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这边翁婿和解,花厅那边镇国公夫人拉着李承恩也是又哭又笑,气氛一片温情。
自景宁王夫夫下车起,镇国公夫人就一直暗自留心着景宁王与自家双儿的互动,确信景宁王脸上眼中的宠爱不似假装,心中这才偷偷松下一口气。她原本打算当儿子养的双儿被迫嫁了出去,三年前的回门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来走的场,之后又立即随景宁王去了遥远的晋州封地,这天高路远的,做娘的看不着又顾不到,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一别三年,虽说时常也有书信向镇国公府报平安,但她却知道自己这个双儿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那短短的一句‘一切安好’又岂能让她知道对方到底过得好不好。就算让国公爷派人几次去打探,皇家水深,又岂能真正知晓一个一品亲王后院的真实情况。
如今将景宁王的作为看进眼底,又看到了由江元随后呈上来的这些极为贵重的礼物,才算是大概知道了自家双儿目前受宠的状况,才算是稍稍的安了心。
“承恩呐,景宁王待你……可好?娘听说这次雁门关战役十分凶险,王爷甚至亲自带兵增援,而且我儿还受了伤?”
“只是轻伤。至于王爷他……,待我挺好。”
李承恩本以为自己和镇国公夫人相处会很尴尬,但或许是‘他’的记忆在左右,也或许是一片慈母心令他动容,被拉着手细细端详时,他竟发觉自己自然而然的开始贪恋起这份温暖,心中汹涌起一片孺慕之情。
“那就好,那就好。”
镇国公夫人一边欣慰的笑,一边拿着手巾继续擦眼泪,带着细纹的眼角已经哭得通红,手却是紧紧拉着李承恩不放,然后又指使侍女取来几袋掌心大小的荷包,让一旁随侍李承恩的陆铁接过去。
“这些,都是为娘嫁妆里的私房,你拿着傍身。晋州离京城太远,娘也指导照顾不到你。听闻景宁王后院侍人众多,你平日里或可拉拢一二。娘知道你不喜后院争宠那一套,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能用钱财笼络一些,至少也能为自己谋几分安适。”
“娘……”
荷包打开,内里全是一片片叠好的厚厚金叶子和玲珑金棵子,李承恩见之,心下实在感念这份慈母之心,一声称呼便脱口而出。
听到这一声‘娘’,镇国公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望着李承恩一时只无声的落泪。一旁的陆铁看着感动,便偷偷把前几日在江元处打探到的情况给说了出来,“回老夫人,王爷前几日已经把晋州王府内的所有侍人都遣散了。现在景宁王府后院,就只有少爷一位正主。”
“都遣散了?”镇国公夫人顿时停住了泪水,神情几分疑虑。这个消息便是李承恩也是现在才知道,他心内惊讶,面色倒是不显。
“是的。王爷贴身内侍总管江元亲自去操办的,此事千真万确。”
“若真是如此,那我儿可要抓紧这次机会,多与王爷亲近。皇家情薄,虽能得一时宠爱,却难得一世钟情。虽说双儿怀嗣不易,但我儿如能有一子半女,便是将来王爷变了心,也可有所依仗……”
“娘!”话未说完,便被李承恩皱着眉头打断了。
知子莫若母。镇国公夫人自然知道自己这孩子在坚持什么,又在拒绝什么。
她用手巾擦了擦眼泪后,语重心长的开始劝:“我儿能才,一向是为娘的骄傲。娘也知道你不愿居于人下,但本朝律令,双儿从女道穿耳洞之后,便不能复为男儿。此生我儿想要建功立业顶门立户光耀门楣已无可能,为娘现在只希望我儿能好好的,就算由男转女,也能常展欢颜,得享天伦。”
“我知道。”
对方一片慈母本心,李承恩并不予以反驳。何况道理他也明白,只不过穿成双儿是天意弄人,他无能为力;但真让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双儿,还是从女道的双妻,却实在心有芥蒂,难以从命。
之后又极为不入心的听镇国公夫人传授了一些治理家宅、固宠用人的经验,再由对方作主将那些贵重的钗饰礼物分发给坐于外间的各位亲眷女眷,李承恩便遵照着景宁王先前的吩咐带着侍从行往前厅。
“表哥!”
自花厅到前厅有一条九曲回廊,李承恩在侍从们围绕下走得并不快,竟不想会有人会自他背后追上来。
来人是一位妙龄女子,云鬓轻拢,眉目姝艳,长长的裙摆在她快步追来时宛如风过凌波,水纹潋滟,衬得她身姿高雅,神似天仙。
李承恩仔细在记忆里翻找了一番后,才算是知道了她是谁。
“云表妹。”
这位是镇国公夫人娘家姊妹的女儿,小他五岁。其母与镇国公夫人感情甚为要好,又因镇国公夫人没有女儿,便很是喜爱这个漂亮天真的女孩。在杨氏幼年时,就一度将她接来镇国公府久住,代为教养。
所以别看这杨氏女一副弱柳女质的模样,在镇国公夫人的影响下,却是一位心爱戎装的巾帼豪杰,也算是与李承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曾经,在‘他’即将及冠前,镇国公夫人是提及过,要将这位她喜爱并亲自教养过的女子聘为他的正妻的。只可惜……
“表哥,我能不能和你……”
“大胆,王妃驾前,安敢放肆。”女子刚开口,便有跟随的内侍官上前一步,阻拦住了女子的接近。
这声呵斥让这位云表妹的脸色顿时显而易见的苍白起来,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却勉力隐忍着不让含着的泪水落下来。然后,她努力遵循仪礼聘婷典雅的行了一个万福,恭恭敬敬地请示道:“太常卿杨启稳之嫡次女杨氏,恳请拜见景宁王妃,求王妃拨冗允妾身私下一叙。”
李承恩沉默的看了她半晌,心头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在叹息了一声后,用手势屏退左右,点头道,“表妹若有什么话,不妨就在这里说吧。”
九曲回廊,四面开阔,廊桥两面,假山怪石,水波粼粼。
此刻,清澈的水波倒映着一对堪称郎才女貌的璧人,可模样、举止与三年前并无不同,但两人心底却都知道早已回不去旧时时光。
搅动着手中的丝帕,杨氏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心上人,心底情思萦绕,眼中悲切重重。
“表哥,这几年……,你可安好?”
“尚可。”
“我……,却实是久未见表哥了。那一年,那一年云只是随母亲去爷奶家小住,临行前,姨母分明便与母亲商量过,说……,”声音哽咽了片刻,才故作平和的再度出口:“说只待等表哥生辰行戴冠礼之后,便可遣人上门……,谁知之后就惊闻表哥被圣上赐婚,又紧跟着一月就是出阁大喜……,我……”
线长浓密的睫黯然敛落,那两行清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当年别时得佳音,满揣情意盼佳期……”谁知九重传噩耗,棒打鸳鸯两分离。
她几乎是在听到消息的那日便病倒了,随后镇国公府的喜宴与李承恩回门,奄奄病重的她都无法自绥阳赶回。再之后,李承恩就随景宁王去了晋州封地,她的那些情意,那些疑虑,便再也找不到时机说出口。
如今好不容易能再次得见,却已是时过三年。
李承恩负手而站,听着对方一番情意剖白,心头五味陈杂。他并非原身,或许原来的‘李承恩’对这位表妹有过一些朦胧不明的情感,但换成了他,这一场久别重逢,其实不过是初次见面。
更何况,他如今这身份,不男不女,极为尴尬,即使对方有再多情意,也只能继续辜负。
心头又是一声轻叹,李承恩视线一直只投望着挑空廊桥下的平湖水面。
那清澈的水镜里照出女子天仙似的容颜,只是李承恩的视线并未在其上久驻,倒是在目光偶尔掠过时,注意到了女子仍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发髻。
他暗自推算了一下女子年纪后,终是不忍的出声:“前尘往事,便从今日起都忘了吧,世事无常,皆是各自造化。只不知表妹……可曾许了人家?”
“年初母亲请姨母代为择看,日前已答应了尚书右丞家的三公子……”
“可有约定婚期?”
“年后三月初八。”
“如此便好。待你出阁之时,表哥必定携礼重贺。这里天寒风大,姐妹们都在花厅暖阁内闲聊,你也早些过去吧。”
“表哥……”
眼见话题就此打住,杨氏心下一横,上前一步就大胆的拉住了李承恩的手,咬着下唇到:“表哥,你让王爷纳我为妾吧!”
“什么?!”李承恩震惊。
“我想陪在表哥身边!我知道表哥你只爱女子,根本不喜男儿,我听说王爷他要的也不过就是表哥统军的能才,并不喜爱表哥这般男儿体态,我……”
“胡闹,不要再说了!”
李承恩真的没想到会听到这般荒谬的请求。虽说替夫主择妾确实是所有正室的一项职责,但李承恩是知道景宁王只喜欢双儿的,怎么可能让眼前的女子去受那份活寡。
更何况……
这杨氏女自荐的动机还如此荒唐!简直……
简直是,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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