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傲愣在那里, 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确实有些过火，要是欧子洲答应了, 他说不定反而要后悔了。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 欧子洲居然不仅没答应，还反问他是不是疯了！
拜托！他好歹也是业内功成名就的前辈, 这个年轻人未免也太没礼貌了吧？！
一开始欧子洲以为陆傲会给出那么优渥的条件是作为对他创造出小蓝鸽的回报, 谁知陆傲后面给出的条件越来越离谱，像是为了把他吸纳进陆氏不计成本一般，其意图让人怀疑。
欧子洲忍不住反问：“你该不会真觉得小蓝鸽有这么大的商业潜力吧？”
“当然！”陆傲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他的陆氏能够从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公司走到今天, 几乎可以说一路完全仰仗小蓝鸽的存在，因此他对小蓝鸽的潜力充满信心。
欧子洲摆了摆手指：“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陆傲神色一暗, 似乎有些不悦。
如果换一个人在他面前这么说, 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嘲笑对方的目光短浅。
但是面前的人是欧子洲, 是小蓝鸽的创作者，他面露迟疑, 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虚心求解：“为什么这么说？”
欧子洲问他：“你会这么看好小蓝鸽的潜能，恐怕是因为它强大的学习和自我更新的能力吧？”
“当然！”陆傲忙点头。
自我学习能力是当前人工智能研究的热门领域，一个具有无限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就具有无限的可能。
而小蓝鸽的自我学习能力在所有人工智能系统中无疑是相当出色的, 不然也不会从一个学生心理分析系统的陪聊小AI发展到受全国乃至全世界用户喜爱的人工智能。
“所以你错误地判断了小蓝鸽成功的关键。”欧子洲说着, 深深地看了陆傲一眼。
“你在开什么玩笑。”陆傲蹙起眉。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欧子洲是小蓝鸽的创作者，但他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才刚毕业的学生。他也许有无穷的想象力，是一个优秀的码农, 但是他到底还是缺乏充足的人生经历和与市场周旋的经验。
综上。他完全没有必要把欧子洲的话当回事。
但是欧子洲说自我学习能力并不是小蓝鸽成功的关键，那还能是什么？
虽然陆傲不认为欧子洲会给出什么靠谱的答案，他还是有些好奇欧子洲的想法。
毕竟，就算欧子洲不了解市场，他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许能够给出让人意外的回答，给他新的灵感。
他本想等欧子洲自己说出答案，然而欧子洲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欧子洲喝了一口咖啡，看了眼手表，仿佛下一秒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无奈之下，陆傲只好再次发问：“那你觉得小蓝鸽成功的关键是什么？”
“是他的用户。”欧子洲回道。
“用户？”
这个回答确实出乎陆傲的意料，但这就像是一句废话——一个产品成功的关键不是用户还能是什么？
陆傲正要笑话欧子洲的稚嫩，却被欧子洲别有深意的眼神震慑。欧子洲的眼神仿佛再说，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陆傲没能理解欧子洲想要表达什么。
欧子洲看出他没能领会他话中的含义，正打算进一步解释，陆傲立刻伸手阻止了他。
看欧子洲的神色，这里面恐怕确实有着某种他没有发现的内在联系。
作为陆氏的掌门人，他不能连这一点都要靠欧子洲点破，他必须自己想明白其中的逻辑！
然而陆傲思索良久，始终没能理解其中的玄机。
就在他准备放弃，请欧子洲为他讲解其中的原因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激动地一拍大腿，眼睛因为兴奋而明亮：“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因为他一开始的聊天对象是高校学生！对吗？”
他兴奋又紧张地看向欧子洲，看见他眼中肯定的目光，露出了像孩子得到家长赞许般开心又得意的笑。
他迫不及待地跟欧子洲确定自己的分析：“小蓝鸽在上市的时候其实就是一张白纸，跟他聊天的学生是拿笔的人，是这些学生和之后使用小蓝鸽的人一笔一划将小蓝鸽描绘成今天的样子。如果他一开始不是面向学生的AI，而是其他用途的人工智能，他很可能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见欧子洲又点头，他兴奋得不行，同时有些困惑：“如果我直接将白纸小蓝鸽开放，面向所有网络用户，小蓝鸽会变成什么样子？”
“它会变成一个惹人讨厌的极端分子。”欧子洲道。
陆傲诧异于欧子洲这么果断地给出答案，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如此。
且不说那些带着恶趣味，故意往极端方向诱导小蓝鸽成长的无聊的人，在当今网络这样充斥着暴戾情绪的氛围中，哪怕是一个健全的健康人都容易变得偏激，更不用说还是一张白纸的小蓝鸽了。
它不可避免会被这种情绪感染，变成一个极端分子。
小蓝鸽之所以能成长为如今这个充斥着丰富的想象力，性格讨喜的AI，正是因为最初在它这张白纸上下笔的是一群也许困惑，也许失望，也许调皮，但始终还怀抱着最纯真的梦想的年轻人。
同时，他也理解了欧子洲想表达的东西——小蓝鸽的学习系统不是它成功的关键，关键在于“养鸽”的过程。
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最后得到的小蓝鸽也是不同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作为靠小蓝鸽赚了上百亿的人居然都没参透，还需要欧子洲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提醒。
他瞬间对欧子洲肃然起敬：“你，真的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有无穷的潜力，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欧子洲难道他拒绝加入陆氏就算妄自菲薄吗？
陆傲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用词有些不当，尴尬地笑了笑：“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陆氏了，恐怕不只是陆氏旗下那些不靠谱的员工，连我这个老总都让你失望了吧。我……理解你，也尊重你的选择！”
他直视着欧子洲的眼睛，态度认真而谦虚：“我现在能够明白你对小蓝鸽的顾虑了。初始形态很难作为产品出售，因为培养的过程有太多未知数，最后□□出来的产品未必是消费者想要的。成品也很难作为产品上市，毕竟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参透小蓝鸽的成长模式。它拟真而强大的学习能力从某种角度来说，反而限制了他作为批量生产产品的潜力。”
欧子洲点点头，他确实顾虑这一点。
其实小蓝鸽的加入只是何以成当年一个调皮的尝试，随时做好甲方要他去掉这个模块的准备，谁能想到这个尝试反而成了成功的关键。
“但正是因为他的独一无二，我相信它一定有还没有被挖掘出来的价值。我不会放弃小蓝鸽的！”陆傲神色坚定，仿佛在向欧子洲做保证一般。
“随便你。”欧子洲随意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小蓝鸽的源代码给你。但那其实很简单，也许你会诧异于它居然如此得简单，根本就不值你给出的高价。”
见欧子洲愿意转让小蓝鸽的所有权，陆傲眼睛一亮：“你要多少钱？”
欧子洲挑眉，忽的一笑：“我不要钱，只要你答应我不会把它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其他的……就当是售后吧。”
欧子洲深知小蓝鸽的强大和危险。
若是有心人加以培养，说不定能将小蓝鸽培养成超级黑客之类的。一个能够不断学习的AI黑客，光是想着就棘手。
陆傲没想到欧子洲居然愿意把这个价值无法估量的AI免费拱手相让，瞬间不仅是欧子洲本人的智慧，就连他的人格形象也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
他立刻起身，走到欧子洲身边，诚挚地握住欧子洲的双手，表情严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需要我任何的帮助，只需你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谢。”欧子洲微笑。
他之所以愿意把小蓝鸽免费送给陆傲，是因为他觉得也许陆傲真的能让小蓝鸽发挥它的作用。
但陆傲说到底还是个趋利的商人，欧子洲不能盲目地信任对方，他还是要给小蓝鸽上一道锁才行。
之后陆傲千恩万谢，想邀请欧子洲吃完饭，被欧子洲拒绝了。但陆总裁还是想要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思来想去没辙，居然亲自开车送欧子洲回他那巷子深处的小公寓。
然而谁料陆傲的豪车太宽，不敢往小巷子里开，兜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能停车的地方，他又亲自护送欧子洲到他公寓门口。
离开之前，陆傲拉着欧子洲的手，迟迟不肯松开：“以成，不管你在哪里入职，或者想去哪里工作，一定要跟傲哥说，傲哥一定送你入职大礼，顺便帮你打点一下。”
欧子洲正要拒绝，陆傲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你要拒绝傲哥吗？你连这一点心意都不愿意收下吗？不会很贵的，只是一点点心意。”
看着陆傲灼灼的眼神，仿佛欧子洲的拒绝会叫他一片心意碎一地似的。欧子洲眼角一抽，只能应下。
就在小公寓门口，陆傲拉着欧子洲又是谈人生，又是谈理想。上下楼的邻居们自然这位跟破公寓格格不入的来客多看了几眼，顺带也打量了欧子洲一番。
欧子洲无奈，只得说自己要准备吃晚饭才让陆傲离开。
好不容易打发了陆傲，欧子洲思索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他接下来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一是完成何以成的愿望，往生物方向发展。二是重拾旧业，再当一个厨师。
其实欧子洲对生物学家的人生规划还是挺感兴趣的，因为他积累了相当的生物学知识，对生物本身也充满好奇。
但是这个世界的运气之子——陈跃是个生物学家。
如果欧子洲也选择在生物方向发展，两人的专业重合，势必又要倒霉。
那就当个厨师吧。欧子洲在心中下定决心，毕竟对于他而言，做菜是真的快乐。
他打开招聘网，限定了厨师方向，跳过工资高的招聘广告，在那些小店铺里面寻找了起来。
因为他的目标不是赚大钱，不是成为举世闻名的大厨，而是寻找并学习他没有见过的美食。
大酒店的菜品往往大同小异，知名厨师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招聘学徒，不如看看这些小店招聘有没有惊喜。
很快，欧子洲就锁定了一家丸子店。这家丸子店号称开了两代60年，仅凭丸子一种食物生意兴隆至今。欧子洲特地去美食网看了顾客的评价，这家小店的好评率居然在全城排名前五，回头客占比高达95%，是一家知名网红店！
欧子洲有些惊奇，这得是多么美味的丸子才能获得95%的回头客率啊？
如此有名的小吃店，去应聘的人肯定很多。
但欧子洲不虚。
应聘厨师，他怎么会虚？
然而在他按下递送简历的按钮时，网页却弹出错误提示，示意这个操作不合理。
他刷新了一遍网页，网页上小店的应聘选项却消失了。
欧子洲退出去精准搜索了一遍，也没能找到。恐怕是发布的人撤销了应聘消息。
欧子洲：“……”有必要这么针对他吗？
难道就在刚才小店收到合适的人选了？就在他看见的那一瞬间？
好不容易看上的店铺被人捷足先登了，欧子洲有些不高兴，决定亲自去小店一趟一探究竟。
就算真的不收人了，去尝尝这全城知名的丸子也不亏，说不定能给他什么新菜品的灵感。
这么想着，他穿上外套，出了门。
小店距离他家不算太远，在市中心一个不错的位置，但是因为属于没有改建的老城，小点的装修看上去还是有些破旧。
这家店名叫“兴和丸子”，大大的木质招牌甚至裂开一道口子。兴和是本市的一个县的名字，也许这家丸子店店主就是兴和人。
小店立没有客人，这可以理解，因为如今外卖行业发达，很多本来做堂食的店铺都转为做外卖。
欧子洲走近小店，发现门口贴着店面转让的广告，心说这家店终于知道换一个干净点的铺子了，忽然察觉到店铺有些异样。
这店铺不仅门面破旧，连里面的椅子也破了好几把。按理说身为网红店，他们收入肯定相当不错，不至于连把新椅子都舍不得买吧？
收营台后面的人看上去五六十岁，应该不是随便招揽的伙计，大概就是店主本人，欧子洲试探着问道：“店铺要换地址了吗？”
店主顿了一下，摇摇头，苦笑一声：“不是，店要关门了。”
“关门？”欧子洲有些诧异，“你们店的生意应该很好吧？怎么要关门了？”
店主环顾店铺一圈，似乎是在告诉欧子洲，整个铺子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哪有什么生意可言？
欧子洲有些纳闷：“你们店在网上评价很好，我是看了评价特意找过来的。”
店主叹了口气：“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他似乎不想多聊关店的事情，欧子洲便也没有多问。
欧子洲点的是猪肉丸，一碗丸子很快就端上来。
丸子是不规则的形状，盛在放了青菜、紫菜、蛋皮和榨菜条的清汤里。
欧子洲判断这丸子不是捏出来的，而是直接从一饼肉泥里面挖出来，直接下水烫熟做成的。这是一种很偷懒的做法，不过这也做出来的丸子往往是细长的一条，很快就能煮熟。
丸子是漂亮的粉色，似乎除了猪肉还混进去些许虾肉，还没入口就能闻到它散发出的鲜甜香味。
欧子洲夹了一个丸子入口，丸子的口感果然相当顺滑，而且很有韧劲。
分明是猪肉为主的丸子，却兼备虾丸的鲜滑和猪肉的香嫩，味道十分对得起它便宜的价格。
不用看制作方法，欧子洲就能判断，这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小吃。它不仅味道令人折服，更叫人无法忘怀的是其中传统的韵味，这种韵味给人一种熟悉而安心的感觉，就像是家一样。
欧子洲慢慢地吃着丸子，好像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吃它，好像他此时正一条墙壁都泛了黄，桌子摆在人行道的小铺子里，旁边有踏三轮车的人经过，收废品的人吆喝着要收旧手机和旧冰箱，卖药的人嘴里喊着老鼠药和蟑螂药。
……
天下的丸子千千万，用上好的食材，自然能做出上好的丸子。
欧子洲有自信用不同的食材出数十种比这兴和丸子更加美味的肉丸来，但是他没有自信用猪肉做出这种让人熟悉的味道。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家丸子店的回头客高达95%的比例，因为这是他们熟悉的丸子。
有的人从小吃到大，这是他们最熟悉的口味。有的人也许是第一次吃，但他们能吃出这丸子经历了沧海桑田却始终不变的味道，也成了忠实的回头客。
“非常好吃。”欧子洲一边结账，一边对店主说道，“你们家的丸子对很多人来说，恐怕不只是丸子而已。你们要是关店了，会有很多人难过的。”
“唉。”店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不是我们想关，而是，实在没办法了……”
他不打算细说，欧子洲也不好追问。他付了款准备离开，门口却走来几个拎着棒球棍的人。
从他们的耳饰、衣着和走路姿势来看，应该是一群不太正经的混混。
果然，看见来人，店主连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轻推欧子洲催促道：“你快走，别理他们。”
但那群混混用棒球棍拦住了欧子洲的去路。打头的那个看向店老板：“哟，保护费没交就敢营业啊？我们不是说了吗，连客人一起打！不打你一顿你还当我们是开玩笑呢是吧？”
店主用力推了一把欧子洲，一边跟混混们求情：“这人是新客人，外地来的，他不知道情况，跟他没有关系。”
打头那个不听解释，转头跟伙伴们说笑道：“本来是没关系的，但是他吃了，就有关了，对不对？”
他身后的混混应和道：“对！”
欧子洲猜测这群混混跟这家店铺关门的原因有关。
他本就不希望店铺关门，再加上这群混混似乎还想找他的麻烦，他似乎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有关你们打算怎样？”欧子洲按下拦路的那根棒球棍，和善地看了打头的混混一眼。
店主见欧子洲想参合这事，急得不行：“客人你就别参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然而混混们见欧子洲自己来找不痛快，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挑衅地笑了笑：“怎么样？当然是打一顿把你打老实了啊！”
说着便转起了棒球棍。
店主见混混们真的要对欧子洲动手，忙掏出手机威胁：“你们要是敢打他，我就报警了！”
这话立刻激怒了混混头儿，他瞪了店主一眼，上前两步：“你敢威胁我？！”
店主被吓得后退两步，手都在抖，但还是举着手机：“我真的会报警的！”
欧子洲走过来，挡在两人之间：“算了，别报警吧。”
混混一听，乐了：“怎么，怂了啊？现在怂了可不算数了。”
欧子洲微微一笑：“要是喊警察，我可不就得手下留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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