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耐搞

    记得上辈子第九日, 痛了一整晚,听喉间哽咽,听呼吸渐缓。

    我很遗憾, 明明早就躺下了, 以为自己会在第九日就离去, 可最后却拖到天亮才睡着。

    而天亮后,就是姜初照的生辰了。

    在满朝欢庆的日子里, 我不可避免地成了这热闹之中唯一的寂寥和瑕疵。于是合眼时更希望他早就忘记了我,这样在以后无数个生辰日, 他就不会因为这唯一的瑕疵而感受不到十足赤金的欢愉。

    漫长的空白过去。

    也不晓得自己是到了黄泉还是到了阎王殿,竟听到了最后这段人世里, 最想听到的声音乔正堂的训斥,大哥的劝诫,二哥笑嘻嘻地喂我吃莲蓬子, 嫂嫂们唱着小曲儿带我去南山泡汤池。

    “哎, 醒醒啊小祖宗马上就有你爱看的焰火了”

    我循着声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

    脚下是燃着地火所以微微烫脚的地板, 手上是用兔毛毛皮包裹着的小巧手炉,身上穿着厚重华丽的白色貂毛氅衣, 脚下的新鞋鞋尖上有大嫂亲手缝上去的绒花毛球,手腕上戴着二嫂送的蝴蝶手镯, 脖颈上还有乔正堂给的金灿灿的平安锁。

    大哥穿着衣袖处绣有小山纹样的绸袍, 与乔正堂坐在正厅中央相对下棋。大嫂二嫂早就穿好漂亮的披风、打着亲手画的灯笼在厅外廊下嬉笑着望天空, 灰毛小狗懒洋洋地趴在我脚下,二哥把胳膊垫在我肩上,手里还端着一盘香气扑鼻的枣泥酥。

    “虽然出锅有一会儿了, 但还热呢, 快尝尝”这般说着就捏起一块填进我嘴里。

    酥酥的外壳被牙齿咬开, 酸甜软糯的枣子馅儿落至舌上。

    我恍恍惚惚地抬头看二哥,不晓得为何去了江南的他们又出现在乔府的宅子里,不晓得满屋子的热闹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幻象出来的。

    二哥也往自己嘴里填了一块儿,眉毛飞舞着,同我自夸道“超好吃对不对”

    不远处,正在下棋的大哥得意一笑“承让了。”

    “为父竟连输三局,你都不晓得让一让,说好的大孝子呢”乔正堂虽有不满,但整个语气却还是喜气洋洋的,“现在几时了”

    话音刚落,就见厅外一道光束冲向蔚蓝的天穹,在万里高空炸开蓬勃绚烂的焰火,倏忽间,夜色成幕布,如绣满天星。

    他站起来,捋着胡子走到我身旁,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硕大的金元宝放我掌心上,然后抬手抚了抚我的脑袋“子时已过,吾家小阿厌十八岁了,该长大了。新的一年,多吃多胖,少气为父。”

    二哥放下点心,也把爪子伸出去,还嘿嘿地笑“爹爹,我不气您,我的呢”

    乔正堂瞪了他一眼,捂住自己圆滚滚的袖袋“给两个儿媳准备的,你要什么”

    我看着手心里两个金元宝,就这样猝不及防落了泪“父亲大人,我是不是在做梦”

    乔正堂“”

    乔正堂“为父平素里待你太苛刻了怎么得到两个金元宝就成了做梦,还哭成这样”

    此后,又经过了一些波折,才确定自己回到了十八岁,又可重新活一遭。

    一开始确实记着姜初照的仇呢,不惜给祖宗磕头,不惜把乔正堂惹哭,也打定主意做先帝的皇后、姜初照的后娘谁让他上辈子对我那样。

    可转眼又四年过去。

    我早就没了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当太后的心了。

    郁郁了一整个春日,思索该怎么解决当下的难题。

    到今日太阳再次落山时,听到他不按套路出牌,大胆放肆地问我为什么还不喜欢他。

    纵然让我很无措,但这个问题却像是一支利箭,刺破这几个月的混沌,让尘封心底的往事和闭塞消沉的情绪争前恐后地从裂口处挤出来。也让低迷了一整个春天的我终于下定决心,揭开遮遮掩掩的帘障,让早就想过的打算得以见到天光。

    这打算就是我想离开。

    是的。

    我早就不想继续做太后了,不想身居后位颐养天年,也不想观儿媳们争奇斗艳,不想困在这宫城中耗尽接下来的时光,也不想尽心尽责地做姜初照的后娘。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比上辈子更长。

    所以想早些离开,赶在宿命追上我之前,去北疆,去江南,去西疆,看成片成海的葡萄串。

    管他今生是不是虚妄的,是不是幻想的,是不是在做梦。

    就像四年前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进宫做了大祁的太后,我现在也想按照自己的心意从这里离开,做我想做的,行我欲行的,让自己过得爽。

    如此才不负我重活这一场。

    之前,我总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措辞,现在,终于有了借口,因为我不能同他搞这样令天下人不齿的感情,所以我可以顺理成章地以维护天子名誉的理由,从这里离开。

    多谢姜初照啊。

    感谢他先于我暴露出离经叛道的一面,让我找到了一个支撑,也寻到了一个借口,可以不必困在这里,继续做孤独的太后。

    我精神奕奕地走出书房,衣袂带风地跑到果儿面前。

    正在点灯的她被我这虎虎生威的模样吓了一跳,手上的蜡烛差点掉下去“太太后怎么了”

    “哀家好了”我大手一挥,荷叶边的大袖滑落胳膊肘,舔着白牙露出奸笑,“给哀家准备一桌酒菜,酒要香,菜要硬,哀家现在超级饿”

    吃饱了饭,才能好生盘算一下,到底怎么才能从这皇宫里滚蛋。

    好吃好喝养了十多天,到了五月,我整个人已经胖回了过年前的样子。

    找了个天气暖好的日子,换上夏日穿的青绿长袍,趁着姜初照去上朝,果儿去见季向星,我一个人出宫,轻车熟路地到了文雀医馆。

    正在医馆帮忙的高婕妤看到我,举着小药匙怔在往来的看病人里,因未施粉黛而显得格外胖乎乎白嫩嫩的模样,要多呆萌就多呆萌。

    “文夫人不认识在下了在下姜公子。”我捞过她空着的另一只手,顺便摸了一把。

    啧啧啧,出了宫过得果真是滋润呢,连小手都嫩得跟刚出锅、抖一抖就能晃出汁来的水豆腐一样。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我,高婕妤一时激动,膝盖竟软了下去,作势就要给我磕头。

    我赶紧揽住她的腰把她扶起来,却觉得她的腰宽了不少,远没有当初打太极拳时那般潇洒蹁跹。

    定睛一瞧,才发现她身上穿的这件医馆工作白袍有些宽松,而且腹部微微有些外拢。

    “这是怀了小家伙多大了。”我欣喜抬眸。

    高婕妤羞赧地点头“四个月了。”

    此话让我略有些恍惚,但不远处的文修允已经闻声走过来,先把她娘子的手从我手中捞回去,然后才勾了勾唇角同我打招呼“看姜公子已经穿上了夏袍,面色也瞧着红润了不少,想来寒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摸她娘子叫他发现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于是讪笑两声道“是呢是呢,好利索了。”

    “那这次来是找清许叙旧”他又笑。

    “不,来你这儿瞧一瞧,有没有那种药,”我嘿嘿笑着,指了指后院,“有些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讲呢,不如去那儿聊”

    “诈死的药”文修允斟茶的手顿了顿,转瞬冷漠了神色,把茶壶放置石桌上,正襟危坐批评我道,“太后这是小说册子看多了,所以想出了这种昏招”

    我忧愁蹙眉“所以没有这种药”

    高婕妤不满地戳了戳文修允的胳膊肘,咬着小白牙气道“你好好同太后讲话不成吗,你这样会吓到她。”

    文修允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甚至对我挤出了一个笑,只是笑容有些生硬,像是画好了糊脸上去的“诈死的药就是麻痹全身的药。但这药百害而无一利,除非要开胸开膛让病人先行失去知觉,否则是不会给病人用这种药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高婕妤,呼吸几次,强行压住自己的脾气“恕草民直言,太后这体格,麻痹过去就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不必等着诈尸。”

    高婕妤叹了一口气,面露忧色,跟着劝我“太后,陛下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听闻诸多姐妹都已离开皇宫,太后何必走这步险棋,直接同陛下讲你想离开不好吗”

    我默不作声。脑海里全是潮湿的雨夜和南下的客船,以及他好不容易答应后,又早就写好了送给姜域的信件。

    当然,还有那句“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我”

    “太后,”文修允抿了几口凉茶,再次开口,语气已平静了许多,“你或许是想让陛下彻底放手但看你二人在一处时,陛下瞧太后的眼神,就晓得不管你选择何种方式离开,他都不会真正放下。而离世这种方式,大概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那一种,若骗得急了,他随你去了也有可能。那时,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的你,若是听闻陛下辞世的消息,就问你难受不难受。”

    我轰的一下站起来“他怎么可能死,他是皇帝”

    文修允懒散地靠在竹椅上,还把他的小娇妻揽进怀里,作出人生赢家的模样故意气我“人都会死,不要以为别人喊他万岁,他就真的能万岁。”

    我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咬牙硬撑了三秒,没想出有力反击的话,于是又尴尬地坐下“诈死只是我想到的其中一个办法。”

    文修允搓了搓耳朵“还有多少办法,太后都说出来吧,让我夫妻二人听一听有多可笑。”

    我“你这里有吃了能把一个人彻底忘掉的药吗”

    他露出看傻缺一样的眼神“没有。”

    我“那有没有吃了能一下子回到二十岁以前的药”

    他不止像在看傻缺,甚至想踹这傻缺一脚“太后当这里是阎王殿吗没有。”

    我也急了“那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迷晕,让他睡个一天一夜的药总有吧”

    文修允扶正他的小娇妻,甩开衣袖大步走向医馆,再回来时拿了三个小药包和一坛京城烧刀子,递给我“蒙汗药配烧刀子,这是杀驴前把驴迷晕的方法。”

    我呆了片刻,赶紧站起来,点头哈腰地接过“其实一包就够了吧他这体格虽说很强壮,但比起驴来还是细皮嫩肉的,不如驴耐搞哎。”

    “三包都拿着吧,”文修允坐回他娘子身边,哂笑抬眸,“到时候太后手抖死活倒不进去,那还有两包够你霍霍的。”

    “多谢。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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