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闭着眸子, 发际的水泽路过眉心留下一点水光, 瞧着有那么些凉“朕并不是很想看, 因为什么结果,对朕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不解,也因他这消极的态度而恨铁不成钢“怎么能一样呢丽妃当选的话,卫将军会更加拼命地守护北疆;娴妃当选的话, 杨丞相会在朝堂上给陛下留一些颜面;大祁的文臣几乎都尊崇杨太傅, 以能得到他的指点为目标,若是云妃当选,杨太傅必定在文官面前给陛下百般撑腰;至于容妃, 她虽然家世不够显赫, 但她若是当选,则其余三位可呈三足鼎立之势, 互相制衡进而和平稳定, 况且容妃本身长得又好看, 若是皇长子皇长女由她来生,那肯定会漂亮得不得了呢。”
姜初照终于抬起眼睑,勾唇浅笑“太后还真是行啊,竟然还会分析这些。”
我瞥他一眼“哀家又不傻。”
姜初照哂然“确实不傻, 只是不正常而已。你这脑子好像跟别人不一样, 别人的脑子是一直转, 你的脑子是转一会儿, 停一会儿, 偶尔还会反向转。”
我气道“哀家脑子是陀螺吗还能反向转。”
他望着马车车顶, 露出傻笑“差不多吧,偶尔还得抽一下才能转一转,不抽就不动弹。”
“哪有这么说你母后的,”我本想踹他一脚,但觉得好像有点不成体统,便忍住了,暗暗想了会儿,重新把那个之前的问题扯出来,“是为了找哀家,所以才没看完吗”
姜初照收起笑意,目光却还是放在车顶,像金鱼朝着湖面吐泡泡一样,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对,就是为了找你。从东市到西市,从皇宫到坊里,从墨书巷到醉花楼,又从醉花楼到王多宝的点心铺子。”
“你怎么没问问乔正堂呢”我觉得不可思议,“他跟我聊了一小会儿,就出去继续帮你选皇后去了。你只要问他,他就会告诉你呀。”
“朕要怎么开口跟他说呢,”他慢慢地低头看我,动作有些僵硬,甚至能听到关节响动的声音,“跟他说,朕把你的女儿弄丢了”
我怔住。
“太后总说朕是傻狗,是乌龟,还说朕故意气你,可太后又何尝不是,”他苦笑着,又叹了一口气,“朕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吧,所以这辈子一天天地受这样的折磨。”
车外是沙沙的雨,车内有晃晃的灯,这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有难得的静谧,只是我二人各怀心事。
“姜初照,”我想起二哥同我在荷花池中说的话,于是愣愣地望着他,小心又胆怯地问出心中那个疑惑,“你觉得,人真的会有上辈子和下辈子吗”
我以为他会花一些时间,认真思考,然后给我一个答案。
可没想到,他回答得很快,而且语气是那样的镇静和坚定“只是随便说说,朕并不信人真的会有什么上辈子,下辈子,这跟天宫、地狱之类无不同,只是佛家道家的一个说法而已,”他望住我的眼睛,虽说在鼓励我,但嗓音却有些低哑,还有些柔和,甚至带着些蛊惑,“所以,好好过这辈子吧,这才是当前最真实的。”
我点点头,笑道“陛下说得对。”
他都不信呢。
看来他在上辈子还活得好好的,并没有和我一样,早早死去,然后诈尸回到现在。
“明日丽妃会带你的儿媳们去凤颐宫请安,”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暗自呢喃,“你开心吗”
若说开心,倒也没有特别开心,但能见到儿媳总是好的,也是热闹的,于是就点了点头“当然开心,丽妃是哀家最喜欢的姑娘之一。”
“就没有你不喜欢的儿媳,”他嗤笑一声,精神却依旧没有恢复,整个人又困又恹,却还是嘱咐了我几句,“马上就要到皇宫了,外面还在下雨,晚上可能会有些冷。你记得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次日,丽妃,不,皇后果真带着儿媳们来凤颐宫给哀家请安了。只是云妃不在这些儿媳之列,她又被禁足了。
听苏得意说,云妃被禁足的原因,是她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画了一位年轻俊美、白脸红袍的小公子,置陛下和皇家的脸面于不顾。陛下因此动怒,从东市的台子上下来,当着杨太傅的面,立刻宣布了云妃回宫后会被禁足。
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杨太傅气得牙痒痒,但又毫无办法。
不止杨太傅生气,哀家听到这消息也很愤慨。正打算让苏得意回个话,说哀家不同意禁足云妃,因为她画的是哀家,不是什么小白脸,不算给皇家丢人。
苏得意认真回道“太后,陛下知道您会不同意,所以让老奴提醒您,墨书巷主笔的事儿,还没翻篇呢。眼下皇后也选出来了,后宫诸项杂事也全都交由皇后娘娘来处理,想来太后会非常清闲,所以陛下打算跟您一起彻查一下整件事情呢。”
说完这些,他就抠住桌沿,扯开嘴角,脸上的肉褶子里都塞满了纯良温顺的笑,似犹恐不能表达他对我的忠诚与尊敬,于是举起手掌表明立场“太后娘娘明鉴,以上都是陛下的意思,跟老奴没有半分关系。”
唉。
想到这里,我就来气。
只能多看几眼今天盛装打扮的皇后,来排解一下内心的憋屈。
“多谢母后设身处地给臣妾以建议,臣妾之所以能得到百姓的信任,得到孩童们的喜爱,全靠母后悉心指点。”
说完这句,她就端端正正地给我行了叩拜之礼。
我心情好了不少,取出锦盒里提前准备好的金凤衔珠步摇,对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皇后起身,虽然穿着繁复厚重的凤袍,却依旧难掩她骨子里的爽利劲儿。她走到我面前,跪坐在我膝边软垫上,抬起脸来大大方方地让我瞧,还明媚灿烂地对我笑“母后。”
我把步摇别在了她的发髻上,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满意道“皇后生得又美又飒,真好呀。”
这样的夸奖若是落在别的妃子耳朵里,她们大概会微微脸红,甚至赧然羞怯,但皇后生于将门,直率又洒脱,听到这样的夸赞不但不会怯,反而会更加昂扬向上,用姿态和行动告诉你,你夸得对。
于是就听皇后颇自信地回道“多谢太后夸奖,臣妾会保持住的。”
此话方落,就听到那边的娴妃掩面轻笑“妹妹最佩服的就是皇后娘娘,您每日都早起练箭,寒暑无阻,风雨无歇,面色虽然比我们其他姐妹黑了一些,但却也没有黑太多,想来应该暗中保养了不少,不知皇后娘娘能否传授我们一二,好让我们也保持住美貌啊”
妈耶。
这种言辞,这个语调,应该就是久违了的宫斗吧
我狂喜又感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把娴妃那段话又从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了里面的阴阳怪气,于是非常期待后续,甚至想招呼果儿给我盛一碗葵花籽过来,我好边嗑边看戏。
实话实说,进宫快四个月,后妃之间这相亲相爱,一团和气的戏码,哀家确实看得有些疲惫了,即便是二十个儿媳一起来给哀家请安,哀家也没有最初那般欢喜雀跃、精神备至了。
多谢娴妃呀。
她这段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旷野闪电,不但炸碎了原本故作和睦的嫔妃关系,撕破了大家伙儿之间互相恭维的虚假面具,还给哀家了新思路,找到了新乐趣。
哀家迫不及待想看她们宫斗了。
怕皇后接不上话,便把目光放在皇后脸上,现场给她做阅读理解“娴妃刚才那段话,好像是说皇后的皮肤比她黑呢。”
皇后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可她并没有去看娴妃,而是起身,抬手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我刚送给她的那对金凤步摇,笑着望向殿内“不知姐妹们可见过白色的凤凰”
还不等其他嫔妃回答,本太后就举手抢答了“哀家没有见过。”
“臣妾也没有见过,”皇后回头冲我一笑,然后施施然转回去看向娴妃,“不知娴妃妹妹听没听说过,江南以南有道名菜,外皮白嫩细腻,酱汁甜辣酸辛,菜名叫做白斩鸡。”
娘嗳。
皇后真是厉害呢,她骂娴妃是白鸡哎
我一时激动,怕娴妃被气懵回不上话来,就又给娴妃做了个阅读理解“哀家同你们二舅吃过这道菜,确实很鲜嫩,只是娴妃可知酱汁为什么是酸的因为放了醋呢。哎,皇后该不是说娴妃那话有点酸吧”
杨丞相家的女儿怎么会是好惹的呢。
只见娴妃不但没懵,反而起身,盈盈步履缓缓以行,纤纤腰肢款款而动,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被她走出了登基的速度。
最后在离皇后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微微颔首,再抬头时笑容万分娇艳“方才母后说她吃过白斩鸡,不知姐姐可否听说过,陛下也很爱吃这道菜呢。白鸡虽寻常,陛下却喜欢;金凤固然好,只是嚼不动。”
哀家精准地接收到娴妃这话里透露出来的露骨信息,摩拳擦掌,提醒皇后“娴妃这句话,可是说皇后长年累月锻炼身体,体格健壮,身板结实,不适合跟陛下推推搡搡,酱酱酿酿”
皇后冲着娴妃发出一声冷笑,但腰杆儿越发挺直,未失半分仪态“陛下若真的爱吃,昨夜里怎么会把白白嫩嫩还带着醋味儿的白斩鸡,给包起来,扔出殿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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