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比试前, 顾迟又来了乐城。
游轮高层的咖啡厅里,秋名唯和他并肩坐在邻窗的高脚椅上。她望着窗外, 顾迟望着她,将婚礼上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倪姗和当初造假的人都被关押在看守所等开庭,陆景深一直追问我你的下落,我没告诉他。念念, 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秋名唯点点头。
让倪姗等人受到法律制裁、让陆景深的罪孽和歉意一辈子都无法消除这样的结局,算是给原身最好的交代。
而顾迟这个深情男配,也是时候给他一个交代了
“还记得你回沛城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秋名唯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细微的脆响声中, 她轻轻开了口。
顾迟“帮你办完事后会告诉我一个秘密”
“对。”秋名唯停下动作, 目光放在很远的海平线上,“确切地说, 是一个真相。”
也许是因为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太过严肃, 顾迟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明明刚润过水的嗓子,这会儿竟干涩得厉害。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 问“什么真相”
那之后有片刻的沉默, 咖啡厅里音乐静静流淌, 是一首浅唱的浪漫小情歌, 顾迟藏在衣兜的求婚钻戒悄悄炽热了几分。
办完事重新来乐城前他就仔细考虑过了, 无论秋念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他都想好好争取一次,为这些年静默的深情、也为当初成全她解除婚约的后悔。
可惜,秋名唯接下来要告诉他的话,却直接浇灭他所有念想“顾迟,其实我不是秋念。”
“什么”这话让顾迟不解。
“我说我不是秋念。”秋名唯边说边扭头看向他,那双直视而来的眼里瞧不见一丝玩笑意味,“我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死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这里,成了秋念。我知道听上去很天方夜谭,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在秋念和陆景深结婚纪念日的第二天,她壳子里面就换人了。”
顾迟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她就是化成灰这双眼睛都能认出来
“念念,你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好受些,还是为了让我放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陪着你”
顾迟的反应在她意料中,秋名唯轻轻摇了摇头“就算我是真的秋念,余下的日子她也不会让你陪着,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最伤人的话往往最真,只是闻者却不一定肯听进去。
顾迟苦笑“念念,你还放不下陆景深吗”
傻孩子,女主注定是男主的,她从来就没放下过陆景深,甚至,就算被他虐上千百遍也戒不掉对他的爱。
秋名唯叹气,告诉他残酷的事实“秋念从没放下过陆景深。”
“他付你那么多,伤你那么深,为什么你还”顾迟有些克制不住情绪,视线牢牢锁住秋名唯双眼,眸光随身体的轻颤摇曳不停。
“这你就要问作者了。”秋名唯再次扔出一个劲爆消息,“顾迟,你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我看过的小说,就算陆景深伤秋念再深,但他们是男女主,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依然是分不开的一对。”
看到他眼里受伤的情绪,秋名唯拍拍他肩膀,“告诉你这样的真相,我很抱歉。”
其实在乐城找到秋名唯的时候,顾迟就隐隐察觉她变了太多,除了一模一样的脸,她身上找不出丝毫念念的痕迹。但他当初沉浸在失而复得喜悦中,便没有细究,只当她是终于想通,不再执着于陆景深。
他以为自己等来了错失的机会,结果他等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顾迟接受不了这样的残酷,他隐忍良久,哑着嗓子问“那念念呢她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秋名唯重新望向远方,“但其实,她在这时候离开或许是种解脱。”
顾迟听不明白,秋名唯便又透露了一些书里的情节。顾迟沉默地听着,眼里的愤怒和恨意野草般疯长。虽然是还未发生的事,但他心里很清楚,念念确实会这么做为了陆景深委曲求全、痛着却无法自拔地爱着。
“再往后我就没看了,剧情太毒,我接受无能。”秋名唯看着顾迟,真诚地说,“如果我是作者的话,我一定会让你和秋念在一起,顾迟,你是个很好的角色,读者都很喜欢你,可惜我们不是作者,做不了主。”
她能如此平静地说出陆景深和秋念之间的虐恋纠葛,又如此坦然地表示希望他能和秋念终成眷属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地骗自己,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念念了。
他颓然地坐在那儿,窗外灿烂的日光也照不亮眼底浓重的暗色。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良久后,他从震惊和悲伤中缓过来,微红着眼,问她,“你看上去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念念选择将余下的人生交给你,或许是对的。”
秋名唯淡淡一笑,向他递出右手“秋名唯,我的名字。”
顾迟定了定神,握住她的手“顾迟,很荣幸认识你。”
七月末。
沛城陵园。
天下着雨,交叠在一起的灰色云层遮住所有阳光,明明刚过中午,看上去却已近黄昏。
整座陵园空荡荡的。
顾迟站在雨幕中,手里撑一把黑色的伞,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墓碑。
照片上的女人美得让他手里的花束都失色,对着他腼腆地笑亦如当初。可惜,却再不能亲口唤他一声“顾迟哥哥”。
脸颊上雨水冰凉,泪却温热。
他的念念,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秋念的身体还是鲜活的,但人却早已不在,所以,从乐城回来后他为她立了墓碑,里面埋葬着她生前珍藏的物件,是她曾存在过的证明。
对着空荡荡的墓碑,他献上那束洁白的百合,低眉抬眉间已是泣不成声。
正如秋名唯所说,他们身处的世界是一本早就谱写好结局的小说,无论他有没有来迟,当初让不让步,他都不是能走进念念心里的那个人。
可他还是爱她。
无关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操控,他作为顾迟,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始终深爱着秋念。
他独自在雨幕中站了很久,将来不及告诉她的感情对着墓碑低声道出。
他不知道这些话能否传达给念念,只是雨,越下越大,就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下午六点。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时,陵园外传来一阵仓惶脚步,伴着一声质问“顾迟念念她到底在哪儿”
顾迟没回头,他现在不想看到陆景深那张脸。
只是事不由他,陆景深很快到了跟前,揪住他衣领追问,“我问你念念在哪儿你回答我”
顾迟冷冷看着他,眼底没了方才的温柔和深情,只剩嫉妒和恨意。
陆景深被他的眼神镇住,愣怔间,手被顾迟狠狠甩开,他脚下微晃险些栽倒,站稳后重新看向顾迟,恼怒道“我问你念念在哪儿你哑巴了吗”
“念念在哪儿”顾迟重复完这句话,苍凉地笑了。
陆景深被他怪异的反应弄得很恼火,喝问道“你笑什么”
顾迟垂下眼睛不再看他,沾着雨珠的指尖指向面前的墓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就在这儿,你难道看不见也是你都眼瞎认错了救命恩人,怎么看得见她她受的苦、受的委屈,你全都视而不见”
自从知道真相后,陆景深每天都活在愧疚和自责中,夜里辗转反侧都是秋念流着泪的脸,不停质问着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
这段时间他饱受折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要是再找不到秋念,他真的会死。
顾迟的指责他反驳不了,于是一口应下“是我该死我眼瞎我对不起念念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补偿她,所以你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嘘”顾迟将食指放在唇边,“别大吼大叫,会惊扰念念。”
整座陵园就他们两个人,哪来秋念
陆景深忍无可忍,上前再度攥住他衣领,低吼“够了顾迟我告诉你,别他妈再跟我装疯卖傻告诉我秋念在哪儿”
顾迟手中的伞落了地。
两个男人对视在雨幕中,皆是双目通红。
顾迟微微动了动嘴唇,就在陆景深以为他终于要说出秋念下落的那刻,忽然被反手攥住了衣领,而后,视线一阵颠簸,他被揪住头发,朝着身后一块墓碑狠狠砸了过去。
额头剧痛,顷刻间溢了血。
恼怒抬头的一刹那,他看到近在咫尺的照片,记忆里熟悉的面容被染成黑白色,正宁静地注视着他。
这时,厚重的云层中,惊雷一闪而逝,在他耳畔炸开无尽轰鸣。
他心口一跳,霎时间涌起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他看到墓碑上刻的字,一笔一划写着秋念之墓
陆景深曾想过千万种重新见到秋念的情景,最坏也不过是他如何赎罪她也不肯原谅,怎么也没想过会是以这样阴阳两隔的方式和她再见。
血顺着眉骨滑进眼里,世界被染成一片绝望的红。
他就这么跪在墓碑前,一遍又一遍看那几个字,每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不明白它的意思。
秋念之墓
这是什么他为什么看不懂
“顾迟,我问你秋念去哪儿了,你给我看这块刻了字的石头是什么意思”
喧嚣的雨声中,他哽着声音,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那个可怕的猜想。
怎么可能
秋念她怎么可能会
顾迟冷冷看着他。
这个伤秋念最深,却始终被她爱着的男人,他嫉妒到发疯又怎么会错过这一亲手将他送进地狱的机会
从秋名唯口中得知真相的那刻起,他每分每秒都在遭受巨大的折磨,如今心早就痛到麻木。现在也该让陆景深体会一下他的滋味了。
“陆景深你看清楚了,这是念念的墓碑。”他弯腰,再度揪住陆景深的头发,逼迫他看那几个残忍的字眼,“她死了,是被你和倪姗逼死的”
“顾迟,你以为你弄一座假墓碑就能骗过我,从此独占秋念了吗”陆景深冷笑一声,反手扣住顾迟的手腕,将人拽倒在地,抬手就是一拳,“说她到底被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顾迟挣扎着回击了一拳,双眼通红朝他大吼“死了念念她已经死了还要我说多少遍”
陆景深心尖一颤,疼痛细枝末节传遍全身。
以顾迟对秋念的深情,怎么可能为了私藏她而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其实心里已经清楚这就是真的,但却自欺欺人地不肯接受。
又往顾迟脸上狠狠揍了一拳,他眼底涌上热流,揪住哽声低吼“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顾迟吃痛地闷哼,随后屈膝一撞,反客为主将陆景深压在地上狠狠地揍,企图把所有的愤怒嫉恨都一股脑发泄出来。
两个男人扭打在滂沱大雨中,泥泞沾了满身,皆是狼狈不堪。
最后,顾迟从怀里掏出浸湿的绝症诊断书,一把扔在了陆景深脸上,喘着粗气说“念念已经死了,信不信由你。”
陆景深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始,是六月的那个早晨。他照常坐在秋氏总裁室里处理文件,楼下大厅里,秋念正苦苦等待着他见她一面。
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她面前,告诉她自己的懊悔和愧疚,可惜梦里的“陆景深”不受他控制,冷笑着告诉秘书“她要等就让她等。”
于是,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秋念从早上等到天黑,中途还被倪姗一阵奚落嘲讽,却没放弃等他。
看着女人夜色中苍白落寞的脸孔,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陪着秋念等到深夜,“陆景深”终于出现,没等秋念开口,就抛出不耐烦的一句“你怎么还在”
这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泼向秋念,她最终还是放弃向他求助。
和“陆景深”分开后,她独自走在漫长的黑夜中,背影消瘦得让人心疼。
他想伸手拥抱她,可惜指尖却生生穿过她的身体,握住的只有一片虚无。
“念念”他哽咽,“念念对不起”
他不是有意要那么对她,他只是遭受倪姗的蒙骗,误会了她
他陪着秋念一路走回了枫岚别墅。
秋念屏退了佣人,独自坐在餐厅里,对着一桌已经坏掉的菜默默落泪。那是她为昨天结婚纪念日准备的晚餐,“陆景深”没来,他也没来。
“景深”
“我好累好害怕”
听见她悲伤的低喃,他心如刀绞,却无法回应她任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累了抱着膝盖蜷曲在椅子上睡着。
身患绝症的秘密被她深藏,她只想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时光,可惜,急着当陆太太的倪姗却三番五次算计她,每一次都成功骗到“陆景深”,利用他来深深伤害她。
倪姗“生病”需要肾,“陆景深”就强行挖了秋念的肾给她;倪姗被秋念“陷害”后“失明”了,“陆景深”就把秋念的眼角膜给了她;倪姗让“陆景深”无意中撞见秋念“偷情”,“陆景深”一怒之下要了她。
雪白的床单上,铺开殷红的血,似她心底开出的一朵绝望之花。
女人眼神空洞地望着“陆景深”,早已放弃挣扎,只虚弱地呢喃“陆景深,我不要爱你了”
那一刻,他耳边有什么破碎了的声音。
而梦里的“陆景深”也从愤怒中回了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轻飘飘地抓不住源头,只习惯性地伤害她“像你这种肮脏恶毒的女人,也配说爱”
心灰意冷的秋念抱着满身伤回到了出嫁前住的地方。
这里没了父亲,再不是可以温柔安抚她的避风港,她对着父亲的遗像哭得撕心裂肺。
“爸爸”
“爸爸我好痛”
她的肾被倪姗扔进了垃圾桶,她的光明被生生撕走了一半,而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如今明明是盛夏,她却冷得浑身发抖。
这世界于她,早已是冰冷地狱,再找不到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理由。于是,她亲手点火,结束满是痛苦的生命。
狰狞的火光中,她抱着小时候和父母的合照,露出安然的笑容。
“永别了,陆景深”
“念念”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陆景深从梦里醒来。
猩红的火舌仿佛还在眼前,熏得他眼眶生疼。
陪床的助理被吓了一跳,忙按铃叫医生,扶着陆景深从病床上坐起,急问“陆总,陆总您怎么了”
陆景深没有回答他,只是垂着眼眸,一声又一声唤着秋念的名字“念念我的念念”
倪姗冒名顶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助理自然也听说了,不由在心里叹息,陆总和秋小姐原本是一段良缘,可惜造化弄人,被倪姗生生给毁成了这样。
他还不知道在陵园发生的事,接到医院电话便赶了过来,这会儿见上司喊着前总裁夫人的名字醒来,便好言安慰“陆总,真相虽然迟了一年,但也不晚,您尽快把身体养好,这样就能早点找到秋小姐,和她重归旧好。”
要真是这样该多好
陆景深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的念念,已经不在了啊
方才梦里的一切就仿佛亲身经历过的一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蒙在鼓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秋念,直到她被伤透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虽说现实中他得知了真相,可却并不比梦里好上多少。因为他的悔恨以及如今才知晓的感情,已经没了可以诉说的对象。
他好想大哭一场,可是所有的情绪却被堵在胸口,如何也哭不出来。
没等医生来,陆景深自顾自拔掉了针,赤着脚下了床。
助理惊呼“陆总您手背溢血了您快躺回去”
推开他搀扶而来的手,陆景深固执地走出病房,他脸上毫无血色,眼底是浓重郁气,宛若游荡人间的孤魂。
助理连忙追上来“陆总您这个样子是要去哪儿”
望着走廊尽头虚无的日光,陆景深痴痴笑了“我要去陪念念,她一个人待在那里肯定很害怕”
助理错愕“什么您找到秋小姐了吗”
陆景深闭了闭眼,唇角是悲伤的笑容“嗯,找到了。”
“所以”顿了顿,他掀开眼帘,眸中早已蒙上水光,“我现在要去陪着她,你别妨碍我。”
即便助理和医生百般劝阻,陆景深还是固执地回到陵园。
经过昨天那场大雨的洗礼,所有的墓碑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一片宁和。
陆景深来到秋念的墓碑前,将一束纯白玫瑰献上,然后坐在墓碑旁低声和她说话。
繁盛的枝叶伴着风轻轻摇曳,光斑落在他脚边,让人恍惚中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
少女含着浅浅的笑朝他走来,美得让周遭万物都失了颜色,他不由失神,眼底的惊艳被她撞见,他心倏地一跳,狼狈地别开了脸。
谁也不知道,其实那一刻他就已经爱上了她
盯着刺目的光看了许久,他闭上眼睛,拥抱那块冰冷的墓碑,冲着再也无法给他回应的人低喃“念念,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就来陪你,好不好”
他要亲眼看着倪姗和她的同伙被判重刑,为他的念念讨一个公道。然后再去长眠后的世界,永远地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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