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姜傻狗答应了没有,我最后说着说着便撑不住了,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洗漱完,滚回榻上倒头就睡。
后来,隐约感到有人轻抚我的鬓发,还念念叨叨的一直埋怨我:“你当真不怕气死我,什么都敢说。”
若我面对的是上辈子的姜初照,自然是不敢提孩子的;可我面对的是这一世的他,年方二十,风华正茂,什么都来得及,什么都可以想象,什么都可以提及。
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讲了。
*
次日,我刚用完早膳,姜初照就来请安,还带着陈太医一起来了。
我用盐水漱了漱口,放下杯盏,好奇地问他:“陛下又病了?今天怎么没去上朝?”
他拎过一把椅子坐在我身侧,把手中折扇放在花几上,散漫道:“今日休沐,朕便带陈太医过来给母后瞧瞧病。”
这话叫我十分错愕:“哀家有什么病?”
他没打算讲,于是直接指挥陈太医:“别站那么远,过来瞧吧。”
陈太医这才敢上前来,放下药箱,恭恭敬敬道:“听陛下讲,太后极骇冷,每月都痛苦不堪,是以叫臣过来给太后看病。”
我愣了会儿。
本来想说我这病好不了。毕竟上辈子也是让你瞧的,此后几年药没断过,可最后还是死了。
但看到姜初照和陈太医皆很认真,就挽起袖子把手腕递了上去。
陈太医抚着我的脉搏,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怎么能伤成这样?”
姜初照眉心一跳,挺直了身子问:“不好治?”
陈太医倒吸着凉气:“倒也不是,只是时间会有些久。”
听他这么讲,我便知道他又要给我开个几年的药,于是沮丧万分道:“若是需要常年吃药便算了吧,哀家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已经很习惯了。”
姜初照就转头看我,目光冷冽,语气愤慨:“宁肯不要命也不愿吃药?前些时日嘱咐朕的那些,到你自己这里就不算数了?”
“那能一样吗?”大清早的,我本来不想跟他吵,可他这话就是有些气人,“你那是偶染风寒,吃个三五天的药就好了,哀家这身子常年骇冷,若是吃起药来得长年累月的不能断,每天嘴里都是苦的,整个人也早晚得浸成药味儿。还有那些忌口之类,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若是活着就得遭受这些,哀家宁肯去西天追随你父皇。”
姜初照不再看我,手指按上额角,靠在椅子上直接吩咐陈太医:“别管太后,你只管开。”
我:“……”
陈太医抱着药箱,目珠来回转动,观察了我二人几遭,然后提议:“若是太后不想吃药,那老臣倒是有个办法。”
我两眼放光:“快快请讲!”
陈太医捋了捋胡须:“太后可以试试泡温泉。”
我直挺挺地从玫瑰椅上起来,欣喜若狂:“还有这种好事?”
“嗯,”陈太医点头,“若是不方便,泡热汤也可以,在其中加入一些药草,也有驱寒的功效,只是得常年累月地泡,不然这寒症也是没有办法治愈的。”
“温泉似乎好一些,哀家在家里的时候,便经常跟嫂嫂们去南山泡呢,”说到这里,我便灵光乍现,想到了更好的主意,于是转头问姜初照,“陛下不是担忧哀家的身体所以不允许儿媳来请安吗,那哀家呆在宫里便没什么要做的了,不如就此回乔家,每天跟嫂嫂们去泡个澡,把病养好了再回来。”
姜初照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我:“成安殿后面有一个。是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最好的温泉汤池。”
我身形一抖。
差点问出“那汤池不是被你这王八蛋给填了吗”,转瞬才想起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他好像先把脑子给填平了,所以就没打那汤池的主意。
只不过这辈子我不是他的皇后,而是他母后了,所以想来便觉得不是那么方便,于是道:“哀家去成安殿后泡汤池怕是影响不好,可能会有言官觉得不妥,会骂你或者骂我呢,所以……”
姜初照静静地看着我,等我把话说下去。
我下意识吞咽了几下口水,轻咳了两声,举手提议:“不如把儿媳们都叫上,这样人多势众,言官想骂也一时不知该挑谁骂起。”
姜初照:“……”
“最好还是在陛下上朝的时候,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尴尬对不对?”
他又开始舔牙:“母后对朕的妃子们可真是不遗余力地惦记啊。”
陈太医显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于是纯良地赞同了哀家的话:“太后说得对,不如让各宫的娘娘都泡一泡汤池,这样娘娘们的身体也会强壮一些。”
我冲陈太医会心一笑:“太医就是太医,说得真对呀!”
等陈太医走了,姜初照却还不动弹,我正要开口赶他走,却忽然发现他今天打扮得不太对劲——往日里他都是穿着绣着龙的袍子,今日这一身却没有;往日里他从来不拿扇子,今日却捏着一只玉骨折扇。
“你是不是……要去宫外?”我怔怔问道。
他这才倦倦地抬起眸子来:“母后终于看出来了?”
我当即来了精神,满脸堆笑,凑近了一些同他商量:“算起来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墨书巷应该又出了好几本小说了,陛下能不能帮我捎带回来?”
“不能。”他直接了当地拒绝,笑得很是惬意。
我可怜巴巴地求他,甚至都做好了给他跪下的打算:“不是多沉的东西,你揣怀里带进来很方便的。”
他存心要跟我作对,低头理着自己的衣袖,悠悠慢慢道:“到底是想要朕的那些嫔妃陪你泡汤池,还是要跟朕去宫外转转顺便买小说本子,母后选一个吧。”
我恨得牙痒,“哀家要儿媳,”可忽然又觉得不太对,目瞪口呆地问他,“你刚才是不是说要带哀家去宫外转转?!”
他不说话,只灿烂地笑。
“哀家选择去宫外!”我赔笑道,“本子不本子的倒不重要,哀家主要是担忧吾儿,很怕你走丢呢。”
*
姜初照过去四年都在西疆,所以帝京很多地方和变化他都没有我熟悉,于是顺理成章的,在宫外全部都是哀家说了算。
春夏之交,日光正好,街市人来人往,熙攘鼎沸,他低头打量着我身上这件赭红色男士衣袍,勾着唇角轻笑了两声:“嫁妆里都能找出这个来,看来出嫁前就做了不少打算。”
这身袍子是我在乔家时就经常穿的。重生回来已经十八岁,又没有嫁出去,所以乔正堂便不太允许我这样岁数的姑娘出家门,尤其是,我也勉强算个名门闺秀。于是我便找人做了这身男士衣袍,出去闲逛的时候就方便许多。
我学着他的样子,捏着檀香木小折扇,倒背了手,迈着方步笑道:“今天休沐,我这不是怕遇到某些京官,丢了吾儿的脸吗,打扮成男人的样子会好一点儿,”说到这里却浮起一些别的担忧,“不过,你说他们要是看到你跟一个小白脸在宫外逛街市,会不会以为你喜欢……”
“乔不厌,”他打断我,垂眸威胁道,“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送回宫去。”
我讪笑两声给他赔不是:“别气别气,随随便便一个猜测,不要当真。”
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今天不都说好了,全听哀家的吗?怎么他一生气,哀家腰杆儿就不由自主开始发软了呢?
出宫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墨书巷。
尽管三个多月不见,但墨书巷的老板还是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姜公子,您可来了,这三个月出的书小的一直给你攒着呢,就等你过来拿了。”
姜初照拧眉看我:“姜……公子?”
大意了,大意了。
姜初照不知道,我来买书的时候,从来不敢用自己的真名,怕丢乔正堂和祖宗的脸,更怕乔正堂知道后,让我去给祖宗磕头,是以我都说自己姓姜。反正这是皇姓,老板也不敢往深了打听,即便是错误地打听到京城哪位王爷身上,或者早就看出我是女人,打听到京城哪位郡主身上,丢的也是姜初照和他祖宗的颜面。
我不敢同姜初照对视,把银子递过去,把书接了回来,就赶紧往外走。
姜初照收起折扇跟上我,他聪明的脑袋瓜显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于是指了指这一整个街市,笃定又自信地问我:“你来这一片买东西的时候,用的都是‘姜’这个姓,对吧?”
我只敢赔笑,不敢说话。
他拿折扇轻缓地敲了一下我的鼻尖:“倒是聪明,知道不能丢乔尚书的脸,所以就肆无忌惮地丢皇家的脸。”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发誓,只用这名号来买书,没有干过别的呢。”
话音还没落,十丈开外的醉花楼那位孙大姐便挥着小手绢,欢天喜地地冲着我吆喝了一声:“姜公子!”
我惊得一哆嗦。
她蹭蹭地跑过来,光天化日之下对我挤眉弄眼,搔首弄姿,“这三个月您都去哪儿了!花儿和柳儿一直惦记着你,想你想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我:“……”
姜初照点头:“真行。这就是你说的没干过别的,”许是想到了什么,掏了掏耳朵,低头问孙大姐,“只有花儿和柳儿两个人想她吗?这数量听着有些少。”
孙大姐喜笑颜开,冲他丢了丢手帕:“这位应该是姜公子的朋友吧,真是知根知底呀,娇儿,媚儿,小白,小青,阿柔,阿香,阳阳,月月等二十几个姑娘,都很想念姜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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