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更爽

    纵然看不到自己的脸, 但我也晓得自己的脸蛋儿此刻已愁云密布, 皱成了一团。

    幸好这辈子很多事情都没有顺着上辈子走, 幸好陪在我身旁的是果儿不是姜傻狗, 不然我这梦语成真的本事, 得吓坏多少小孩儿啊。

    从被窝里爬起来,虽然已进十一月,我也穿得单薄,但我整个人并没有觉得很冷, 反而因为出过一场大汗,所以觉得此刻肺腑清澈,神魂畅爽,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轻盈松快着。

    我拉过果儿的小手放在掌心摸了摸又搓了搓, 心神荡漾之际, 没忘了继续哄着“哀家睡了两天了可真是够久的。哀家看今日天气不错,要不带着我们小果儿去西街转转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 给你做几身新衣裳穿呐”

    果儿从来不会记我的仇。她把眼泪收回去, 调整了一会儿就破涕为笑“果儿穿什么都成,太后给陛下做几身吧, 他这两天来了好几趟了,可担心太后呢。”

    “”

    我就知道。

    有什么好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她的陛下。

    好巧不巧,本来我就筹划着今日逛完西街, 拐个道再回乔府打听打听乔正堂最近的精神面貌和行为动向, 好早做准备, 掐灭他躁动的火苗。

    结果刚吃完午饭,来送点心的多宝就带来一个有些不对劲儿的消息。

    “多宝姐姐说,今日杨丞相下朝后去阿见点心铺子里买了好几盒点心,还都是最贵的那种。店里掌柜看过去年的皇后大选,认出了杨丞相。对丞相大人亲自来买点心感到惊奇,套近乎地问了一句大人这是去看谁,丞相呵呵一笑,说去看望自己的好友乔尚书。”

    果儿往我嘴里送了一块流心蛋酥,转述完多宝的话,眼里已全是参不透这世界的困惑“尚书大人什么时候成了杨丞相的好友了”说到此处右眼睑一跳,身子也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太后,他该不会给乔大人下毒吧”

    我这厢也很错愕。

    下毒肯定不会,要是有这打算,他就不会自己去买点心、更不可能把自己去哪儿告诉掌柜,留下这么大的马脚。但我又很确定,杨丞相是没安什么好心的,因为他跟乔正堂向来互看不惯,两个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二十来年了,他都没有一次踏进乔府的大门,更别提拎着最贵的点心去看乔正堂了。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关于乔正堂的坏消息,迫不及待地想拎上点心去刺激他,顺便看看他的笑话。

    推测到这层,忽觉得心脏外有根弦崩过来,抽得我骤然心悸。

    抬眸问果儿“娴妃最近见了谁”

    果儿赶紧道“她噤声禁足的期限已过,奴婢们都不好再拦着,她前天去丹栖宫见了丽妃,昨儿在罗绮宫见了她姑母。”

    我揪住裙边,心烦意乱“糟了。”

    乘马车赶回乔府的时候,杨丞相已经离去。听二嫂说,他是被乔正堂举着庭扫才用到的竹枝大笤帚轰出去的。

    有落叶悠悠转转落在我头顶,我捏下来,凄惶问道“那父亲大人现在在哪里”

    二嫂往书房指了指,小声提醒我“不过你先别进去,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

    苍天为证,我也不想进去。但想到上辈子这一年的冬天他搞出来的那件大事,我这腿儿就一边打颤一边往书房挪动。

    二嫂赶紧拦住我,忧心忡忡“是真的生了大气,你若是进去可能会被骂得很惨”

    我拍了拍二嫂的肩膀,端正心态,坚定信念“骂一骂又不疼不痒的。”

    总比他没个人骂,出不了气,心中抑郁,脑子犯抽,最后去皇宫门口造反强吧

    午后,乔正堂的书房。

    我跪在火炉旁,他已经骂了我一个时辰了,人仍在跳脚,气依旧没消。

    每次我以为他训斥完这一波,瘫在椅子上怀妻念子,思爹想娘,悲从中来,老泪纵横,节奏放缓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他总能再提起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我的脑门进入下一波责骂。

    但骂得与前几波又没什么不同。

    搞得我很想把上个月新出的墨书巷第一百六十二卷骂人的花样与艺术二十一天学会如何不带低俗之词将人骂到痛哭流涕大合集拿给他观赏观赏,学习学习,让他骂出一些花样,也让我这被骂的人不再耳朵生茧,倍觉枯燥。

    “你这混账,不孝子王八羔子,小兔崽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为父若不是杨老贼来告诉我,我甚至还不知道你又被绑了去”

    天可怜见,这个问题我已回答了五遍,他竟然又问了我。

    我不回答,他就哭;我一回答,他就骂。搞得我举步维艰,进退维谷。叹了口气,正准备再回答他一次呢,结果他灵光乍现,突然调转了怒火发泄的方向,把矛头指向了他的外孙姜初照。

    “其实,你在宫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对不对”他身形晃了晃,语气也变得伤感,“陛下他,并没有很照顾你,儿媳们也并没有很尊敬你,宫里这群人并没有把你这太后当回事对不对”

    我哑然失笑“你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

    他却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猜测“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陛下做的手脚南山御汤向来就是天家独享,京城的公卿大臣想进都很难,那个凶手只是余家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若不是有人帮衬着,她怎么可能进入御汤馆呢”

    “父亲大人,你这太扯了,小聂就是因为她哥”

    “你闭嘴”他手指抠住桌沿儿,目光淬着冷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越想越觉得姜初照和小聂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要置我这后娘于死地,“这位新帝从西疆回来后,就变得很沉稳,心思也揣着让旁人一时不能猜透。你是不是忤逆了他,才惹得他下此毒手。仔细想想,若不是有明白人通风报信,你在后宫终日操劳,难得出宫,那丫头怎么就认识你的马车,怎么就知道马车里是你,怎么就精准报复到你身上了”

    大抵是这两年没给乔正堂惹出什么祸端,我尽心塑造的沉稳老成、端庄得体的形象深入了他的内心,以至于他竟做出“难得出宫”这种误判。

    “父亲大人,您要不要先听我讲一讲”我满脸堆笑,鼓足勇气迎上他愈发暴躁的目光,装出温顺听话小棉袄的模样,实则对他行反攻且诛心之刺激,“你想找个借口,变得跟杨丞相一样、对陛下想训就训想骂就骂就直说呗,陛下还年轻,弯弯绕绕也不多,人也好欺负,而且大祁朝堂上也不是不允许言官存在,你何苦找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为自己的未来搭桥铺路”

    他被我这话惊到了,胡子都被鼻孔里喷出来的怒气带得上下颤动“你说啥”

    我摊了摊手,以一副恨爹不成器的语气,笑话他“您总说我脑子愚钝像是锈住了,殊不知女儿看您亦是如此。距离我上次遭殃已经过去半年了,我连伤口都找不到了,杨丞相听到这消息却还像是捡到了重大情报一样,拿这一茬旧事来刺激你,就是为了让你不痛快,让你跟陛下产生嫌隙。可怜这么简单的把戏你竟然真的上了当。要女儿说,您老人家真的不是做丞相这块料,尚书就是你职业生涯的巅峰了,咱乔家的人脑子不行,见好就收吧。”

    乔正堂气急败坏,脚底板跺得如抡大锤、夯地基一样响,“收你个仙人板板”顿了顿,手掌开始拍桌子,眼眶也开始变红,“过去半年的伤,就不是伤了吗”

    过去半年的伤,就不是伤了吗

    这话落在我耳朵里,如沉在湖底的鱼突然冲出咬住荷瓣,在原本镜子一样平和的湖面上,甩出层叠起伏的水纹,荡起凉意一阵又一阵。

    因为这句话的存在,我到这时才忽然反应过来,乔正堂在意的、与我以为他在意的,好像是不同的两件事。

    从前世到今生,从皇后到太后,我好几次以为他和老皇帝商量好了,用我来换取他仕途的平坦稳当与青云直上,只是我也很恨嫁,也想为乔家争光,我二人目的相同而已。到了这辈子,我开始想当然地用这个思路,来劝服他接受我当太后的事实,像是在谈判一样,把他和乔家能得到的好处,都给他列清晰了

    “皇帝乃君父,比百官大一辈,您乃皇帝的外祖父,就比皇帝大两辈、比百官大三辈。那些拿女儿被退婚来笑话您的大臣们,以后见到您都得跪下喊国丈,见到哥哥们就得跪下喊国舅。”

    现在想想,竟觉得心慌肝颤,如遭雷击。

    “你这兔崽子怎么不说话了”他凶神恶煞地瞪我,目光却落在我膝盖上,额上青筋跳得像蚂蚱一样,“跪累了”

    我赶紧挺起身板,跪得笔直,举起小手道“女儿不累,女儿现在很想跟您探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觉得当丞相,或者”我压低嗓子,用气音和口型描述,“当皇帝,这辈子会不会更爽啊”

    乔正堂惊悚地望了我三秒。

    三秒过后就开始满屋打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有点好奇。

    “笤帚,大锤也行,”他牙齿打颤着回答,“你思想太危险了。你一个太后,还想步入朝堂,甚至垂帘听政不成今天老子不打醒你,你娘就能半夜诈尸打死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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