐祸。他低头认真地品鉴了一番楚禾脚上的鞋子:
“这不能怪我,晨起没灯油了,我也看不见是什么颜色。更何况…我觉得挺好看的。”
楚禾气的想用手中的包袱扔他的头:
“红配绿也叫好看?”
谁知赫绍煊迈开矫健的长腿,扛着十几斤重的农具竟然一溜烟跑出老远,还不忘抛下一句:
“红配绿,赛狗屁!”
一片天青色晨雾洒在无边无垠的田间,放眼望去,尽是青葱翠绿怒放。
红衣少女提着可爱的裙摆追逐着顽劣少年,他们的笑闹声惊醒了这座懵懂初醒的村庄,引得地里干活的庄稼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只不过鲜少有人注意到,不远的老槐树下忽然走出一个青衣剑客的影子。他头戴斗笠,怀中抱一把几乎有半人长的大剑,露出半张俊逸出尘的脸,如寒霜一般凌冽。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红衣少女身上,眼中流溢半抹温柔,却依然难掩疲惫与沧桑。
那是他的大小姐,他魏葬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
昨夜他听到楚禾的呼救,本已经运起轻功施救,却还是晚了一步。幸好东尧王及时赶到,楚禾才安然无恙。魏葬的目光落在楚禾身边那个男人身上,眼眸逐渐转深。
他对赫家人没有半分好感,连这位东尧王也不例外。
魏葬闭上眼睛,玉京、王畿、赫元祯,还有那座吃人的后宫他都刻骨铭心。他濒死前身中两支羽箭,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丝毫无从抵消他的绝望。
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他还是没能把小姐带离那座巨大的笼。
魏葬犹记得那夜月色清冷,满目寒鸦,唯一带着温度的声音从他耳畔源源不断地传来。
只是她带着哭腔。
她说,魏葬,求你别走。
她不爱哭的。自己的婚事被亲生妹妹设计抢走的时候她没有哭闹,终日形同废黜的生活没能击垮她,遭受宫里无故的白眼和嘲讽也没能让她屈服。
只有她护不住身边的人,只有她没能力保下楚家的时候,魏葬才见过她的眼泪。
他心底里撕扯般的痛楚,缓缓抬起手来,又讪讪放下。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直到死,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与小姐只见那道纯粹而又无情的距离,将一丝本该是他这样的少年可以拥有的情爱封死在一具冰冷的尸体当中。
幸好,他回来了。
当魏葬睁眼的那一刻起,他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又得到了新的生命,他又可以护在小姐身边,一直到她不需要这道影子支撑着她的时候。
*
宋家的地在村西头,离姚家大宅不过短短一里半的路程。
还不到地头,楚禾便瞧见一座雕梁画栋的红砖大宅,在一众清素古朴的土屋里,宛如一尾金灿灿的锦鲤一般耀眼,一砖一瓦都透着无与伦比的贵气。
望着周围淳朴清贫的农人,楚禾终于明白为何姚春桃会养成那样一副性子了。
在这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地界,姚家像是高高在上的一方领主,他们家的子孙养成那样骄奢淫逸的性子,实在不足为奇。
楚禾忍不住看了赫绍煊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像是看不见那座扎眼的宅子一般,漫不经心地接过她手里的种子,然后顺手将自己头上戴的斗笠盖到楚禾头顶上。
眼看宽大的帽檐几乎将她整张脸都挡去,赫绍煊脸上溢出一丝勾人的笑,伸手用力往下按了按,把楚禾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帽檐又按了下去:
“在这看东西,省的你下地把人家的稻苗都踩扁了。”
楚禾用力将帽檐抬起来,不服气地将手里的干粮往地上一放:
“你干嘛瞧不起人?我不是小孩子,知道播种是什么样!”
赫绍煊瞧着她,微微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
“庄稼人辛苦,去年统共也没攒下多少种子,你可别糟蹋了粮食。”
一边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去,又将帽檐往下按了按,楚禾的眼睛又一次被笼罩在斗笠当中。
她猛地一把将斗笠扯下来夹在腋下,伸手将头上的素簪拔去,一头乌黑的青丝立刻垂落腰际。
楚禾仔细地将头发一圈一圈绕着盘在头顶,那顶硕大无比的斗笠总算能稳稳当当地戴在她头上了。
赫绍煊盯着她清爽的打扮,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楚禾自己将袖口挽到肘间,低头从赫绍煊手中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种子,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已经埋好种子的田间,比量着秧苗间的距离,开始慢慢播种。
赫绍煊肯定不知道,她父亲每年春天都会带着几个子女到乡下播种,以告诫他们粮食来之不易。
赫绍煊轻笑一声,顺手将口袋打了个结挂在胸前,迈开大步走到她旁边,也低头种起了庄稼。
只见他左手握着种子,右手轻松扒开一个大小合宜的□□,播种、埋土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便追上了楚禾的进度。
楚禾见他娴熟的动作,自己也愈发一丝不苟了起来。
两个人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像是展开一场竞赛一般。再加上他们两个容姿出众,通身浑然天成一般的贵气,愈发引得四周的庄稼人们驻足回眸。
不一会儿,楚禾手里的种子便用完了,可她比赫绍煊竟然还落下十几颗种子的距离。
赫绍煊低头埋种子,余光瞥见楚禾垫着脚尖绕过农田过来找他,唇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却又被他极力忍了下去。
他装作没有看见楚禾过来,等着她开口跟自己要种子。
楚禾抿了抿嘴,眼睛瞧着挂在他胸前那小布兜,小心翼翼地朝赫绍煊伸出一只手来:
“你能不能…分我一点种子?”
赫绍煊不答话,继续埋头劳作。
楚禾以为他这是默许,于是便壮着胆子、蠢蠢欲动地伸出小手,准备直接下手掏种子。
谁知赫绍煊却在这时候突然直起脊背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小兜兜便一下子歪到了他腰侧。
赫绍煊举起那只沾满泥土的手来,在她面前摇了摇:
“我手脏,你自己来拿吧。”
楚禾眼见着那小兜兜滑到了他另一侧的腰际,于是便抿了抿唇,准备跨到另一边去拿种子。
谁知赫绍煊长腿一伸,挡住了她的去路。
楚禾涨红着脸,伸手去扯小兜兜,企图把它拽过来。
谁知赫绍煊不断变换着姿势,就是偏不让她顺利拿到布兜。
楚禾知道了他的诡计,索性眼睛一闭,伸手抱住了赫绍煊的腰,从布兜里抓种子。
果然他立刻停止了动弹,任由她搂着自己,乖得像一只昏昏欲睡的老虎。
楚禾身上一股特有的梨香涌入他鼻腔,赫绍煊深吸一口,另一只手微微颤抖地靠近她的后背,一种几欲揽人入怀的冲动引得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谁知这时候楚禾却松开了他的腰,原来是终于掏完了种子。
赫绍煊的手讪讪放下,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地挪开:
“种完这些,就去吃午饭。”
楚禾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听他说能吃饭了,手上的动作便更快了些。
到了午时,日头变得更晒了一些,两人回到地头的老柳树下头。此处阴凉,旁边还有一口井,在周围劳作的庄稼人都爱把午饭留在这儿。
楚禾放眼望过去,足有十几个人装饭的布兜,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
她一眼便瞧见宋姐给他们准备的布兜,一打开来便立刻便闻见一股喷香扑鼻。
楚禾眼睛亮晶晶地“呀”了一声,赫绍煊伸过脑袋来一看,只见兜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一堆猪肉脯,油亮的脆壳外头均匀地撒着一层白芝麻,让人忍不住垂涎。
另一个兜子里装的是一些烧饼,也一样是新做的。
这时候老远有一群庄稼人过来,他们走到不远处一座土堆旁边不知掏着什么。不一会儿,从冒着一股青烟的土坑里刨出几个圆乎乎的东西。
赫绍煊见她好奇,便给她解释道:
“那有个土炉子,庄稼人时常烤些地瓜土豆之类的当干粮吃。”
说到这儿,那几个庄稼人远远朝着他们咧嘴招呼道:
“尤生,刚烤的地瓜要不要?”
赫绍煊笑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过去,却让楚禾拉住。
她把宋姐做的猪肉脯分了一多半出去,让赫绍煊给庄稼人们也尝尝。
她这小半个晌午劳作下来便饿得饥肠辘辘,他们单单吃一点烤地瓜怎么能行呢。
赫绍煊走后,楚禾想起来宋姐好像还给他们带了一小包腌菜,此时却不知去了哪里。她弯下腰仔细地搜寻着,一个不小心却碰到了别人的布兜。
她赶忙伸手去扶,隔着布兜却触及一丝冰冷。
布兜一歪,里面银光一闪,露出半截锋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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