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雾气,四周都是苍凉的白,天星赤着脚不断地走着,每一步都踩在浅浅的水洼里,从脚底传来刺骨的冷,可她却片刻也不愿意停下来。
一阵鼓乐之声响起,在迷雾中难辨方向,天星四下寻找,向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鼓乐声渐近,一个清脆的童音唱到:“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破旧的戏台在雾中渐渐显现,身着鱼鳞甲,头戴如意冠的小姑娘在戏台中央舞着鸳鸯剑。姑娘看着不过十来岁,浓重的戏妆油彩遮住了原本的样貌,只是她身量瘦小,举止之中还略显稚嫩,尽管如此,她的身段还是优美异常,一颦一蹙皆是风情。
很快,扮作楚霸王的男子走上台来,步履之间带着明显的醉态,他看着小虞姬唱罢舞完,浓墨重彩的脸突然狰狞起来,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就朝着孩子刺过去。
天星在台下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倒下,想叫叫不出声,想动也动不了,原本只是浅浅浸着足底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过了她的小腿,漆黑的水面还在不断地上涨,很快就满到了她的腰腹。
戏台上的乐声不停,急促的鼓点像极了阎王爷催命的叫喊,楚霸王的匕首还在一下一下的挥着,鲜血染红了他的半截衣袖,伏倒在地上的姑娘被戏台边筑起的低矮围栏挡住,天星看不见她的情况,心急如焚。
可偏偏她也在水中不断下沉,很快就没入水底,朱红色的戏台在荡漾的水面上留下斑驳的剪影,黑暗再次将她笼罩。
那一瞬间,她周身失去了依傍,骤然下坠。
“不要!”她终于喊得出声来,猛的睁开了眼,由梦中初醒。
“你醒了?”最先出现在天星眼前的,是霜姐的脸。
天星狠狠地喘了几下,挣扎着坐起来。还是那个宽敞明亮的大房间,木栏杆旁摆着精致的雕花皮沙发,装饰简单却精美,她觉得熟悉,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儿?”她做了噩梦,吓出一身冷汗,如今浑身黏腻腻的难受的紧。
“这里是浮生的房间,你在舞会上晕倒了,我就先把你带到这里来了。”霜姐递过来一杯水。
天星还有些恍惚,喝了一口之后问她:“现在什么时间了?”
霜姐看了看墙上的钟,说道:“快要早上八点了,你饿不饿?我让他们准备了早饭,一会儿就送过来。”
“我不饿,霜姐,罗浮生呢?我梦见他受伤了,他没事吧?”罗浮生胸口中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从她脑海中闪过,她刚醒,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霜姐看着她欲言又止:“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吃过早饭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天星突然觉出不对,拉住了站起来要走的霜姐:“霜姐……那……不是梦?罗浮生……是不是出事了?”
霜姐背过脸去抹了抹眼泪,原本还想强撑着说没事,可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哭腔,她心知瞒不住,只好如实说道:“昨晚舞会有人朝浮生开枪,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有渡过危险期……”
天星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掀开了被子下床,霜姐赶紧拦住她:“丫头,你要去哪?”
“我……我去……去医院看看他……”天星双目无神,却执拗地要冲出房间。
霜姐劝她不住,只好让下人备车,放她去了医院。
汽车一路通畅,开到医院只用了半个小时,司机在医院大楼的门口停下车,刚好遇上林启凯搀着洪澜出来。
洪澜的眼睛肿如桃核,脸上悲凄犹在,昨夜舞会穿的礼服还染着血,看上去颇有些狼狈。林启凯紧紧地揽着她,果毅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在低头安慰洪澜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温柔。
天星不敢与他们碰面,一直等到林启凯带着洪澜上车离开了,她才从车上下来,他们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得她整颗心沉甸甸的难受。
跟着护士到了罗浮生的病房门口,护士拧开了房门之后就离开了,天星在门口站了好久,却始终不敢进去。她多害怕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罗浮生。
“天星姑娘,你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去啊?”罗诚提着一篮水果站从后面走上来,率先一步进了房间,然后抵着房门招呼她。
天星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跟着罗诚进了病房。
罗浮生还是在病床上躺着,脸色惨白毫无生气,他的手上还扎着输液的针,橡胶软管连着挂在床头的吊瓶。
眼前的人跟以往的罗浮生完全不一样,脆弱得像个陶瓷做的人偶。
天星站在门口拼命喘了几口,想要平复狂跳的心,良久,才一步一步的走到病床前,在椅子上坐下。“罗浮生?”她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声音却含在喉咙里出不来。
罗浮生没有反应,仍旧安静地躺着。
罗诚把水果放在了旁边的桌上,站在她身后叹气:“医生说手术后的十二个小时很关键,如果大哥在这段时间里不能醒过来,就可能……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现在已经快要十一个小时了,可大哥他……”
天星呆呆地听着,看着罗浮生移不开眼,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罗诚的话,可她分明都听进去了,一字一句都砸进她的脑子里,砸出一个个深陷的凹坑。她伸手想要去摸罗浮生的脸,却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转而去拨开他遮在眼睑上的头发。“罗浮生,你这是要偷懒吗?”
罗诚默默地退了出去。
天星对外界的响动无知无觉,接着说道:“你一定很累吧?一个人把那么大的洪家扛在肩上,还要顾着许星程,顾着洪澜……顾着我……所以,你现在想要偷懒是吗?”
她顿了顿,给他掖了掖被角:“我知道你想休息,可是医生说你……要不你先醒一会儿,还想睡的话再接着睡,好吗?我还欠你两个愿望呢,你不要了吗?还有上次的事,唱片不是只算一半的封口费吗?还有一半你也不要了?你醒来,我再给你唱戏好吗?想听什么由你点,听多久,听多少,都由你,好吗?”
她越说越声音越低,像是没了底气似的,她低下头把脸埋进手心,咬着牙闷闷地呻\\吟着。冷不丁的,一只大手按上了她的头顶,罗浮生还有些虚弱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干哑的笑意:“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天星浑身都僵住了,半晌才缓慢地抬起头来,正对上罗浮生那双含着繁星春水的眼睛。她呆楞楞地看着他,眼眶红红的,好半天才敢叫他的名字:“罗……罗浮生……”
“怎么?”罗浮生自己吃力地坐起来,一不小心扯到了左肩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不忘调侃她:“这才……才过了一晚上,就……不认识我了?”
天星看着他,突然就松了口气,扯着嘴角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她伸手去擦,可怎么也擦不完,她索性不去管它,趴在罗浮生床边狠狠地哭起来。从罗浮生出事开始,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可当她终于看见他没事了,心里原本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情绪也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嘛。”罗浮生被她突然的情绪迸发吓到了,俯身去摸她的头,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才让她止住了哭声。
天星哭得鼻尖通红,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想要碰他却又怕弄疼他,犹豫了半天突然伸手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得她皱起了眉,胳膊上也浮现出一块红彤彤的印记。
罗浮生赶紧拦着她:“你干什么!”
天星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冲着他笑:“不是梦!罗浮生,你没事!”
“傻丫头,是不是做梦你自己不知道吗?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罗浮生用拇指揉了揉她手臂上的印子,而后看着她还不太敢确信的样子,问道:“昨晚,吓到了吧?”
天星看着他还是有些苍白的脸色,缓慢却很笃定地点了点头。说不怕是假的,一直到现在她耳边似乎还留着那声枪响的余音,一想到罗浮生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样子,她就心有余悸。
罗浮生拍了拍她的手,有些心疼地安慰道:“抱歉,吓到你了。”
天星摇头:“你没事就好。”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罗浮生还带着手术后麻醉的眩晕,脑子总是觉得有些混混沌沌的,眼前的姑娘难得没有冲他张牙舞爪,柔顺得像是一只粘人的小猫,大约是小野猫养熟了,还是能学会亲近人的,罗浮生觉得这一刻他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
而天星做了一夜的噩梦,又为罗浮生担心了一晚,如今还沉浸在他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中。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关切。
天星突然反应过来,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来不及害羞,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陈医生带着一个小护士进来,吓得天星猛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从椅子上跳起来,站在一边局促地低头抬手捋头发。
罗浮生在心里暗暗吐槽陈医生来的不是时候。
“浮生,觉得怎么样了?”陈医生倒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还是笑眯眯的。七年前八月十五的那天晚上,他出诊回来的路上救下了身受重伤的罗浮生,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络起来。后来浮生正式接手了洪家大半的生意事务,时常带着大病小伤的来找他,慢慢地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他的私人医生,这次虽然算不上是最凶险的但也是九死一生,他能醒过来他自然是很高兴。
“好多了,谢谢陈医生。”陈医生算得上是罗浮生的半个长辈,多年来像是兄长一样照顾他,所以罗浮生在他面前还算是老实。
“你刚刚做完手术,还是尽量少动,免得扯到伤口,有什么事让他们去做就好了。”陈医生嘱咐他,然后又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天星,“你不是那晚在美高美的姑娘吗?”
天星记得之前霜姐跟她说过,她那晚发烧晕倒,罗浮生就是叫了一个陈医生来给她看病的,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人,她有心要给他道谢,可还没开口就听见陈医生接着说道:“既然你在,我也省得再找别人吩咐了。你记着,浮生他刚动完手术,现在先不能喝水进食。等下午的时候才可以吃东西,但是暂时只能吃流食,之后要多喝水促进排泄……”
天星愣了一愣,摆手想说自己不是负责照顾罗浮生的人,可陈医生却丝毫没看出她表达出来的拒绝意思,不管不顾地接着说:“另外吃的东西要注意,千万要忌酒忌辛辣,发物碰都不能碰,酱油也别吃。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就多给他炖点鸡汤鸽子汤骨头汤之类高蛋白的食物,有利于伤口愈合的,要是想吃旁的东西,最好先跟我说一下。他受的是枪伤,位置也比较凶险,所以照顾的要比别的要仔细些,你得多费心。”
然后不等她回答,罗浮生就抢先说道:“知道了,这丫头看着傻,脑子其实挺机灵的,陈医生你先去忙吧。”
天星看看陈医生又看看憋着笑的罗浮生,硬着头皮朝陈医生点点头:“我记下了,谢谢陈医生。”
陈医生看着两人的样子,含笑朝罗浮生点了点头,“行了,那我先走了,你们聊吧。”说着,又带着小护士离开了。
门刚关上,罗浮生就贱兮兮地歪头冲她道:“听见没?医生说我这伤比较凶险,你得费心照顾。”
“谁说要照顾你了!”天星低头捻着裙子。
“刚刚那些话就你听见了,你不照顾我谁照顾?总不能让罗诚那个傻小子来吧?他煮个水都能把厨房烧了,我还指望他炖汤?”罗浮生虽然还有些虚弱,说话的时候明显中气不足,但数落人的功夫一点都没有受影响。
“那……那你……你……你们这么大一个洪家,总不会……不会连个佣人都没有吧!”
“有!怎么没有?”罗浮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他们都没听见陈医生的吩咐的嘛,他说了这么多,总不能让我再一件一件吩咐下去吧?”
就天星的本意来说,要她来照顾罗浮生并不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可是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又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答应。
看她一直不肯松口,罗浮生捂着肩膀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说道:“你别忘了,你的欠条还在我这儿呢!虽然第一个愿望还没有实现,但我现在要许下第二个愿望,那就是你得照顾我直到康复。这次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可比上一个简单多了,你不答应可别后悔啊!”
天星眨了眨眼,揪着裙子的料子捻了又捻,最终还是应了:“行吧,答应你了。”
罗浮生笑起来,得瑟巴拉的晃着身子,跟个孩子一样差点把嘴角咧到了耳根子。而后才发现她还穿着昨晚舞会的那条裙子:“你穿这条裙子挺好看的,看来我眼光还是不错的。”他沾沾自喜自夸着,慢了一拍之后反应过来:“不对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你昨晚没回去吗?”
其实在天星来之前他就已经醒了,当时病房里只有洪澜和林启凯,聊了几句之后他好说歹说让林启凯把守了他一夜的洪澜带回去休息,没一会儿房门又开了,他下意识就躺下继续装睡,没想到那人开了门却半天不进来。
直到后来他听见罗诚喊了一句“天星姑娘”。
也就是说昨晚天星并没有在医院守着,至少不是在病房里。既然她一夜不在,那又是为什么没有换衣服?“你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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