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长的笑容都没了, 还有人不识趣地问:“黄山长,甘先生是回到金陵了吗?”

    黄山长好歹也是已经大有成就的人,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的, 他很快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说道:“甘兄说他有事,这次文会来不了了。”

    至于对方要去哪, 黄山长却是只字未提。

    其他人见吹错了方向,都有些讪讪然,不过这甘先生一向特立独行, 等闲不会给别人面子, 不应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纷纷转了别的话题,改为夸起旁边的黄山长爱徒来,争取消除吹捧失误带来的淡淡尴尬。

    侍立在一旁的学生正是邱文敬, 他感觉黄山长情绪不对, 马上发挥自己作为弟子的用途,代替黄山长与其他人吹来捧去。

    见黄山长兴致不高, 明显不会出面去喷国子监搞的新式文会, 众人便也识趣地不再多留。

    人都走了, 邱文敬才关心地询问黄山长:“老师, 甘先生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山长说道:“哪里是出了什么事, 是张鸿羽那边截了胡。”

    这就是黄山长刚才差点失态的原因。

    国子监祭酒姓张, 自号鸿羽, 张鸿羽指的便是这位张祭酒了。

    黄山长在学生面前连姓带号地喊,着实是被气到了。

    黄山长在文坛虽然声名显赫, 仕途却不甚如意, 只能寻机办了个书院扩大自己在士林中的影响力,偏这张鸿羽样样不如他, 却到哪都很吃得开。

    同样是校长,张鸿羽是有编制的,往来的都是官宦人家;他是私立的,什么学生都得捏着鼻子收,难得遇到个家世好的,人家家里还不一定乐意孩子跟你学,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次湖山书院要办文会时早就已经广而告之的,他就不信张鸿羽不知道,张鸿羽就是故意搞这一出来和他们湖山书院唱对台戏。

    邱文敬也看过国子监文会的宣传单,同样觉得对方是冲着湖山书院的文会来的。

    要是寻寻常常办文会,国子监肯定没法和他们比,现在国子监是耍诈!

    邱文敬说道:“学生觉得国子监这次的文会,与那《桃花扇》选角有些相像。”

    从赛制来看,两者自然大不相同,只不过那种“我一般不搞事,一搞我就搞大事”的势头总让人忍不住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黄山长拧眉略一思索,说道:“听说那《桃花扇》选角是定国公那小孙子搞的,那小孩确实是国子监的生员,难道这主意是他出的?”

    邱文敬心咯噔一跳。

    他忽然想到那天在东郊与徐昭明一行人不期而遇,他故意邀请那群不学无术的小纨绔来文会,难道那天他把他们刺激大了,弄得他们憋出了这么个文会来?

    想到国子监文会的宣传单是太平书坊派发出来的,邱文敬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断。

    不过在自家老师面前,邱文敬当然不能主动把锅背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可能要怪学生,学生与徐贤弟他们不太对付,他们许是听家里人提起我们湖山书院要开文会才会去撺掇张祭酒跟着开。”

    黄山长冷笑说道:“这怎么能怪你?要是张鸿羽自己没那个心思,谁撺掇得了他?”

    师生俩同仇敌忾地骂完国子监一干人等,又开始琢磨起请谁来替补,最后敲定一个不错的人选:黄山长刚出丧期的好友杨诚修。

    这位诚修先生写诗一流,早些年就出了不少佳作,与黄山长相交甚深,两人志同道合,时常书信往来,请他来救场也算是帮他打响出丧期后的第一炮,好叫上头想起有他这个人。

    这年头当文官,可不能光靠埋头办事,还得会经营自己!

    黄山长师生俩的打算暂且不提,整个金陵城早已因为国子监这场文会热闹起来。

    这百人团选拔就在这几天了,据说下至三岁、上至八十岁都能去参选,只要过了面试就能成为文会的百人团成员之一,接下来有机会成为擂主!

    国子监对自己的学生可真狠,从整个金陵城里选一百个精擅诗文的人可不难,哪怕有很多人不愿意给国子监捧臭脚,还是会有许多真正的能人对这种挑战赛感兴趣。

    要是到时候选手们统统惨输给百人团,那他们国子监可就丢大脸了!

    有人想去凑个热闹,有人想去打国子监学生的脸,反正甭管存着什么心思,国子监文会的热度算是彻底炒起来了,每天拿着报名表直奔国子监文会面试地点的人络绎不绝。

    国子监内也开始在课堂上选拔另外四名挑战者。

    求学生涯枯燥乏味,不仅国子监的学生们厌烦,负责教学的老师们也觉得没搞头,难得有这么个活动来缓解一下夏天的燥热与烦闷,大伙都积极相应张祭酒的呼吁,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应对挑战。

    作为始作俑者的盛景意一行人仍在聚众读书。

    定国公等大家长陆续注意到孩子的逃课行为,他们派人去国子监那边一问,才晓得他们逃课是过了明路的,因为他们要一起搞特训去参加这次文会。

    而且,这个新鲜的文会还是他们几个捣鼓出来的!

    包括定国公在内的家长们不放心,又在徐昭明他们身边放了眼线,等确定他们确实在聚众读书,这群小学渣不仅勤勤恳恳背书,还有谢谨行这个博学多才的人替他们讲讲历史讲讲文辞。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啊!

    这群臭小子天天凑一块吃喝玩乐,他们都拿自家孩子没办法,现在他们居然主动读书了!

    出现这种稀奇事,要不是老天开眼,只能用祖宗显灵来解释了!

    知晓他们没有打着读书的幌子逃课胡闹,定国公等人也就不管了,还私底下给谢谨行送了不少谢礼,感激他把自家臭小子带回正路上。

    在定国公这些大家长眼里,谢谨行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一来金陵,自家臭小子就长进了,不是谢谨行的功能是什么?

    谢谨行对这些谢礼欣然笑纳,等送谢礼过来的人走了,才叫人把东西搬去充实盛景意的小库房。

    明面上的功劳他可以认下,实际上的好处当然还是给真正的小功臣。

    都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经过几天的折腾,寇承平这群以不学无术为荣的小纨绔,现在竟也能接住几句飞花令了!

    寇承平等人都觉得不敢置信,他们不仅记住了诗句,还能张口就来地说出不少诗句背后的故事!因为知道了诗句的含义以及诗人写它时的背景,他们想把它甩出脑海外都做不到!

    学诗文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寇承平回家后私底下偷偷看了几页书,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要从学渣进化成学霸了。

    可惜结果残酷得很,他自己拿着书一看,发现还是和书上的诗文相看两不识!

    寇承平确定了,是人谢家兄妹俩教得好,和他们自己的读书天赋没关系。

    寇承平等人勤勤恳恳地跟着徐昭明去找盛景意兄妹俩。

    这日一早,谢谨行给他们主持了一场模拟赛,徐昭明挑战包括盛景意在内的小纨绔“百人团”,提前熟悉熟悉文会流程。

    他们拿到了盛景意提供的新式炭笔,和平时他们作画时打底用的炭笔不太一样,这种炭笔不是单纯地把石墨条磨圆削尖,而是用木头做壳石墨做芯,拿在手里不会把手弄得黑乎乎,写画起来也非常方便。

    由于比赛过程中挑战者和百人团都要展示书写结果,这次盛景意给他们的新式炭笔芯子比较粗,写出来的字能叫负责评定对错的人一眼看清。

    这种需要即时展示答案的赛制,用传统笔墨总不那么方便,直接上炭笔虽然可以,不过辛辛苦苦组织了大型活动而不上广告对盛景意来说是可耻的,所以她叫人摸索出了这种新式炭笔。

    其实就是铅笔。

    盛景意现在可是有家底的人了,手里不仅有铺子,还有作坊和工匠,她出个主意,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就发挥自己的智慧开始把石墨折腾来折腾去,花了小半个月便折腾出了铅笔的量产方法。

    盛景意见效率这么高,又有了大胆的想法,叫他们往石墨里头掺进不同颜色的粘土,好好研究石墨和粘土的适宜配比,继续把彩铅也给捣鼓出来。

    当然,这次的主要广告对象是普通铅笔,看到它,大伙就会想起这次紧张刺激的文会以及选手们快速流畅的抢答!

    有什么比这种限时比赛更能展现铅笔方便好用的优点?

    没有!

    找不到的!

    这么好的广告植入机会,不能错过!

    谢谨行虽不下场比赛,却也拿到了盛景意叫人捣鼓出来的铅笔。比起徐昭明他们一拿到手就好奇试用不同,他只拿在手里来回地看,琢磨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玩意不难搞,工序简单,原料便宜,谢谨行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看徐昭明等人下笔如飞,眉头动了动,没想到盛景意还能弄出这么个新鲜玩意。

    想到盛景意还借着《桃花扇》选角活动让金陵城流行起线香,还有人把它当做礼物送到临京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谢谨行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搞事能力有了基本的了解。

    谢谨行问坐在自己不远处的盛景意:“这铅笔造价几何?”

    都是自家人,盛景意也不隐瞒,连成本带人工给谢谨行报了个数。

    比起笔墨,铅笔不仅携带方便,造价也低,用来抄书虽也有缺点,但远比用毛笔要节省,再把石墨芯子做小点,连纸怕都能省下不少。

    盛景意说道:“等产量稳定下来,我们就往便宜里卖,薄利多销赚点小钱之余也帮谢家在士林里赚点好名声。”

    她既然认回了谢家,就不能光占谢家的好处,凡事都得有来有往,才能让一家人一直和和美美,单方面的索取或付出都是不可能长久的!

    谢谨行看着盛景意认真的小脸,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随你高兴。”

    徐昭明等人没关心他们兄妹俩的对话,等试用完铅笔之后徐昭明便兴致勃勃地说道:“开始了吗?谨行哥你快点出题吧!”

    谢谨行微微一笑,走到两拨人中间坐下,从他们这些天合力捣鼓出来的题库里随机抽了题念了起来。

    双方开始飞快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没一会就有人陆陆续续举牌向站在后方展示答案。

    由于没有现代装置,需要计时和判断正误的活就得用人工代替,但这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只要准备充足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少这次试玩就非常顺利,小纨绔们玩得十分投入,不是狠狠嘲笑答得最慢的,就是凑过去围观别人写的白字,还表示这次他们不选擂主,他们选“白字大王”。

    随着太阳高高升起,树上的知了聒噪地叫了起来,仿佛要和笑成一团的小纨绔们比比谁闹得更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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