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很痛

    元日之后, 开始每天每夜地担忧。

    或许姜初照并没有故意拖着, 但我却感觉乔正堂在死牢里呆了好久。最后拿了笔在纸上算了算, 才发现从乔正堂造反到现在也不过才三十三天。

    姜初照不允我去成安殿找他, 但他又不来丹栖宫找我, 这让我想催也找不到机会。想到这里就很佩服娴妃,并暗暗嫉妒,我要是有她脸皮一半的厚度,有她一半的死缠烂打的本事, 就好了。

    宫女里其实也不全是势利眼,虽然我因为被身旁的宫女拖累过,后来从不敢记住她们的名字, 但有一个确实很不错。

    我当皇后, 当美人, 唯有她对我一如既往,见我深夜了还坐在炉火前发呆, 便把披风拿来裹在我身上, 还劝了一句“娘娘莫要太过忧心和着急,大祁的官员都是过了元宵节才上朝的, 陛下即便现在想尽快结案,大臣们或许也不想春节的时候来审案呢。”

    她说的是对的。

    “陛下可否交代过,什么时候让我搬离丹栖宫”我问。

    这是皇后住的地方,我现在身份不对, 继续住在这里好像不合适了。

    “陛下没交代过, 娘娘先安心住着, ”她往炉火里添了炭,又添了一些晒干的枣木和柚皮,略微蹙眉,噘嘴不满道,“最近惜薪司送来的炭也不知怎么回事,味道不太好闻。奴婢添一些枣木进去,不晓得味道会不会变好。对了,娘娘莫要靠得太近,烧着衣裳燎到头发就不好了。”

    我敛眉,点头轻声道“好呢。”

    正月初九,姜星辰的生日。

    我等了一天,等待姜初照过来找我,带我一起去王府看看邱蝉和这孩子。

    但是姜初照没有来。

    后来一想觉得也可以理解,姜星辰又不是他亲生的小孩儿,他确实没有必要关心太多。也不知他打算什么时候拥有自己的孩子,也不知孩子的母妃会是谁。哎,或许某位妃子已经悄悄孕育皇子了,只是她还没说,我还不知道而已。

    在宣纸上漫无边际地画着大小不一的圆圈,有浩大的风从窗缝挤入室内,惹我抖了一抖,恍惚间停笔,才发现圆圈旁早已写满了乔正堂,邱蝉,姜星辰还有姜初照的名字。

    写皇帝的名讳其实是不妥当的,想了想,还是把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火炉里。

    连续几天没有安稳入睡过,天色暗下来后,便早早上了床榻,入了深眠。

    那一夜的梦,我记得超级清楚。是十三岁,天朗气清,我坐在邱府太湖石旁拿桂花喂玉盅里新养的蝉,邱蝉趴在我膝上,露着肉乎乎的小脸问我“姐姐,你说我以后,生出来的小孩儿会不会跟你有点儿像呢”

    这句话让我懵了好一会儿,旋即放声大笑,最后因为笑得太大力、太不得体而把蝉颠出来,我赶紧捏起放回玉盅里“你脑子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你的孩子应该像你和你未来的夫君才对呀。”

    她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好笑,直起腰来,轻轻柔柔却固执地说“可我们也有五分像呀,所以小孩儿也像你,不是挺正常吗”

    我摸了摸面皮。

    唔,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对。

    后来,姜星辰出生。将将过去的这一年里,我时不时收到邱蝉拖人送来的、她给这娃娃画的画像,每一张后面都用小篆写了“与姐姐像否”

    一开始我还回信“不像,与你,与六王爷倒是像。”

    后来她不知悔改,再来信时依然是那句,我便放弃了;再过了些时日,因为她的坚持不懈,我终于也能从姜星辰还没长开的小嘴巴中,看到几丝我小时候的影子。可能是邱蝉的画工好,所以姜星辰的可爱也跃然纸上,让我越瞧越欢喜。

    明明是个挺愉悦的梦。

    也不知怎么了,醒来后竟发现枕面被眼泪打湿了。

    门外一群宫女太监叽叽喳喳的,不晓得在嚼谁的舌根,那个对我挺好的宫女,最先听到我的动静,意识到我已梦醒,便捧着手炉过来服侍我起床。

    但她明显不如昨日那般放松,神色和肢体都是紧绷着的。

    有些不好的预感漫上我心头“你们方才在谈论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宫女没拿稳那手炉,手指一颤的空档,炉子就砸在床榻边沿,乒乒乓乓地滚落地上。炉盖被磕开,炭火溅出来,在毛毯上烧出缕缕烟雾,发出嘶嘶的声响。

    她慌忙跪下,拿着绢帕捂住火苗,也顾不得手指会被烫到。

    我的心整个揪起来,拧成了一团“到底怎么了”

    “娘娘,您听到别难过成吗”她抬袖子胡乱揩了一把眼泪,“昨日夜里,六王妃脚滑,掉进冰窖里了听闻现在不太好呢。”

    我清晰地听到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一道滚雷。

    尚未避坑,已然落井。二十二岁的这一年,我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不单行。

    来不及去请求姜初照放我出宫,来不及在马车里放置火炉、铺上软垫,一路上不断撩开车帘,顶着凛冽扑面的北风,问驾车的公公什么时候才能到王府啊。回答我的总是快了快了,可我总感觉时间真慢呀,急得我在车内都开始跺脚了。

    终于到了王府。

    裹紧披风遮住冻僵了的手脚,一路喘着跑到了邱蝉的卧房。卧房的温度高到离谱,连我常年体寒的人乍一踏进去,都被热气灼得瑟缩了一下。

    邱蝉还在昏迷着,姜域捧着药碗,用极小的勺子一点一点地往她唇里送药。只是喝进去的少,溢出来的多,送一会儿就得拿绢帕擦一擦她的下巴、脖颈,把褐色的药汁拭去。

    “要不,我来”我小心开口。

    姜域抬头看我,失魂落魄到仿佛面前这个人早就死了,现在坐在邱蝉床边的,是个傀儡。他努力适应了一会儿我的突然出现,然后颤巍巍地把药碗送到我手里,踉跄起身道“嗯,你来是合适的。她很喜欢你,兴许听到你的动静,能打起精神来。”

    姜域说,她很喜欢你。

    明明是极其简单的、甚至是很客套的一句话,竟听得我热泪盈眶。你说邱蝉是不是对姜域讲过,她打小很喜欢阿厌表姐,是不是也曾梦到过,年少伏于我膝侧慵懒地说未来小孩儿像谁的事呢。

    一边往她唇里送药,一边拨开她乱糟糟的鬓发,伏在她耳畔,说我在,你不是很希望我经常来看你吗邱蝉,姐姐真的来啦,现在正喂你吃药呢,你稍微张张嘴呀。

    如此反复几遭,她眉心的肌肤艰难地动了动,不多时,同我极其相似的嘴唇,终于缓缓张开了一些。

    一块巨石落了地能听懂我的话,能喝下药去,就说明还有救。

    在邱蝉的卧房坐了小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问姜域“好端端的,冰窖还是有门的,她怎么就脚滑,还恰好掉进里面去了”

    姜域不说话。

    我便急了“我方才看了,她手脚都好好的,没磕着碰着。是撞到哪根筋了,还是封到哪个穴位了她没呼救吗掉进去抱她出来就好了,不至于冻成这个样儿。寒症很难好,她若是落下病根,以后要吃很多苦。”

    不知过了多久,姜域终于开口了。

    只是没有看我,而是看向窗外皑皑的白雪“她没呼救。我并非不上心不担忧,找了一夜,才发现后院的冰窖是开着的。”

    我怔怔抬眸。

    忽觉得摸不透邱蝉的心思了嫁了如意郎君,生了漂亮宝贝,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没有争奇斗艳,没有龌龊手段,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丫头管家都是上心的,这么好的日子,旁人求都求不来呢,她总不至于想不开,自寻短见吧

    奶娘抱着姜星辰进来,姜域赶紧把床帘放下。

    这动作乔正堂也做过,我娘亲不太好的时候,我只要一跑进娘亲的房间,乔正堂就赶紧放下床帘把她遮住。小时候我以为他是霸占着娘亲不愿让我看,长大后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他是怕病重的娘亲吓到我,不敢让我看。

    我整理心情,对姜星辰笑了笑,小家伙像是认错了人,小身子直往我怀里钻,嘻嘻笑着的时候,口水越过光秃秃粉嫩嫩的牙龈,溢出唇角来。笑完,还极其大方地把抱着的那个柑橘送给我。

    姜域把他捞起来,手指擦了擦他唇边的水泽,温柔地哄着“姨娘累,爹爹抱。”

    “姨娘不累,”我很少抱小孩儿,因为他们身子骨软软的,我很怕把他们抱坏,但此刻我却很想抱姜星辰,于是张开手臂,等他再入怀,“姨娘看到姜星辰就一点都不累了。”

    小家伙伸着爪子蹬着腿儿,使劲地探向我想让我抱,惹得我眼睛又开始泛潮。

    那一阵子当真是心力交瘁。

    我揣着两件心事,时常觉得自己喘息不过来。起初只是晨昏之时感觉身体痛,后来就一整天都觉得不舒服,身体从内到外,从头到脚,从五官到筋脉,从腠理到腹腔,疼得密密麻麻又毫无章法。

    其中最甚的是心脏,和腹部。

    陈太医之前开的药,已经不管用了,我让宫女去请他过来,想重新请他看看。

    宫女回来,开心地告诉我“奴婢去得正巧,陈太医说先来给娘娘看。”

    我随口问了一句“待会儿还要去给谁看”

    “给陛下,听闻陛下风寒愈后,落下了偏头痛。”

    “哦。”我轻声应着,内心却翻江倒海姜初照何时染了风寒,何时病愈的,又是何时开始头痛,我一点也不知道。想到这儿觉得愧疚又委屈,我如果能去成安殿的话,应当会发现他生病了,应当也会关心他的。

    有发丝擦过我的耳背和脖颈,落进我后背深处,惹得那儿微痒。但我不敢掏出来,因为陈太医已经进殿了。

    他提着很大的药箱,按照过往的流程,掏出腕枕,和蔼道“老臣先给娘娘诊脉。”

    我眉心一跳,默了会儿,问他“你待会儿是要去陛下那儿对吗”

    “是。但去年陛下就已经嘱咐过,娘娘若是唤老臣,老臣不管还有多少病要瞧,都先来娘娘这儿。”

    “嗯。我晓得了。”

    “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又有头发落在我后背,惹我脊背骤然一僵。慢悠悠地把手腕缩进衣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能信任陈太医,他一定会把我的状况告诉姜初照的。

    若我真的不好了,姜初照就不忍心把我关进牢里,把乔正堂替换出来了。我左右已经不能全好,乔正堂瞧着却是身强体壮的,他若是一辈子都呆在死牢,永不见天日,我会替他觉得可惜。

    思来想去,最后笑问“你能治牙疼吗最近点心吃多了,感觉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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