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看着被锁在菠萝里的凤凰, 久久没有出声。
且不说隔着细线组成的屏障，想要雕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凤凰有多难, 光是细线上一个个互相串联在一起的小环就足够叫人雕到发疯。
因为是食雕, 胡萝卜本身就脆，小环又那么小, 一旦弄断一个环整条线就断了, 所以雕刻每个环都必须十分小心才行。能做到这份小心谨慎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不对，这哪里只是小心不小心的问题, 这些小环直径不过一毫米，就算不设任何条件要用胡萝卜刻出这么小的小环也已经十分吃力, 而在这个小菠萝上, 同一条线上的每个环还跟相邻的两个环套在一起, 因此在雕刻一个环的时候，还必须保证不会把相邻环将会需要的材料给切掉。
在不割断小环的情况下雕出这样的形状……这根本就, 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啊！
他眼里不仅有震惊，还有难以置信。
不只是这个老头，欧子洲边上那几个面试者在看见菠萝中的玄机后，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远点的人看不见老头手上拿着什么, 都伸长了脖子, 想要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刚才还对欧子洲充满鄙夷的面试官忽然变得沉默。
那个老头来来回回打量了里面那只被囚禁的凤凰许久，心中赞叹不已，却又不敢相信：“这是你雕的？”
他嘴上在问欧子洲, 视线却无法从这个小菠萝上移开。
他无法相信这样像欧子洲这样年轻的人能够掌握如此高超的刀工，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不然呢？”欧子洲反问，同时将刚加工好的底座放回到备菜台上。
原本的底座只是一块中间被挖了一个洞的长方块，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那块长方形已经变成了一只小手，手上三根手指捏起，仿佛手指上端托着什么东西，无名指和小指自然地蜷在掌心。
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和半握拳形成的褶皱清晰可见。
那人连忙小心地盖上菠萝，然后拿起这只手掌细细打量。
受材料限制，这只手掌虽然比成年人的手掌小好几倍，但是手掌纹路逼真，连指尖的指甲盖都清晰可辨，而且手型优美，根根手指修长干净。他低头看看了眼欧子洲的手，发现他果然是照着自己的手雕刻的。
雕刻这只手难度不大，但可怕的是，他确信就在几分钟前这只手还只是一个长方块！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看向欧子洲时，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诧异。
“何以成。”欧子洲拍拍衣服，将站在身上的胡萝卜屑拍掉。
他又追问：“你就是马总同学的弟弟？”
他的语气小心礼貌，仿佛刚才厉声斥责欧子洲的那个人不是他。
原来那个临阵脱逃的家伙是马经理同学的弟弟，难怪当欧子洲跟马经理说自己昨天联系过他后，就被扔进这个房间。
欧子洲心中觉得好笑，但还是说明了身份，表示自己根本就不是来面试的，他会出现在这个房间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在说明情况的同时，欧子洲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是来找马经理的啊！
他一时雕刻得起劲，居然忘了正事。
眼下已经过去三小时，天知道马经理还有没有在等他！
他连忙起身，见老头对小菠萝爱不释手，头一点：“那个就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然而他的手臂被拽住：“等等，你总得先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吧？”
欧子洲转头微笑：“您要我这种社会败类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那人语噎，他确实在看清欧子洲的水平前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这怪不得欧子洲。
但是他不想轻易放弃，毕竟欧子洲的这种食雕水平，就算全市，不，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都难以找到第二个与之水平相当的人了。
就算欧子洲不来他们酒店工作，他也希望能够与欧子洲交流心得。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欧子洲已经转身离开房间。
他本想追上去道歉，但又想到自己面试官的身份，只得做罢。
有什么办法呢？是他先把人得罪了的，换做是他他也不会给莫名其妙将自己数落一通的人好脸色。
只是……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
……
欧子洲一出房间就给马经理打了电话，谁知马经理以为他放了自己鸽子，已经回去了。
得知自己认错人把欧子洲丢在了后厨别厅，马经理连忙给欧子洲道歉，并表示自己马上回酒店来找他。
但让他意外的是，欧子洲居然真老老实实在那个房间里呆了三个小时。
“我记得他们是招食雕师傅吧？你会食雕？”
欧子洲含糊道：“略知一二吧。”
欧子洲在酒店的咖啡厅等了莫约20分钟，马经理才匆匆赶到。
马经理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急着问欧子洲：“年轻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欧子洲敲了两下桌子：“刚毕业，无业游民。”
马经理“嘿嘿”笑了两声：“所以你还没找到工作？那要不要考虑在我们酒店……”
“不考虑。”欧子洲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这么快就知道发生在后厨的事情了？
马经理没有就此放弃，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年轻人，以你的手艺，在我们酒店年薪至少这个数。”
他伸出一个食指。
欧子洲挑眉：“一千万？”
“一，一千万？！”马经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说你是根本就不知道行业情况吧？一百万！享受国家补贴的特技技工也就百八十万的工资啊！还一千万，你想什么呢？”
“一百万？不感兴趣。”欧子洲道。
其实就算真是一千万他也不感兴趣，何况是区区百万？
他若真想赚钱，干嘛还选择当厨师。
见他如此果断，马经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行吧，虽然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同事，但我也不能逼你是不是？那我们就说说小吃商标的事情吧……听说你跟那些商铺非亲非故，完全是闲得无聊才来管这件事情的？”
马经理像是在阐述事实，又像是故意在损欧子洲。
欧子洲笑了笑，没有反驳：“对，就是闲得无聊。”
“……”马经理见欧子洲刚才那么臭屁，还以为他会被激得气急败坏。谁知欧子洲竟如此坦然地就承认了，反倒显得马经理自己自讨没趣。
他摆了摆手：“行吧，那你说说你希望怎么解决吧。我们选择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式。不过，我话得说在前头。为了这个商标我们也是下了血本的，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就完全放弃是不可能的。”
欧子洲道：“如果你们不愿意放弃名小吃这块，那就继续发展你们的田慈阁，但是不要干扰其他小吃师傅的生意。”
“不是我们要干扰他们的生意……”马经理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夸张的无奈，“本来我们也是互不干扰，各做各的。但是你知道，他们那些做小吃的对于这种祖传的食谱之类的东西特别有骄傲感，我们邀请他们来我们的小吃馆工作，他们张口就要天价报酬。我们找了别人呢，他们又说我们是盗版，是冒牌货。但小吃的做法本来就不唯一，就算是同一种小吃也是分多个流派的。可是他们不听啊，不愿意来我们这里工作就算了，仗着自己卖过几年小吃就觉得自己做的东西是天下独有的，还不准别人做了！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所以想了个法子让他们闭嘴。你别看他们现在卖惨就觉得他们可怜，那是因为你没看见他们之前嚣张的样子。”
说完摇摇头，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欧子洲知道酒店肯定有酒店的难处，但为了让自己方便就用这种一刀切的方式斩除所有竞争对手，恐怕不能简单地用“让他们闭嘴”来解释。
“餐馆之间的竞争，理应让顾客做出最后的裁决。你们只不过是竞争者之一，却仗着有资本支撑，把自己当做上帝，擅自改变规则，还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唉，我们如果要讨论谁是受害者这个问题，恐怕一天都讨论不出结果。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达成互利互惠的合作条件。我们呢，可以彻底放弃商标的垄断，但是相应的，我们也想要得到一点补偿。”
“补偿？”
“如果您愿意纡尊降贵来我们酒店……”
没想到绕了一圈又绕回原点，欧子洲还以为这个马经理真的放弃劝说他来酒店工作了呢，看来都是装的。
看见欧子洲垂下视线，似乎不悦，马经理面露无奈：“我跟你直说了吧。你不是跟陈总做了交易吗，说解决这事就告诉陈总不花钱提升酒店档次的方法。陈总逼我想了一个晚上我也没想明白有什么不花钱的方法，但是过来的路上听了林副厨对你的评价，诶嘿，我忽然就明白了。”
欧子洲有些诧异地挑眉，露出笑容。
看见欧子洲笑了，马经理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了：“咳，你一个年轻人能想到用单个的人魅力提升整个酒店的评价这招也是挺厉害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要找到那个合适的人也是很难的。我们的厨师个个都十分优秀，但是你说要拎出某个人成为酒店形象的代言人，那好像又差点意思。要想聘用那些在国际上十分知名的厨师呢，咳，说实话，就算我们给出极高的薪酬，人家也看不上我们，真的，他们都可有脾气了。所以就我个人而言啊，我觉得呢，你光给出一个方案，却不给我们具体的人选，根本就算不上帮我们解决了问题。”
马经理说完，憨憨地笑了两声，像是在等欧子洲的回复似的。
欧子洲却笑不出来。
这个马经理显然挖了坑等他往里跳。
见欧子洲没出声，马经理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沉默似的，自顾自道：“你的食雕功夫了得，厨艺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你唯一的缺陷就是没什么名气，也还没有受到主流的认可。但你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又年轻又帅啊！唉不是我瞎吹，如果你成为我们的员工，至少会有一大群女性客户冲着你这张脸来消费。当然，靠脸不是我设想的运营模式，但你不只有脸，还有实力，就算弄个你食雕的直播也能火，对吧……”
欧子洲看着马经理自言自语展开对酒店未来蓝图的想象，没有出声。
马经理好几次眼神示意他，想把话头抛给他，但欧子洲始终装作没领会，认真地看着马经理，就是不接话。
马经理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注视他几秒，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没有。”欧子洲摇头，“我觉得你想的挺美的。”
“想，想得挺美？”马经理呛咳了几声，缓过来后，露出他招牌式的无奈表情，“所以你还是要拒绝我？确定不再继续谈谈条件？我能给出的条件绝对优厚到你无法想象。”
“不，我可以考虑在你们酒店入职。”欧子洲道。
“条件我们可以再谈，就我个人的话我是不希望失去像你这样的人才……额，等等，你同意了？”马经理睁大眼睛，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我同意，毕竟就像你说的，你们酒店现在的定位，真正的顶尖厨师估计看不上，那我给出的方案就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作为交换，我可以入职，但是我也有条件。”欧子洲说着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自己应该提出什么条件。
“说来听听。”马经理睁大眼睛，似乎充满兴趣。
“我的待遇……”
欧子洲话没说完，马经理抢先道：“两千万。”
“……”居然直接翻了二十倍。
欧子洲沉默了，但他眼中并没有诧异，依旧十分冷静：“不，既然是交易，那我自己也应该承担风险。我要明年营业额同比增长的10%作为我的工资。如果增长为负，亏欠的部分我来填补。”
“同比增长的10%？”马经理伸出手指像是飞快地算了一下，震惊道，“你觉得一年营业额同比增长可以超过2亿？”
欧子洲不置可否，马经理提醒他：“你对数据有概念吗？超一线大城市的五星级酒店一年营业额差不多就两亿。”
欧子洲反问：“你要是觉得我没有这个价值，你会拿出营业额的10%聘请我？”
马经理顿了一下，他确实觉得有欧子洲的加盟，营业额涨幅会远远不止2亿，因此给定两千万的价格会比10%的营业额增长更省钱。
但他能保证这一点是因为他知道一些欧子洲不知道的事情，没想到即便这样他的心思还是被欧子洲看破了。
他面露心虚，小声道：“我们的营业额可不止2亿，而且晨颐的产业也不止有酒店和餐饮……不过你要10%就10%吧，万一走下坡我们也不要你补，输赢是兵家常事嘛，我们自己承担。”
“好，工资算谈妥了，我还有其他条件。”欧子洲道。
“你说。”马经理点头示意。
“将田慈阁，就是你们的小吃馆，修改为小吃汇的模式。你们邀请全城知名小吃铺入驻田慈阁，招牌和店铺门面都用他们自己的，收入也是他们自己的，你们只收取店铺租金，提供维持店面运营的服务。”
马经理诧异地睁大眼睛：“我们花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给他们做嫁衣？”
“你不同意吗？”欧子洲问。
马经理看了欧子洲一眼，脸上立刻挂上谄媚的笑：“怎么会呢？我觉得这个模式非常好。我居然没有早点想到，不愧是你！”
“……”欧子洲嘴角一抽，“本来只有两点的，现在要再加一点。”
“好说，好说。”马经理连连点头。
“停止你夸张的表演，我受不了了。”
“啊？”马经理惊愕道，“为什么这么说？”
欧子洲幽幽道：“我不是老虎，所以你也没有必要扮猪。既然是交易，那双方都应该少点套路，多点真诚。对吧，马总？”
马经理眨了两下眼睛，忽然脸上一松，不再是那副一惊一乍的夸张表情，此时的他更像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
他勾起嘴角：“哎呀，我想也是。毕竟我连你的工资都能决定，怎么可能是个区区小经理，对吧？不过我真没有套路你，两千万是我能下得起的最大赌注了，而且总经理也是经理，这点我也没骗你，对吧？”
欧子洲再一次陷入沉默。
马总再一次无视了他的沉默，开始叨叨：“要知道我说服了你还不够，我还得说服那群出资的老头子，可谓是腹背受敌。说起来要聘你这事我连康源都没说，他要是不站在我这边我就完蛋了。话说回来，我觉得他很不喜欢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欧子洲依旧沉默，马总毫不在乎地接过自己的话：“没关系，一开始他也不喜欢我，他说我太作了。不过作的人能给他赚钱，他能怎么办？他再不喜欢也只能忍着。我怀疑他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太帅了，又想抢他的钱，你觉得呢？”
欧子洲还是沉默地看着他。
马总又一次贴冷屁股，终于放弃跟欧子洲的互动，哈哈笑了两声：“所以现在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让我们合作愉快，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码不完当天的更新qwq我决定明天码两章，留一章当存稿，这样以后都能固定时间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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