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是L形的, 同层楼所有的房间都上了锁,欧子洲沿着走廊走到头, 看到楼梯和一个数字牌, 提示他在五楼。
他隐隐可以听到楼下传来人声。
这栋楼属于青延他们实验组,楼里恐怕还有不少实验人员正在工作。
欧子洲自知不能遇上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便趁着没人注意, 迅速下到一楼。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栋大楼不是实验室的全部,而只是整个实验区的一角, 大楼边上环绕着绿化和其他实验楼,他甚至找不到这块区域的门在哪里。
他在夜色的庇护下顺着花园小径走, 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孩子的嬉闹声, 便加快脚步穿过小花园, 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一栋三层高的楼房通体亮着灯,里面传来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恐怕就是植化病的患儿的住所。
听这动静,里面至少有好几十个孩子。
青延定然不会放任一群孩子胡闹,楼里肯定还有保姆一样的角色。
他没有贸然靠近那栋楼, 而是躲在相邻但是全然黑着的一栋建筑边上。
既然楼里住的是孩子, 那肯定有熄灯睡觉的时候,到时候再进去会方便很多。
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就在他边上那栋建筑内忽然传出猛烈的撞击声,吓了他一跳。
大约是撞在柔软的材料上, 撞击声听上去闷闷的,但因为力度很大,还是让欧子洲觉得脚下的地面一震。
什么鬼。
他这才认真打量起身边这栋建筑。
与其说这是一栋楼,不如说这像是个封闭式的厂房。
四四方方的建筑,大约三层楼高,从外部却看不出分层,四面墙全封闭,对外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天窗。
欧子洲绕着建筑走了一圈才找到入口的门。门上了栓,但是没上锁。
就在他正要打开门的时候,厂房里面又传出一声闷响,震得门栓都跟着“嗡嗡”作响。
他犹豫片刻,还是拉开了门栓,打开了门。
门很小,建筑外照进来的光只能够照亮欧子洲面前的一小方地,厂房内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里面猛烈撞击的东西似乎能够看见欧子洲。
门打开后,撞击变得频繁了。
欧子洲站在厂房的一角,奋力撞击的巨物显然被束缚在另一侧,隔着较远的距离,连撞击的声音都闷闷的。
欧子洲借着外头的光看见右手边有一个开关,便将身后的门关上,打开了开关。
厂房内瞬间灯火通明,欧子洲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厂房被透明的玻璃隔成两边,留给欧子洲活动的是从门延伸进来的一条狭长的走廊,而透明玻璃另一边的竟然关着树人!
玻璃房内三面垫着布,面向走廊这边的是这道玻璃。
这层玻璃不知道有多厚,里头一个少说七八米高的树人不断地向欧子洲撞来,虽然次次被玻璃阻挡,但是因为距离很近,在欧子洲看来这几乎是近在眼前的撞击。
树人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玻璃上,他身上枯黄的树叶和树枝因为震动而不断掉落,地面也随着他的每一次撞击微微颤抖,但撞击的声音却含混不清,像来自远方。
在这个树人身边还有四五棵树,他们或高或矮,树干或粗或细,都树叶枯黄,十分没有精神。
虽然他们此时十分安静,就像一颗颗普通的树。
其中有一棵矮小的树苗,遮蔽在他身边那几棵高大树木的枝叶中,欧子洲差点没有看见他。
玻璃房至少有数百平,但关了这么多树人,仍然显得十分拥挤。
欧子洲没想到青延居然不仅研究着植化病,同时还在研究树人,甚至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搭建了一个专门关树人的牢房。
他不知道青延是怎么抓住这些树人运到实验室里的,但他又一次为青延的疯狂而震惊。
那棵激动的树人或许是意识到他的努力根本不能伤害到欧子洲半分,在撞击了十来下后,终于放弃,安静了下来。
不动的时候,他就跟一棵普通的树没什么两样。只是一树枯黄的叶片略显沧桑。
树人不再撞击,厂房归于平静。
欧子洲关了灯,离开厂房。
走出厂房后,他发现住着孩子的那栋楼已经熄了灯,陷入黑暗的建筑在夜晚显得有些寂寞。
大楼的布局很简单,中间是走廊,两边是房间。
一楼中部是类似于寝室一样的房间,年龄不一的孩子们躺在两边竖起护栏的童床上,平静地睡着。
有的孩子头上能看见植物的嫩芽,有的孩子看不见。但是欧子洲知道,他们身为植化者的标志只是被被子挡住了。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进房间,看见离他最近的孩子的床边护栏上拴着一个本子。
他借着窗外昏暗的光拿起本子,看见封面上写着“向阳14”的字样。
向阳村……
打开本子,里面做着关于这个孩子的详细记录。
“疫苗类型:九代肌注
特殊反应:肌注后高热7天,最高39.5°,热型不规则
种植类型:浦苗花种子
免疫结果:失败,种植后12天发芽
……”
后面几页记录了这个孩子的日常生活,植物状态,精确到每一周。
梦乡里的孩子并不知道床边出现了不速之客,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似乎有些不安,还蹬了一下被子,将被子蹬开了。
欧子洲轻轻给他掖好被子,走到第二个孩子床前。
……
这些孩子有编号向阳的,有编号镜湖的,还有编号来自其他别院村庄的。
但是本子上没有写下他们的名字,只有编号。
走出这栋楼的时候,欧子洲的心情格外沉重,以至于在花坛里看见青延的时候,他都没觉得有多意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愤怒。
“你比我想的要有耐心得多,你该不会把那些孩子的信息都看了个遍吧?”青延一只手绑了绷带,但他脸上的笑依旧冷漠得欠扁。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欧子洲沉声问道。
“我在拯救人类。”青延微笑着回答。
“拯救人类?他们都是无辜的孩子!如果不是你,他们应该在别院跟家人一起快乐地生活!而你居然拿他们来做实验,还说自己在拯救人类?!”
青延依旧很冷静:“他们在这里衣食无忧,生活得也很快乐。而且他们在别院也是感染,在这里也是感染,在这里他们还能为人类文明作出贡献……”
欧子洲打断他:“不,他们没有为人类做出贡献,他们只为你的野心做出了贡献,沦为你卑鄙的野心的牺牲品。”
“这是他们的命运。”青延耸耸肩。
“命运?”欧子洲笑了起来,竖起右手,露出指尖的小白花,“你居然会相信命运?我还以为你为了继承城主之位不惜设计让我成为植化者就是你对命运的反抗呢。”
青延眼中一闪而过不悦:“我早就料到你会阻拦我,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你那假惺惺的圣母光环有多碍眼。可惜你的阻止不会成功,我会成为解救植化者的英雄,这也是命运。你可能觉得我很过分,但是你那卑微又分文不值的怜悯对于改善植化者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作用,你不能让他们免除痛苦,你也不能延长他们的寿命!而我的研究可以让人类的后代免除于植化病,真正推动人类文明向前进步!至于他们,”他看了眼欧子洲身后的楼房,“他们的牺牲会被世人铭记。”
欧子洲怒极反笑:“你都快成年了,为什么还做着这么幼稚的英雄梦?你让那么多无辜的孩子成为你虚荣梦想的牺牲者,你看看你最后得到了什么结果?就连我随手熬的一碗汤都可以让别院的新生儿免疫,你却在实验室研究了这么多年还设么都没研究出来,最后还要借助于我的花,你说你到底研究出了什么成果?!”
欧子洲的话无疑激怒了青延,他冷静的伪装被撕碎,冲欧子洲怒吼道:“你那他妈是踩了狗屎运!你懂什么是研究吗?你知道有几代人为了解决植化病将他们的一生都献身科研却没有获得丝毫进展吗?!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们的成果,享受着文明进步的好处,却妄想着不付出一点代价!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文明的进步文明的进步,你脑子里还有点其他东西吗?文明的进步、植化病研究的突破,这些可以是全人类的愿望,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个义务为了你的研究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有听说过谁是通过牺牲别人成为英雄的吗?当然没有,因为牺牲别人的人从来都不是英雄,而是胆小鬼,是杀人犯,是懦夫!”
“我没有必要说服你!你只要把你的花交给我就行了!”青延死死地盯着欧子洲,语气冷下来,“你也想救那些孩子的吧?”
“那也不是通过你这种卑劣的方式。”欧子洲冷冷地看着他,提防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
然而这次不是青延自己动手——青延挥了挥手,旁边的树丛里走出了五个人,将欧子洲团团围住。
他知道如果单打独斗他肯定不是欧子洲的对手,便提前准备好帮手,埋伏在边上。
看见欧子洲露出提防的表情,青延不免得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剂:“你要是乖乖配合,我可以考虑给你打一针麻药。”
青延找来的帮手慢慢地缩小包围,欧子洲见势不妙,突然奔向其中一个人,飞快出拳。
那人侧身躲过,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假动作,叫欧子洲直接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然而他边上的人反应迅速,立刻追了上去,飞身一扑,将欧子洲扑到在地。
其他几个人赶紧上前,一同将欧子洲制住,押到青延面前。
青延这才幽幽地走过来,照旧掏出剪刀,挑衅道:“怎么不跑了?”
说着将剪刀伸向欧子洲的右手。
欧子洲在他碰到自己之前,猛力挣扎。
钳制他的人见他清瘦,错误估计了一个厨子的臂力,防备不足,被他一时挣脱。
欧子洲趁机一拳挥在青延脸上,叫瘦弱的青延直接被击倒在地,但他手上的剪刀也在欧子洲小臂上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顿时小臂血流如注。
然而欧子洲这时候哪还顾得上疼,他刚挥完拳,青延叫来的帮手立刻抓住他的手,再次将他制住,这次他没能挣脱开,见青延还倒在地上,便抬起脚狠狠地踩在青延小腹上,痛得青延张大了嘴却叫都叫不出声,整个人痛苦地缩起身子。
青延在地上滚了几下才缓过来,爬起来时依旧脚步不稳,面无血色,却狰狞得很:“你,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他低头看见掉在草地上的针筒,忽的一笑,弯腰捡起来,恶狠狠道:“你知道麻醉药直接注射到你的心脏里面会有什么结果吗?哈哈哈哈……你自找的!”
他朝欧子洲逼近,没注意到脚下的树根,被绊了一跤,往前一扑,针筒扎在了欧子洲小臂上。
他暗骂一声,却发现他搭在活塞上的手指很轻松地将药剂注入了欧子洲的身体。他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庆幸的笑:“算了,静脉也一样。”
欧子洲看着药剂被缓缓推入身体,奋力挣扎了两下,但还是没能抵过麻醉药的作用,很快就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哈,哈哈……”青延顾不得自己此时多么狼狈,拿起剪刀就朝欧子洲的小花剪去,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抽在脸上,抽得他一懵。
不只是他,其他五个人也一样。
忽然有什么纤细的条状物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脸上,痛得他们嗷嗷直叫,忙护住自己的脸,松开了钳制欧子洲的手。
昏睡的欧子洲失去支撑向前倾倒,却被一股看不见力量抓住,以前倾的姿势悬在空中,没有倒在地上。
青延十分讶异,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欧子洲腰上突然出现了几根黑线。顺着欧子洲腰上的黑线往他的身后看去,他居然看见一棵三人高的柳树站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柳树垂下长长的柳条,几根拴着欧子洲的腰防止他摔倒,其余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一般,疯狂地旋转着抽打在他和他那帮手下的脸上。
“啪”得一声,一大把柳条不分由说抽在他脸上,力道大得叫他身子不由自主一旋,险些摔倒在地。
他脸上火辣辣得疼,嘴里立刻尝到了咸腥的味道。
“这是什么鬼!”
为什么他的实验区里会出现柳树精?他从没抓过柳树精啊!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顾不得柳条还不住地抽在他脸上,猛地转头看向花园里那棵他特意买来用来点缀的垂柳。
果然,原本栽种着柳树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大坑,而眼前这棵柳树,跟他花重金叫人移来的那棵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又一把柳条重重地抽在他脸上,他捂着脸痛得他嗷嗷直叫。
他的帮手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倒在地上,手胡乱挥舞着试图阻挡柳条的袭击。
花园里痛苦的叫喊声引来保安,然而保安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地不知如何是好,愣在边上完全帮不上忙。
青延倒在地上,任柳条抽打着他的脸,疼得直眼泪。他抓着草皮往外爬,想要爬出柳树的控制范围,却被柳条束住脚腕,将他拖了回来,在草坪上留下一道拖拽的痕迹。
他他根本止不住流泪,不只是因为疼,还因为他不甘。
他胡乱地挥手,却完全无法阻挡住灵活的柳条继续抽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他哭着求饶,但是柳条还是毫不留情地挥舞着,鞭挞着。
怎么会这样?这棵树明明是他花钱买的啊!要帮也是帮他才对啊?!
然而柳树护着身体悬在半空中的欧子洲,就像是在守护他的宝物一般,对于伤害他宝物的人则予以可怕的惩罚。
凭什么?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修!可能有错别字!我洗完澡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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