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夏明薇不准备再出院子,顾明礼昨夜落水的事,他会不会迁怒于自己还未知。
现在那个顾大人又摸不着底细,不知安了什么心。
思来想去,决定先躲在自己小院里静观其变。
梳洗完,用了些清粥,便抱着一本书爬到院里一棵较矮的树叉上,悠闲读起了话本子。
她住的院子,在别院一个僻静的角落,平日无人打理,院里几颗树长得到是茂盛。
夏日本炎热,坐在树叉上,头上有枝繁叶茂树枝挡着,到也算凉爽。
听着一声声蝉鸣,看着书,仿佛回到与祖母守在村口的日子,心,在这一刻尤其自在。
不受宠原来也有好的地方,比如现在,院里没有旁人,她才能毫无顾忌的爬树。
想想,要是自己不用去勾搭顾明礼,也不会顾老夫人被发卖,这个姨娘当着也还不错。
看了会话本子,她慵懒的眯了眯眼,准备借着树上的凉爽,小憩片刻。
北院的丫鬟进院时,看见树上的人,有些不确定唤道:“夏……夏姨娘?”
丫鬟心里除惊讶就是鄙夷,女子竟然爬树,也太过粗鄙了些。
难怪生了张勾的脸,还是不得二少爷欢心。
闻言,夏明薇猛一睁眼,足尖轻点,至树上一跃而下。
“夏姨娘,奴婢是北院的丫鬟,二少爷让奴婢过来带你去见他”。
顾明礼?
“可有说何时?”
丫鬟摇头:“少爷吩咐,奴婢便照做,不敢越了本份过问主子的事。”
语气里,夏明薇听出了几分嘲讽。
在顾明礼面前,她妾室的身份也与奴仆无异,这是说自己没守住本份?
“那我进去换身衣裳。”夏明薇并不恼,淡淡开口。
每一个见顾明礼的机会,她都不想浪费,现在还不清楚顾明礼的态度,她能有的,只有这张脸以及身子。
她心里清楚,刚刚所想这样不受宠的日子,自己乐得清净,那都是自己安慰自己的鬼话。
今早送到院里的白粥,清得她差点就将里面的米粒数清了,馒头也很有嚼劲,就是嚼起来费牙。
进屋,她选了一条朱红色纤纱襦裙,腰间配一条宽宽的同腰带,让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看上去更加纤细。
一头青丝依然用金步摇盘起。
看着铜镜里,自己发间一摇一晃的金步摇,夏明薇苦笑一下。
这些不过是顾老夫人给自己的假把式,看着是金玉珠宝,实则全是不值钱的假货。
也对,在顾家人眼里,自己一个乡野丫头,怎会识得这些货的真假,所以当日顾老夫人说将这些送自己时。
当时,夏明薇是喜眉笑脸接过的
顾老夫人要她利用自己的美色心甘情愿去勾引顾明礼,而她在顾家需要顾老夫人的庇护。
不过是各取所需。
随丫鬟一路到北院的路上,夏明薇一直想着一会若是顾明礼问起昨夜他落水之事,自己该如何应对。
“姨娘在这里等着,奴婢进去传个话给少爷,问是否能进去。”
夏明薇一愣,这不是顾明礼自己叫她来的吗?还要再问?
难道又在和林书瑶白日胡来?
“好。”夏明薇点头心道。
心里纵然再不痛快,也并未表现出半分。
回想,昨夜顾明礼虽然醉酒说了混话,自己所为也着实有不妥之处。
到底以后是他的人,若是得幸,往后是要同白首的,他醉糊涂了,自己当扶他回去歇着才对,万不该将他踹入水中。
对,不是她踹的。
但是这个黑锅她得背着。
一会顾明礼若说起,夏明薇决定放低姿态,让他骂一顿出气。
丫鬟久久未出来,头顶着烈日夏明薇站得烦闷,走至树下躲到阴凉处,她踮起一只脚尖开始蹭着青石板玩。
“姨娘,二少爷陪着少夫人与来参加募慈会的余家少爷一同出门游船去了,二少爷留了话让你出府去柳泉巷子替少夫人将她最爱芙蓉鸟取回来。”
小丫鬟出来时,见夏明薇踮着一只脚尖,在青石板上磨蹭得正来劲,看她的眼神越发轻蔑。
果然是个乡野丫头。
不等夏明薇开口,丫鬟继续开口道:“姨娘,你不熟悉路,少爷吩咐了让府上下人跟着去,奴婢对那巷子十分熟识……”
小丫鬟算得精明,在府上还得打扫院子,还不如跟着夏明薇出府去,她是妾室又不得宠,伺候起来不用太费心。
夏明薇抬手轻轻拍了拍襦裙,出声道:“换个人带路。”
丫鬟不服气:“少爷吩咐让奴婢带你。”
夏明薇淡淡从下往上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腿太短,传个话都这般久,让你带路,别少爷与夫人都回府了,你还带着我在巷子转不出来。”
不过屋里屋外,刚刚这丫头传话足足传了一刻钟,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拿顾明礼无法,对付这么个小丫鬟还是错错有余的。
“你……”丫鬟气极,准备开口反驳,转而想到昨日少爷落水后,心气一直不顺。
很有可能这是借着买鸟的由头,让这个姨娘出些差错,然后就好名正言顺发卖了,自己跟着去,岂不是可能被连累。
想到这,小丫鬟退后一步,放低了姿态俯身道:“既然姨娘不用奴婢带路奴婢不去便是……。”
夏明薇不等她话落,越过她身旁,径直往院门走去。
烈日当头,她的心却是如坠冰窟。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每次都带着满心期盼而来,结果被人当做玩物一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一心期盼,不过是想让顾明礼能正眼看自己三分,她随着他一起,过踏实日子,不求他如宠林书瑶般对自己疼爱有加,至少让她可在顾府容身便好。
可,怎的也这般难。
她走得极慢,一直低着头,心里满腹委屈与不甘。
做妾,她也认命了,放低了姿态,一退再退,若是到头来仍旧逃不过被发卖的命运,那这些日子,自己何必如此卑微屈辱。
先被抛于偏院,后被传过去白日听了活春宫,今儿个还得如奴婢般,去给林书瑶买鸟,这事传回顾老夫人耳朵里,不等自己回去,恐怕就得被买入花楼。
婢女还不用污了身子□□,顾明礼这作践自己得连奴婢都不如。
蓦然想到林书瑶的话,她一日是顾家少夫人,自己便休想踏入顾明礼屋子一步。
最初,夏明薇自负美貌,压根不把林书瑶的话放于心,现在再想起,只觉满是绝望。
至幼,她眼里便容不住一丝委屈,心里难受,眼眶就开始泛红,泪雨蒙蒙。
走在外头,不想下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样。
她拿起手绢,接着擦额上细汗时,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低着头,眼睛压根没看路,直直装到一堵人肉墙。
顾亦安远远就瞧见了低头而来的女子。
见她始终未抬头,一手拿着手绢时不时抹着眼眸,再看看她身后,是往北院的方向出来。
一切了然于心。
他停了停脚下步子,沉思只片刻,脚便感觉不受控制,大步走向迎面而来的女子。
“唔……”
夏明薇吃疼揉了揉额头,还未来得及开口,抬头见是顾亦安。
额……这位也是自己惹不起的神,得忍
她放下揉额头的手,福了福身子:“顾大人。”
初见时,他不喜自己唤他顾大人,顾明礼主张让自己改口唤兄长。
夏明薇心里清楚,‘兄长’只有正室,也就是林书瑶才有资格唤,自己不可越了线。
见她红着眼眶,再看看这长廊尽头过了院便是出府的侧门,顾亦安皱眉:“要出府?”
“是,去柳泉巷转转。”夏明薇面上轻描淡写,手里,绢帕早已被拽变了形。
顾明礼让夏明薇去买鸟的事,顾亦安刚踏入府时,有所耳闻,毕竟府上丫鬟养太多,闲人也多,这事怕是整个别院都已知晓。
“本官最近得闲,想养只金丝雀观赏,何木出府办事未归,既然都是去柳泉巷,就由你替本官赶车。”
说完,不等夏明薇回话,顾亦安转身大步走在了她前头。
随她,一同往侧门而出。
妾室同奴仆,大户人家妾室,一般只需要伺候好郎君便可,可若是有需要,府上主子有其他吩咐,还是得遵从。
顾明礼能使唤自己抛头露面去买鸟,顾亦安同样可以使唤自己赶车。
夏明薇一愣,虽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好歹可以不用自己走过去,这个差事,到不算差,回过神,连忙小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跟着顾亦安,有了马车,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柳泉巷。
下车时,夏明薇热得有些发晕,额头脖子全是细汗。
对比赶了一路马车略微有些狼狈的夏明薇,顾亦安撩开车帘时,整个人是神清气爽,姿态不凡。
柳泉巷,是个百货巷子。
胭脂水粉,布匹麻袋,游鱼观鸟等活物,应有尽有。
顾明礼定的鸟,就在马车前这一家名为‘千鹤鸣’的铺子里。
入内,报了顾明礼的名号,掌柜的拿出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绿色羽毛的鸟。
顾亦安卖了只金丝雀,提出来时,夏明薇看得出神。
她不懂鸟,身长于农家,只见过家雀,只是觉得这只通体金色的鸟,极好看。
“喜欢?”顾亦安见她盯着笼子一脸沉思,开口问道。
夏明薇摇头,淡淡的回道:“不喜欢,关在笼子里的人怎会喜欢笼子里的鸟。”
何况,看这雅致的鸟笼,她便知道,自己还不如这鸟。
只是这一句,她没说出口。
那怕微乎其微,终究还是想给自己留一分体面。
‘千鹤鸣’旁,是一家卖务农用具的铺子。
铺子外面排着,锄头,斧子,麻袋……等农家所用物。
跟着顾亦安出来后,夏明薇目光便转向此处,挪不动脚。
顾亦安走了几步,听身后没了脚步,回头,才发现她立于铺子前,没跟上来。
见她站在那里,看着铺子上的东西,像个馋糖的孩童,顾亦安不由失笑。
“喜欢就买,正好你那院子偏得可以种些菜。”他声音清雅,话语里,带着调侃。
夏明薇闻言,并不恼。
她看向挂着的麻袋与麻绳未回头,开口应道:“以前曾用麻绳搭过一个秋千,可惜绳子太细,后来断了。”
女子表情始终平静无波,语气里全是惋惜。
闻言,顾亦安上前几步,与她并立,开口道:“麻绳而已,再买便是。”
“我没钱。”夏明薇转过头,一脸坦诚看着顾亦安。
“……”
顾亦安身上从不带现银,这些事都是由何木打理,不用他费心。
今日出府更是突然,卖鸟时,还是报了府上名头才带走的。
“顾大人也没银钱吗?”
见女子一脸期待看着自己,顾亦安不忍。
“本官自然有。”
说完,他入内,走到掌柜台子前:“拿一条麻绳给这位姑娘,要最牢固的。”
说着,取下腰间玉佩递给掌柜。
掌柜一看玉佩成色,便知价值不菲。
这玉佩,虽不是绝世稀罕物,但换一根麻绳错错有余。
“好……好的客官。”
掌柜的将麻绳送到夏明薇手上时,她接过拿在手里,随后道:“我还要一个麻袋,要大的。”
“行,客官。”这笔买卖赚大发了,掌柜得答应得爽快。
“我家公子的玉佩远比这绳子与麻袋值钱多,掌柜的你这是不是该找我们一点。”麻袋到手,夏明薇又开口。
一旁,顾亦安耳畔全是那句‘我家公子’。
顾大人转开头,嘴角偷偷上扬。
重点不是‘公子’,而是‘我家’。
掌柜的一听,竟然还要让自己找银子,忙摇头:“姑娘,我这绳子都是上好东西,牢固得牛都挣扎不开,你看你……”
“五两,只要五两,这玉佩至少值二十两,你若不愿,我不要这些东西,玉佩你还我们。”
说着,就要将手里的绳子还回去。
“给,好好。”掌柜见状,忙应道。
拿到银子,夏明薇转身,伸出掌心,将手里银子放于顾亦安面前。
“本官不喜欢带银子,沉。”
天底下竟然还有不喜欢银子的人?
“谢顾大人,那就当妾身借你的。”说着夏明薇毫不客气将银子放入袖里。
正好,这几日她确实需要银子。
踏出铺子,见她收银子时,眉眼弯弯的模样,显然一个小财迷,顾亦安上前,低声道:“其实本官的银子比顾明礼多得多。”
“嗯,那又如何?大人所言为何?”夏明薇听得一头雾水。
“与其做顾家姨娘,不如给本官当外室,有银子,还不用受委屈,往后凤阳或华京,本官在哪里,你就在哪里。”顾亦安说得一本正经,眼睛直直盯着夏明薇。
夏明薇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冷,一字一句道:“聘为妻,纳为妾,养为娼。”
说完这一句,她红了眼眶,而后继续道:“大人用银钱做饵,想将我养在外头,是觉我夏明薇与娼无异?顾大人,就算我被卖入顾家为妾,那也是顾明礼的妾,一辈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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