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 便没再继续荒唐。
在江元于屏风外提醒了时辰后, 景宁王与李将军便沿着温池亭屋与主寝相接的封闭廊桥返回主屋, 开始让侍女们伺候着更衣束发,穿戴起尊一品亲王与亲王妃品级的朝服与配饰。
大齐以元为始, 以旦为晨,“元旦”是为一岁之首。
这新年的第一天, 大齐朝全体在京官员、各州朝集使、羁縻州和周边诸国的使节,都需得拂晓入大明宫向皇帝恭贺新年。但在此之前, 皇室子弟和皇室宗亲们,包括外嫁的公主内君驸马等, 却都要先至兴庆宫的兴庆殿, 向太上皇和从大明宫过来的皇帝皇后朝贺新年,之后, 再分成两路返回大明宫。
所有男子跟着太上皇和皇帝的銮驾回大明宫的含元殿, 与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节一起参与这一年之始最隆重的一场岁日朝会。
而所有身有浩命的宗室内眷和公主们,则跟随皇后的凤鸾至光顺门, 与前一日便在宫中过年的各随官入宫的外命妇们在命妇院集合,以宗亲列东、异姓列西的位置就位于肃章门外, 再依司赞引导拜谒皇后。
在如此分别朝拜皇帝、皇后之后,帝后还会各自再于前庭、后宫设宴赐赏, 欣赏乐坊歌舞或御园赏春,直至整个朝会活动结束,各位外命妇再随前朝各官员共同离开宫门。之后三日,便可于家中颐养天伦。
景宁王夫夫在穿戴妥当之后, 吃了一些早饭填了填肚子便乘车匆匆前往兴庆宫。路上,景宁王倒是又将另外一件事交代给了李将军,让他在见到镇国公夫人后,暗中询问且打听一下在她认识的那些世家贵女和高门双儿里,有无擅长歌舞精通音律且品貌过人者,最好能给出具体名姓。
李将军听后微微抬眉,倒没有细问什么,只是淡淡颔首说了句:“知道了。”
反而是景宁王,像是怕李将军误会一般,急忙把自己这番打算是为了向太上皇献美的事仔细说明:“本王观皇爷爷精神矍铄,龙精虎猛,然兴庆宫中众女却无有当上皇意者,自太妃武氏过后,上皇身边并无良伴。我有意为其择选一二,伴驾身侧,解语温柔,抚慰上皇平日孤独……”
“承恩以为何如?”
“夫主决定便好。”李将军神色仍然淡淡,眉宇间拢上几许冷意。
景宁王的这般描述,几乎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异世唐朝那位极得明皇喜爱的贵妃,为了得到她,明皇甚至不惜罔顾人伦、父夺子妻。那时就已经是明皇倚重的御前近卫而任职宫中的李将军,在知晓此事后心内十分震惊。这也是他当初毅然放弃走禁卫爬升之途而寻机远赴边关去军营打拼的理由之一。
因为他显然已经隐隐预见了这般骄淫奢靡之下隐藏的祸患无穷。
好在这异世大齐,太上皇虽与明皇相似,却到底不同。至少太上皇已经早早禅位予庆帝李恒,不问政事,不理朝政,便是日日于兴庆宫中寻欢作乐,也与大齐朝政勤勉没有影响。只是……
上皇年纪到底已近古稀,而入选的女子或双儿无论品貌何如,年纪至多不会超过双十华年。这般差距,又岂会是那些自恃清贵的世家高门愿意做出的选择?
更何况,上皇并非帝皇,侍奉帝皇与侍奉上皇可并不一样,便是愿意卖女求荣趋炎附势者,也不会轻易做出放弃家中女儿入选秀女的机会而将其送至兴庆宫陪侍的决定。
“夫主,若是要为圣人选美,自是不难。但若是要选之侍奉上皇,恐怕……”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让你替我询问岳母大人,她出身衣冠甲族,门第高,裙带广,于各世家内部多有手帕之交,总能在此中找到适宜的人选。比起你我盲目探听,费力寻找,要省时省力得多。”
“嗯。”李将军想了想,觉得老夫人在家闲着无聊,给她个事情做做也无妨,“那夫主要寻何种名头?总不能让我娘直言是为上皇择美吧?”
“就用……,上元节之前四弟冠礼后的生辰宴做借口,你觉得如何?”
景宁王凤眸一扬,漆黑的眼瞳中透出几分狡黠:“四弟娶的是回鹘公主,必定是要再选几位大齐世家闺秀或高门采女为侧妃、平妻。我只要岳母大人将此风声放出去便可,不用说的太明白,之后本王亦会斟酌着将回馈的名单推荐给父皇礼择,不会让各世家高门空欢喜一场,更不会让岳母大人为此坏了声名。”
“夫主决定便好。”李将军这一句倒是比第一次说时语调的要柔和许多。
他知道景宁王以孝道作为借口的献美之举,背后必定有所谋求,但自表面看来,这番献美却实在是出于一场孝道之举。他有心提醒对方异世曾有过的那一场惊世骇俗的狂恋,却又觉两世的轨迹未必相同而踌躇难言。
最后考虑半晌,李承恩也只是撩起车帘瞥了一眼官道上车马如龙般的‘火城’景象,侧面提醒了一句:“夫主,上皇虽不执权柄,却仍然足以影响这大齐半壁江山。其身侧之人,亦需要重重考核之,切勿疏忽轻视,以免外戚牟利、后患无穷。”
“为夫知晓其中利害,承恩放心就是。”
景宁王唇角微勾,忍不住伸手抓起李将军放置于膝盖上的手,轻轻捏握在自己手中。他几乎再一次确认了李将军必定就是与他同来这异世的大唐那位,这番对老肃宗身边人的担忧,岂非正与他意愿相同。
何其有幸啊……,他既已然在这异世得以与之执手,恩爱在即,必然不会轻易再让此生重蹈覆辙,再来一遍这盛世长安沦陷于铁蹄践踏、烽火狼烟!
随后,车至兴庆宫。
景宁王夫夫下车同入兴庆门,再至兴庆殿跪拜上皇、帝后、尊长。拜毕,男女长幼各为一列,受卑幼跪拜。
其间,庆帝的目光就一直不曾离开李将军的肚子,那目光炯炯,十分火热,看得李承恩起身的动作几乎越来越僵硬。王皇后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只得暗中扯了扯皇帝的袖子,让他收敛点。
这知道的是明白皇帝看的是现在那还不见影的皇孙,不知道的恐怕都要以为皇帝是看上自己的儿媳了。没看见一旁的景宁王都有种恨不得能站到女眷这列来给李承恩挡视线了嘛!
不过看到景宁王这副表现,王皇后倒是暗中真舒了一口气。
那日他出于好心,却误让李承恩喝了‘满庭芳’,这才知道景宁王夫夫三年来不合的谣言属实,确实不曾圆房。可那番情况下,他要插手挽救却也是不能了,只能祈祷李岚这位三皇子能有几分为人夫婿的担当,千万不要置这番情状的李将军于不顾。
之后虽然陈宫带了景宁王的话回来,可他却也一直放不下心。
他多少听闻了一点景宁王的喜好,也多少清楚庆帝赐婚这桩事情的内情。这其中颇有几分阴差阳错,却也说不好是不是天意弄人。可是李承恩这孩子他确实挺喜欢,言谈举止都合他的意,性子也对他的胃口。而且李承恩身上有一种完全属于男儿的豪情洒脱,这点在双妻身上极为少见。
甚至那日他都有私下考虑过,要是景宁王真的不愿接纳李承恩这个正妃,他就下一道懿旨让他们合离,之后威逼自己的豫儿接手。好在,现在看来,那日这三皇子带来的话确实不是应付之语,今日就能看出其对李将军应有几分情意。
等到跪拜仪礼全部结束后,便是由主持中馈的王皇后给各位子侄公主们发放赏赐。轮到李将军时,陈宫主管亲自将一个锦盒递送了过来,打开后,里面是一把漆黑乌沉的钥匙。
这份礼物相对于其他人手上流光溢彩的珠宝或者珍玩实在显得寒酸简陋无比,让现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其中深意。便是景宁王,都为此蹙起了眉,心中一阵猜测。
现场只有太上皇在看到后开心的大笑了起来,一连说了好几声的‘好’。只见他扭头看向身边的王皇后,语调慈祥的说道:“忠嗣啊,孤是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喜欢景宁王妃这孩子。这东西,当初还是孤赐给你的呢!”
“是的,父皇。此物伴我多年,是我征伐之信念。只是在入宫后,这把‘火龙枪’便也随后束之高阁,二十多年来宝枪蒙尘委实可惜。如今交于景宁王妃,若能助他协助景宁王戍边统军,也算是让它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王皇后此言刚落,庆帝却是突然就插了一嘴:“皇后啊,这枪上可是还有朕当年送你的定情信物呢,你可别一起都赐给景宁王妃了哦!”
“陛下放心,您给的信物,我一直拆下来随身带着呢。”
王皇后微微展颜,取出了暗袖中藏着的一个挂了红穗子的荷包。那荷包看起来精致,虽然已经有所磨损,绣工布料也还是能看得出其价值不菲。但那红穗子,却真是编得极丑,且颜色暗旧,做工粗糙,怎么看都是一个粗劣手工的老旧之物。
“这个……,你竟……竟还留着!”却不成想众人完全看不上眼的东西,庆帝却目露惊喜,神情怀念,竟是激动的一把抓住了王皇后的手。
“陛下……”王皇后也是难得于那份平静威严外流露出几分羞窘,却也并没有抽回被皇帝紧紧握住的手。
帝后难得当众表露情意,殿上众人都立即屏息低头不敢稍有打扰。景宁王注意到除去李承恩脸上有拿到宝枪后难以言喻的激动外,其余众人中就属太子的表情最非比寻常。
所以在那之后分列男女跟随帝后返回大明宫时,李岚忍不住于路上寻机就此询问了太子李豫,想知道他当时缘何那般伤情。
“三弟啊,你知道么……”只听得太子李豫低低一声长叹,冷笑嘲讽道:“君父前世之所以被废黜,就是因为两项罪名。一为‘厌胜之术’,二是‘淫乱宫廷’。而第二个罪名最早的起因,就是这火龙枪上的旧物遗失无踪。那张氏不时何时知晓了此事,就编造了不少证据证明君父与他人有染,以此寓意我非父皇骨肉。”
“啊?”
“那时君父多次辩解无效,我被迫于宗人府滴血认亲,可即使之后查证我确实为父皇骨肉,疑虑也已经种在父皇心底了。再之后……”太子李豫眼角泛红,一时陷于往昔情绪无法自拔,“若是那时李将军未死,若是那时君父就如同今日般当众告知了父皇,若是当日种种,皆能有今日欢喜,或许……”
“大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景宁王李岚只能安慰道:“今时今世,至少有我助你!”
作者有话要说:tips:
火龙枪:历史名枪排行榜第四。
此枪乃商周四大天王之一的冀州侯苏护掌中兵器,而据传闻此枪乃纣王伐东夷时所得,锻造此枪之时,也是将东夷王族全部血祭,而东夷王族是火龙后裔,据说还衍生了龙魂,后在纣王赢取妲己之际,把此枪赐给了苏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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