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这事儿,我依稀有点儿印象。
大概是十三岁那年,姜初照练箭时,总会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扎眼,铠甲要么是金灿灿的,要么是银闪闪的,有时候觉得不够酷炫,还会穿着镶嵌了红宝石、蓝宝石的。
战靴也是锃明瓦亮,还带着机关,只要半蹲着按一下小腿肚处某个纽扣,战靴鞋头和鞋后跟就嗖的一下弹出两把柳叶般的小刀来。
对了,有时候还会戴着黄金战盔,战盔头顶上竖着几根高耸的猎鹰翼羽,额心处镶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我最初几日见到他这打扮,都有些不适应,曾偷偷问过二哥,姜初照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如此花里胡哨。
二哥坐在前厅门前的小马扎上,把刚烤好的红薯干填我嘴里一块,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块,望着院子里五彩斑斓亮瞎狗眼的姜初照,囫囵道“可能就是单纯地炫富吧。大祁的太子还是有点东西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十分受教,给二哥竖起大拇指。
今日姜傻狗要是不说这一茬,我怕是临了也不会想到,他当年那副打扮是想吸引我去玩他的弓箭,而不是炫耀他有钱。
“你怎么还在笑”姜初照觉得不可思议,无边的委屈似是化成了泡泡,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我赶紧收住,摸上面皮“哀家笑了吗”
“你笑了,朕都看出来了”他似是观不透这个世界了,右边的眉毛快要蹿到天灵盖,“你竟然没有半分感动,反而还笑”
既然他都瞧出来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于是隔着衣袖拍了拍他的手臂,纵意狂乐,笑出牙齿“陛下呀,你年少时用的弓跟你一般高,哀家那时连抗都抗不懂,是哀家玩它,还是它玩哀家今天,若是皇后抗着她之前那把弓,哀家也决计不会心痒的,之所以想学,是因为她今日拿的弓短且轻巧。”
姜初照傻了眼“所以,直接换一把轻巧的弓就行不必让工匠打造漂亮的铠甲”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我点头,转念却想起另一个角度的事“陛下年少时,不用穿漂亮的铠甲,就超级漂亮啊。”
他怔住了原地。
晨间的风吹到此处就息止,东天的光落在他身后晕出一圈蓬勃向上的璀璨。
姜初照把脸背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光照的,他原本雪白的耳骨此刻红得通透,嘴里也嘟嘟囔囔囔的“别以为夸我我就不计较你和丽妃那样了,我其实还是有点生气的。”
我觉得他最近时不时就能露出些不加掩饰的少年气,还挺好玩儿的,也不觉得他生气发火的样子丑了,甚至还多“夸”了他两句“哀家若是你的亲娘该多好,生出这么好看的一个儿子,单是想想就很骄傲呢”
姜初照的耳朵,骤然失血,转眼苍白。
他回过头来,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怕他不信,我便举起手来保证“是真的羡慕你的亲娘,当然了,作为后娘,哀家也是骄傲的,吾儿确实举世无双,貌美非常。”
姜初照抬手捂住额头“一天不气朕,你就难受是吗”
我抑住唇角的抽搐,忽然想起来件事儿,提醒他道“陛下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他也反应过来,眼睑一跳,赶紧迈开步子往前宫的议事殿跑。
可跑了两步就停下。
暗忖两秒,又跑回我身边,背对着日光,看着我的眼睛,用比此刻的霞彩更明媚、更温暖的声音说“生辰快乐,我的太后。祝你长命百岁,喜乐无忧。”
顿了顿,把眸子垂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笑问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和上一世,一个字都不差。
我问他“哀家进宫已经快半年了,是不是该回乔家看看了”
姜初照的样子并没有上一世那般难过,只是神情还是有些木然。
他点点头“是啊,是该回去看看了。”
“那哀家回凤颐宫收拾收拾,就回乔府了。”
“要朕派些人送你吗或者你需要什么仪仗,朕让苏得意给你准备。”
“不必,”我笑了笑,“不用兴师动众的,不然会吓到我的嫂嫂们。我走啦,你也快去上朝吧。”
“要在乔家住几天呢”他忽然想起时间问题,于是问我。
我无意识地挠了挠耳朵“还不清楚,日也有可能,十天半月似乎也可以。这就是哀家不用仪仗的好处哇,没多少人知道,就”
“十天半月怎么能行”姜初照皱起眉头,还把理由补充了一下,“太后在家里呆太久不会想不会想念儿媳们吗乔家只有两个嫂嫂对吧,在宫里可是有二十一个儿媳异地思念起来会难过吧”
我懵了三秒,旋即哂笑“哀家跟儿媳们拉拉小手陛下跳脚跳得都像是踩上了弹簧,哀家留在宫里也是看得见接触不到,这和异地思念有何不同”
姜初照便沉默了,表情很懊恼的样子,似是对刚才拆散我和皇后的事感到懊悔了。
但没过多久他就换了个模样,眼睛观往别处,语气也变了,很像暗夜中,如瀑的雨水冲入河道,溅起的滚滚雾气,阴郁幽迷,万分潮湿
“太后回家呆久了,还会想回到皇宫来吗”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不知是怕听到答案,还是赶着去上朝,最后仓促地转回去,垂下宽大的衣袖,略有些着急地往前走。
日光晒得我有些热了。
我把毛氅解下来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赤红衣裙。这还是去年生辰时,大嫂帮我做的,又合身,又好看,说是用了藏针的缝法,连明线都看不到的。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
抬头看着远处行进的,穿着衮服高杳尊贵的人。
也不知怎么了,竟清晰地想到,那年秋色缤纷,银色盔甲上嵌着的蓝宝石,在少年每一次取箭,挽弓,松指的动作带动下,都发着夜间坠星划过时才有的流光。
盔帽上的翼羽,是莹润却单调的墨色,原本不是那么好看,却在少年跑动跳跃的时候,叫人极容易就能想象出猎鹰翱翔天际时的狂妄不羁,俯冲觅食时的敏捷锐气。
靴子上的暗器还挺吓人的,他每一次按动机关给我表演,都让我先离他远一点儿,等到刀刃弹出来,他才把我招呼过去,还用手比划着我脚的长度,问我想不想要,他也让军械司给我打造一双呢。
哎,对了。
好像还说,给我做的那副不要放刀子,可以弹出两片玉石,还可以做成花瓣形状,这样伤不到我,还会很好看。
少年看着我的眼睛,耳尖日光映照露出红彤彤的颜色,轻声细语地征求我的意见,“阿厌,你喜欢桃花,还是梅花”
“我不要这种靴子,”我摆摆手,同情地看他一眼,“又有机关,又藏暗器,还有金属的鞋头和脚后跟挺沉的吧”
想到这里,忽觉大片温情跋山涉水而来,在我心中撞出无边的满足和欢喜。
于是抱着毛氅,拎起裙摆。
迎着朝阳,朝他跑去。
八月十六,柳叶儿还青,绣球也正盛,桥下的溪水淙淙不停清澈又干净。历经百年的砖石却未曾被划伤,踩起来也不觉得脚底疼。暖光融融似温泉水,熨帖着我的眼睛,我的皮肤,和我已惴惴了好多时日的心情。
姜初照整个人都僵住。
我更加诚挚地邀请“昨夜宫宴,陛下不是说喜欢吃吗今天哀家回家后,会和你二舅一起做,你到时候来尝尝呐。”
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道“好,”脚步却未挪动,目光落在我的裙子上,对我说,“太后今日这身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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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桃花酥的边儿,竖起耳朵“怎么个惨法”
二哥浅笑“二哥虽然比你俩大不了几岁,但也是打小看着你们长起来的,你骇脏全家人包括姜初照都知道,但你们大概都没发现,姜初照也是爱干净的。他的衣袍和鞋子,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
“怎么突然讲这个了”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二哥,“一尘不染是因为宫里苏公公他们给姜初照拾掇呀。”
“我就知道你没看出来,”二哥眼里发出得意的精光,给我一一列举,“在咱们家里不管玩得多开心,只要衣裳脏了就立马说要回宫;去市井馆子里吃饭都会先把碗筷用热水烫一遍;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绝不藏半点灰尘;头发丝永远都是清爽顺滑的,从未出现过脏兮兮粘糊糊的样子。”
“哦,好像是呢。”
“但就是这么一个还爱干净的人,那天傍晚,来到咱们家的时候,龙纹袍上、指甲缝里全都是泥,连头发都不干净。二哥也不敢问他去哪儿了,但感觉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
“”
“进来的时候眼睛红得像是走火入魔,下一秒就能吃人,开口时却万分自责,像是来赔罪,对我们说,阿厌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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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撞出无边的满足和欢喜。
于是抱着毛氅,拎起裙摆。
迎着朝阳,朝他跑去。
八月十六,柳叶儿还青,绣球也正盛,桥下的溪水淙淙不停清澈又干净。历经百年的砖石却未曾被划伤,踩起来也不觉得脚底疼。暖光融融似温泉水,熨帖着我的眼睛,我的皮肤,和我已惴惴了好多时日的心情。
姜初照整个人都僵住。
我更加诚挚地邀请“昨夜宫宴,陛下不是说喜欢吃吗今天哀家回家后,会和你二舅一起做,你到时候来尝尝呐。”
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道“好,”脚步却未挪动,目光落在我的裙子上,对我说,“太后今日这身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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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桃花酥的边儿,竖起耳朵“怎么个惨法”
二哥浅笑“二哥虽然比你俩大不了几岁,但也是打小看着你们长起来的,你骇脏全家人包括姜初照都知道,但你们大概都没发现,姜初照也是爱干净的。他的衣袍和鞋子,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
“怎么突然讲这个了”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二哥,“一尘不染是因为宫里苏公公他们给姜初照拾掇呀。”
“我就知道你没看出来,”二哥眼里发出得意的精光,给我一一列举,“在咱们家里不管玩得多开心,只要衣裳脏了就立马说要回宫;去市井馆子里吃饭都会先把碗筷用热水烫一遍;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绝不藏半点灰尘;头发丝永远都是清爽顺滑的,从未出现过脏兮兮粘糊糊的样子。”
“哦,好像是呢。”
“但就是这么一个还爱干净的人,那天傍晚,来到咱们家的时候,龙纹袍上、指甲缝里全都是泥,连头发都不干净。二哥也不敢问他去哪儿了,但感觉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
“”
“进来的时候眼睛红得像是走火入魔,下一秒就能吃人,开口时却万分自责,像是来赔罪,对我们说,阿厌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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