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你说

    揪面片店在翠华小巷, 巷子极深,但来这儿吃面的人却一点儿都不少。等待老板给面片盛腊汁肉浇头的时候, 果儿乖巧地称赞了一句“您这儿生意可真好。”

    “哟,听您这口音是打京城来吧我这店可是上过深海小饕餮写的食游记的,”老板说着说着就满脸自豪,给我三人的浇头也比旁人的多了几两,他顶着一张国字脸憨厚地笑,“昨儿还有个京城来的公子也专门到店里吃面呢, 说比京城西市北巷的那家还要好吃一些”

    此话惹我接碗的手都顿了顿,正要问一句那公子什么模样呢,就见老板已经领着果儿去往里间。

    他边走还边介绍“您三位打扮得讲究, 所以来里间吃吧。昨天的公子就是在这儿吃的,吃过后很满意,还给了不少赏银说让时常打扫这里间, 他夫人极爱干净,日后要是过来, 就能在此吃得更开心。”

    我约莫羡慕了一下那位夫人,她夫君吃个揪面片都要惦记着她。

    入眼处,果儿已经掏出二两银子塞给老板,还甜甜道“多谢您啦, 我家公子也很爱干净呢。”

    长安十一月,朔风四面起, 河上三尺冻。只是气候有些干燥,不见京城冬日那般密集的雪降。

    吃过早饭,打开箱子, 拿出花貂帽子和白狐毛氅, 带上果儿和季向星去长安大乐坊观歌舞。

    长安跟西域往来密切、贸易频繁, 不同民族、不同肤貌的人在此汇聚,为长安添了不少异域风采。就拿大乐坊来说,这里表演歌舞的姑娘们有一半都是西疆人,甚至是还有几个是打西洋来,她们与京城的姑娘不同,其妩媚与热烈、奔放与火辣都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歌舞和人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叫人观之会觉得她们天性里是如此,日常中也是如此。

    大乐坊中摩肩接踵人满为患,但果儿有钱,所以我们能有椅子坐,且椅子还挺宽敞的。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呆了一小会儿,我已经生出不少汗,于是取下帽子和毛氅搭在椅子扶手上,接过果儿递来的果盘,嚼着酸酸甜甜的葡萄干,看穿着清凉的美人们身姿摇曳,脚步飞旋,就觉得此时此刻,千金不换。

    直到乐舞结束,我的目光还钉在美人们柔韧的腰肢上不肯收回来,果儿提醒我要走了,我才摸出腰后的帽子戴头上,又抬手往椅子上摸了摸

    这一摸就发现不对劲了,转过脸去,看到扶手上空空荡荡,莫说整皮的毛氅了,连根狐狸毛都没发见。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抖。

    许是被我吓了一跳,果儿凑上前,左右看了会儿,当即握住季向星的手,慌张道“公子的毛氅丢了。”

    季向星到底是武林高手,只撂下一句“在此等候”,就如飞矢一样跑出乐坊大门。

    剧烈的震惊过去,眼泪就慢慢涌出来,我已顾不得自己还是男儿打扮,顾不得丢人不丢人,蹲在地上捂住脸嚎啕起来“是他送我的,我竟然给弄丢了呜呜呜我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等到他送我毛氅,都不舍得时常拿出来穿呢,就这样丢了。”

    身旁还没走的看客围呼呼啦啦地围过来,有笑话我的,有同情我的,也有感慨这乐坊中鱼龙混杂的,还有一个咬牙切齿点名道姓地说“我看就是白小鱼偷的”。

    果儿蹲在我身侧,轻抚着我的背小意安慰我“季向星可厉害了,他肯定能追回来。”

    一个时辰后,围观的人早就散去,跳舞的姑娘却都聚在我身旁,一个接一个地表演才艺哄我开心都是果儿花银子雇来的,具体多少钱我也没问,但看她们都主动拉过我的手叫我摸她们一摸,就晓得果儿这波很是破费呢。

    季向星终于回来了。

    白狐毛氅没带回来,倒是带回来一个戴着大毡帽、裹着灰棉袄,左手捏着一把抹料刷,右手攥着一根烤羊腿的姑娘。

    “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姜公子吧我叫白小鱼,对面烤羊肉串儿的。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吃羊腿不,特意烤来给您赔罪的,”她说着就想往我身边凑,还笑出小白齿、月牙眼,一脸讨好的模样,“看您这穿着打扮就挺有钱的,应当不会在乎这一个毛氅的吧,嘿嘿嘿,就当做救济在下了行不行”

    我被浓重的孜然味给熏得脸颊一皱,身子后退半分,酝酿着熊熊怒火打算一鼓作气把她骂死。可下一秒,忽觉得哪里不对,再抬眸去看她,便被面前这张面皮激得倒退了两步

    “你你你你是那个西疆女”我浑身发颤,脱口而出。

    她愣怔片刻,耸了耸肩,冲我眨眼“您之前见过我我确实经常去西疆,但我其实不是西疆人哎。”

    我警觉“你还认识我吗”

    她皱眉尬笑“我要是认识您的话,还用得着偷您的毛氅换钱吗我直接跟您借钱不是更好吗”

    想到她上辈子贴在姜初照怀里扭来扭曲我就够难受了,她又提到了毛氅,简直让我气不打一处来。手指攥了好几次,强行压住怒火,咬牙道“你把毛氅卖给谁了”

    她倒是很会,放下料刷羊腿,给我当场下跪,还隔着毡帽磕了几个头,然后扬起脑瓜,勾唇露齿,堆满讪笑“实在是不认识呀,刚走出一条街就遇到他了,他一眼相中了我手上的毛氅,还问是从哪儿得到的。”

    果儿追问“你怎么回答的”

    白小鱼“说从西疆贩来的。”

    我立刻暴躁“你怎么能骗人呢”

    白小鱼委屈“那我我总不能说这是从大乐坊刚偷来的吧。”

    我更气“他现在去哪儿了”

    “问了些话就坐上马车往城东方向去了。”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但就是隐隐觉得错过了什么,心中也浮出些遗憾,于是愈发想把事情问明朗“他问了什么话”

    白小鱼怯怯看我,小声嘟囔“他问我毛氅是从西疆什么地方贩来的,我说高昌。他又问什么时候贩来的,我说今年五月。他就冷笑一声,说我讲谎话。我说记错了,是去年五月,他就笑得更冷更瘆人了,像是要把我掐死。我说不卖他了,他就扔下金子,抱起毛氅上了马车,临走时还骂了我一顿”

    我皱眉“骂什么了”

    白小鱼低垂着脑瓜,毡帽之下的脸蛋委屈巴巴“说我把他的毛氅弄得全是孜然味。说他最讨厌孜然味了。要不是很宝贝这毛氅,都恨不能把它连同这孜然味一起烧掉。”

    说到这里,唇角错了错,下一秒就大哭出声“哇我主业就是烤羊肉串的嘛,当然有孜然味了,他凭什么这么说我,呜呜呜”

    我“”

    我“给你的金子呢把它赔给我。”说罢伸出手去,抿嘴睥睨她。

    她眼泪当场塞住,扶正毡帽看菩萨一样看了我会儿。

    但我才不渡她呢。

    见她没动作,季向星“嗖”的一下拔出剑来,装模作样地吹了吹灰,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油乎乎的金元宝。但她目光敏锐,立刻就发现我缩了缩手,于是知晓了我骇脏,赶紧把元宝往灰棉袄前抹了抹,沾上一些孜然粒。

    眼里明明已经露出得逞后的小欣喜,却还是故意哭丧着脸道“您收好。”

    我气到牙痒“你演技不错。”

    她点头哈腰,眉眼弯弯“确实还可以,经常被人雇去在丧礼上陪哭呢。”

    后来,去城东转悠过好几次,始终没有遇见白小鱼提到的那个公子。

    我的毛氅,也因此了无音讯。怕帽子也被偷走,就小心翼翼地收进箱子,再不敢戴出去。

    为此郁闷了好长时间,到了腊月,感受到长安城中过年的热闹氛围,才渐渐好转。

    去万宝街采买年货,顺便观了一场当街展示的皮影戏。

    果儿怕我在外面站太久冻着,用兔毛围脖把我整张脸裹住,只露出眼睛来“公子先在这边看着,我去那边买些羊骨羊肉,晚上咱们炖汤喝。”

    我点头说好,但她走后,我却偷偷地把围脖往下扒拉,因为觉得这样很不好看。后来一阵北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脸蛋,我才龇牙咧嘴地主动裹紧。

    这次连眼睛也蒙住了一半,只留一个小缝看外面。

    皮影戏结束,果儿还没回来,我便往街深处走打算去找她。街边的年货中有不少西疆的玩意儿,纹饰繁复,做工精致,惹得我不住转头,又因为围脖裹脸看不清路,最后果不其然地撞了。

    撞到的是一个结实的胸膛。

    胸膛主人手中刚买的年画风筝被我撞得掉落。我懵了片刻,赶紧低头去捡,可已经来不及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在风筝上落下无数个脚印,竹篾都被踩断好几根。

    身前的他隔着宽大的衣袖攥住我的手,带着力道将我整个人捞起来。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但我好似听到头顶传来一句浅浅的“你小心。”

    你说。

    我是不是疯了。

    只有三个字且不甚清晰的一句话,竟叫我听出了姜初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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