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散去后, 徐昭明屁颠屁颠把写满评价的小本本交还给盛景意,表示自己超额完成任务,甚至还成功让陆观他们赋诗一首, 不长不短, 题写出来挂墙上正好,到时候客人一边吃鸭一边品诗, 岂不妙哉
盛景意收下小本本,准备回头挑拣一下拿去做宣传用。她又对寇承平说道“培训人手的事畅清园那边可以搞定,物色适合的店铺就得你去负责了。”
她们这店不开则已, 一开就要遍布全城, 保证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城中的人全部能吃到品质上乘的鸭子前期的品控她来负责,至于租赁店铺、装潢店铺这些活儿,自然是寇承平他们去搞定。
寇承平说道“没问题, 只管交给我。”
徐昭明也没闲着, 他现在算是半个文化人了,由他先暗搓搓去铺垫铺垫, 开店当天才够热闹
其他人也没闲着, 找鸭子的找鸭子, 买绿豆的买绿豆, 都积极地要为鸭店开业贡献一份力量。
穆钧却是没法做什么的, 他手里还有点人, 可那些人都不好动, 负责对外联系的穆大郎还被拎去搞武举特训了,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等徐昭明他们都走了, 穆钧才主动询问“我可以帮点什么忙吗”
盛景意转头看穆钧, 只见少年长睫微垂,眸光有些黯淡, 仿佛一个被排挤在外的无助孩童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和其他人一起玩。
饶是盛景意见惯了好看的人,还是被他那张过分俊秀的脸庞闪了一下眼。
美色果然容易误人盛景意拒绝受到蛊惑,转开眼想了想,把整理出来的“客户评价”递给穆钧,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字写得不错,有空的话帮忙把这些诗文和宣传语题出来。”
要是将来穆钧真有机会当“赵钧”,未来她们的鸭店里里外外全是皇帝题的字,想来火遍全金陵、开成百年老店不是梦
盛景意想得挺美,表情虽还挺正经,眼睛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亮色,一看就知道她在憋坏。
穆钧应了下来,收起盛景意挑出来的几分宣传词回了自己暂住的院子。
几批人都走完了,盛景意正要回去琢磨接下来的安排,就见谢谨行踏着月色走来。他因为腿疾的缘故,走路一向不紧不慢,仿佛世上没什么事可以叫他着急。
夜阑渐深,花木在月下投下一片清影,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这样好的月色,衬得月下信步行来的青年越发清俊出尘,全然没沾染上半分俗世纷扰。
“哥哥。”盛景意起身迎他。
谢谨行看着桌上还没收拾走的茶盏,给自己取了个没人用过的,为自己倒满了一盏茶。他搁下茶壶,才笑道“人都回去了”
盛景意点头。她问道“哥哥有事吗”
许多人都觉得韩端和谢谨行是同一类人,可盛景意却觉得他们大不相同。
韩端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清楚自己要往什么方向走,所以韩端的心思很多时候是可以揣摩的,盛景意能猜个不离十。
谢谨行不一样,他似乎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东西,也没有非要去完成的目标,仿佛这样也可以那样也可以,以至于有时候盛景意根本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谨行对上盛景意清亮的目光,没错过她藏得很好的防备与警惕。他轻轻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从小他便游离在种种热闹之外,后来他有意识地把自己藏在人群之中,总能游刃有余地与人谈笑风生,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很多时候都十分冷淡。
这个妹妹和他挺像。
谢谨行抬手揉揉盛景意的脑袋,享受了一把那柔软的触感。他说道“我今天和那李公子约好借他几本书,都是外头找不到的孤本。我看他特别喜欢桃花扇,也特别喜欢你三娘的字画,不如你帮我去弄一本你三娘签名题字的桃花扇作为谢礼。”
盛景意本来要躲开谢谨行的魔爪,听谢谨行提起柳三娘,还说要柳三娘给李弘题字,顿时忘了闪躲。
她忍不住和谢谨行说起当年旧事“哥哥你不知道,李弘他弟弟可害死我三娘了,我三娘又不喜欢他,他偏要嚷嚷着非我三娘不娶,压根不管自己本来有婚约他要真能排除万难娶三娘也就罢了,偏偏他自己死在了赶考路上这不是祸害人吗”
有这桩破事在前,盛景意着实不想三娘再和那李家有什么牵扯。
谢谨行耐心地听盛景意气鼓鼓地说起当年之事,没有开口打断。
等盛景意说完了,谢谨行才缓声说出自己的发现“当年那段往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他将傍晚的发现告诉盛景意。
虽然没有深查当年的事,谢谨行却敏锐地察觉李弘对柳三娘的态度绝不像是对弟弟心上人应有的态度。
一般人要是弟弟因个女人死了,要么会痛恨这个女人,觉得她蛊惑了自己的弟弟;要么会渐渐淡忘对方,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么个人。事情都过去十来年了,许多人怕是连亲弟弟都忘了长什么样,怎么会因为认出弟弟心上人的笔迹而失态
盛景意自认还算见多识广,听到谢谨行这峰回路转的推断还是惊了一下。
前头李弘弟弟的事可以说是柳三娘被带累了,李弘这一出又算什么
自古以来舆论对女子都不怎么宽容,皇帝亡个国吧,人说是你祸国殃民;家里生不出儿子吧,人说你是下不了蛋的母鸡。
就像李弘弟弟那事儿,分明是李弘弟弟剃头担子一头热,结果人人都说是柳三娘勾引了他,连李弘弟弟那前未婚妻都恨了柳三娘许多年。要是再爆出个新料,说李弘也对柳三娘情深似海,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盛景意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却定格在文会结束后她回了趟千金楼的那日。
那日与柳三娘说起了遇到李弘的事,柳三娘的表情有一瞬的恍惚,看着有些失魂落魄。
当时盛景意没往别处想,只觉得柳三娘是想起了李弘弟弟之死,如今再回想却感觉柳三娘当时的反应不像是忆起了那么一位死去十来年、私下并没有太大交集的故人。
相比关心别人怎么说,盛景意更在意柳三娘的想法。
她并不觉得女子非要嫁人生子,也尊重盛娘三人的选择,只是在开始排演桃花扇之前,柳三娘明显郁郁寡欢,时常叹息流泪。
柳三娘并不是一个没法把日子过好的人,她有才情,有许多爱好,也有盛娘等人和她相互帮扶。她们处境虽不算太好,走在外头也算不得光彩,却比秦淮河畔许多姑娘要自在。
柳三娘过去那般煎熬与伤怀,怕是另有隐情。
盛景意目光坚定起来。她对谢谨行说道“哥哥先帮我探探这位李公子的底,在那之前我不想与三娘说起这事。”
盛景意早前从寇承平那里听说了李家那堆破事,听说李弘对来打秋风的族人来者不拒,偌大的家业已经被他败得七七八八。她见过李弘两回,对他本人印象不错,可结交朋友和交付终身标准是不一样,有些人很适合当朋友,却不适合当丈夫。
谢谨行笑着应下“交给我便是。”
事实上今天傍晚他与李弘已经相互试探过了,这个平时不怎么爱和旁人说话的人努力尝试着摸他的底,似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也很正常,外人根本不可能猜出这座府邸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盛娘三人悉心准备的东西。
谢谨行不曾否认李弘的猜测,甚至还和他定下借书之约,准备进一步试探。
盛景意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谢谨行这样帮她留意她三娘的事,她自自然仰起头向谢谨行道谢“谢谢哥哥。”
谢谨行噙着笑说道“兄妹之间不必谢来谢去。”
兄妹俩商定之后,便各自睡下了。
这夜盛景意睡了并不安宁,不知怎地梦见许多零零散散的画面,比如金陵陷落敌手,城中哭声遍地;比如千金楼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如桃花扇之中被焚烧的媚香楼。
早上醒来的时候,盛景意还有些心有余悸。
这个时代和她学过的历史不太一样,具体从哪里开始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因为她只来到这边大半年,还没法摸清这个时代的全貌。
唯一相同的,兴许是现在朝廷这种偏安一隅、内忧外患的局势。
本来盛景意觉得什么北伐、什么战事离她很远,不是她要考虑的东西,可那日被谢谨行、韩端喊去参与了那场密谈,她才真正正视眼前的局面不管她愿不愿意面对都好,一旦战事再起,她们这些身在金陵的人就是头号炮灰。
盛景意坐在榻上揉揉自己的脸。
唉,这分明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立夏领着两个巧手的丫鬟来给盛景意梳妆,第一时间发现盛景意昨晚没睡好。
盛景意底子很好,年纪又小,肌肤赛雪,不见丝毫瑕疵,正因如此,她眼底那淡淡的青影才变得更为明显。
立夏忙用淡色脂粉给盛景意挡了挡,好保证今天她们姑娘依然是最好看的状态
盛景意很快打起精神来。
今天,她要正式和穆钧一起读书了虽然西岩先生让他们先把他列的书单看完,但上学必须有仪式感,单独窝在自己院子里看书一点感觉都没有
盛景意很快和穆钧会合,两个人分坐两边捧着书翻看起来。
另一头,寇承平照例翘了国子监的早课,抱着某个红颜知己睡得四仰八叉。到他醒来后,管事便来汇报鸭店选址进展,寇承平边吃着红颜知己喂来的粥边听管事说话。
管事早已习惯寇承平的浪荡作风,正正经经地收着目光不乱瞄,与寇承平说起具体选了那几家店。他还特别提起飞虹楼隔壁那家店铺。
飞虹楼是邱家手底下最大的酒楼,它临江而建,地理位置极好,视野也好得很,据说邱家买下它那天有虹桥落于江面连通两岸、直达楼前,飞虹楼由此改了名。
相比之下,飞虹楼左右的店铺就显得没那么气派了,生意也不怎么景气。
主要飞虹楼虽然人来人往,却没怎么让他们沾光,反倒还引来一些差役、伙计与闲汉跑去周围那些店铺赊账白吃白拿。
他们还有官府背景,报官人家也不管,谁要傻乎乎跑去报官还会引来各种各样的突击检查,今天说你食物不干净,明天说你窝藏要犯。
这种事发生了几次,就没有人敢去触霉头了,只能捏着鼻子认怂,不就被人占点小便宜吗只要日子还能过下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得过且过就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为了把生意做下去,这些都是能忍的。
这次这家店铺要转卖自己的店,却是碰上了忍不得的事。
管事说道“那飞虹楼掌柜看上了人家女儿,他年纪都能当人家女儿爷爷了,还想纳人当妾,人家哪里能愿意可惹不起啊,惹不起只能躲了。”
寇承平看了管事一眼,不由问道“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管事老老实实坦白“不瞒少爷,我是收了点,不过现在给人办事你不收钱,人家还不信你我就是意思意思收了点,好叫她们安心。”管事接着道,“我帮她们带话,主要是我也有儿有女,实在看不得这种事,少爷你信我,钱不钱的真不是主要原因”
寇承平嗤笑一声,未置可否,只问道“那家人的女儿好看不”
管事心里咯噔一跳,很担心那家女儿会不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寇承平见管事犹豫,便知管事还真有几分帮人的真心。他用食指轻轻敲敲桌子,勾唇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招惹良家女子,瞎担心什么我就是单纯想知道我们要拉一把的人长得好不好看,要是好看的话,我帮着心情也好些不是吗”
“好看,长得很清秀,也很能干。”管事腆着脸说道,“不瞒少爷,我其实相中了这孩子,想让她给我儿子当媳妇。”
寇承平说道“行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这事我管定了。你儿子的婚事要是成了,叫他们来给我磕个头,我会给他们备份厚礼。”
管事喜出望外。
有寇承平这句话,他离开时脚步都是飘的
这磕头可不是折辱他儿子,而是代表主家看重他儿子。
他儿子的婚事有着落了,前程也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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