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段家的戏班来东江也有四个多月了,天婴经过这几个月的发展已然成了东江梨园里小有名气的角儿,但是戏班子总不能只靠她一个人撑着,所以这段时间里他们也在有意地安排戏班里其他一些唱念做打都不错的师兄弟们登台,而天婴就作为压台的最后出场。
只不过自从九岁红出院之后戏班的大小麻烦事就没断过,不光光是天婴和天星姐妹两个跟那两个外人过多的接触所带来的麻烦,隆福戏院在东江大火之后旁的戏院生意就大不如前,所以最近大戏开唱的时候总是会有些小人来捣乱。
九岁红觉得他大概最近犯了太岁。
所以当段天赐提议要去庙里烧香祈福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只是最近他身子确实不太好,实在没有精力跟着几个小年轻去庙里人挤人,商量下来决定让三个孩子去跑一趟。
东江香火最旺的要数南门外的城隍庙,不过因为不是初一十五的斋戒日,他们来的时机又恰到好处,庙里有些难得的冷清。三人一起上了香,齐齐跪在大雄宝殿的巨大佛像前虔诚叩拜,段天赐念着父亲与戏班,希望九岁红的身子能早日康复,希望戏班能在东江站稳脚跟一切顺心,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跪着的两个妹妹,而后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希望天婴和天星能早日与那两个身份危险的男人断了联系,收心养性。”
段天赐把心念全都寄托在‘佛祖保佑’上,却不知道段天婴此刻却已经生出了脱离父兄控制的心思。自从来了东江之后,她认识了许星程,也见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东西,因此更加渴望能够获得自由,能够更加深入地接触外面的花花世界。
“佛祖保佑,愿我能早日成为自由的人,随心生活。”她低声念着,然后偷偷看了一眼段天赐,见他正闭着眼喃喃自语丝毫没有听见她的心愿,便松了口气对着佛像再拜了拜。
不同于他俩,天星看着佛像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她自幼飘零,深知人生百变,命中注定,真正面对困难的时候,求神拜佛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所以她从小都不曾对着什么许过愿望,对于鬼神之事,也只是心存敬畏却不深信。
可这一次,她大约是受了天婴和天赐虔诚态度的影响,愣了半晌还是喃喃地默念道:“佛祖在上,保佑罗浮生早日康复,今后平安无虞。”
跪着再三叩了首,天星抬头看着面目慈悲佛像,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
罗浮生这个人,怕是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了。
“哥,天星,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去求个签。”天婴率先起身,走到神龛前拿起了签筒请拜,段天赐则带着天星出了大殿。
大雄宝殿的东侧还有个偏殿,供奉着十八罗汉和四大天王,天赐想着既然来了自然是都应该参拜一番,就带着天星过去,两人拜了一圈出来,天赐去一旁添香油供奉,天星则回去找天婴。
可她在殿里走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天婴的身影,反而是出来找人的时候看见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扛着个长黑布包准备从西偏殿的角门出去,一个小包裹从长布包里掉出来,那两人原本想停下来捡,可转身发觉天星在盯着他们看,连忙不管不顾地出了角门。天星觉得不对劲,跟上前去查看,却发现那个掉下来的包裹竟然是天婴随身背着的小皮包。
难不成那两人扛着的,是天婴?
天星急匆匆地追出了角门,正巧看见那两人把那个人型布包丢在了一辆汽车的后座上。因为他们笨拙的动作而掀起的布包一角,赫然露出了天婴的脸。
“站住!”天星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
两人的行动微微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之后迅速坐上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很快盖过了天星的喊声,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汽车载着段天婴绝尘而去。
晚一步出来的段天赐只看见天星站在山门口准备去追一辆汽车,他不明所以地拉住了她:“天星,你要做什么?天婴呢?”
“哥!姐姐被人绑架了,就在那辆车上!”天星焦急万分,挣开天赐的手说道:“哥,这条路一直通向杜鹃山,我先跟过去看看。你快回城里报警,许先生是警察局长的儿子,也是姐姐的朋友,他一定会带人来救姐姐的。”
天赐一个没抓住,天星就朝着汽车离开的方向跑去,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天星的话,在原地愣了几秒,而后才慢了一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天婴被人掳走,天星也孤身一人追去杜鹃山救人,万一有个好歹,两个姑娘都有可能出事,他慌了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了栖云轩。
戏班的弟子们正在练功,九岁红一如往常地躺在廊下的躺椅上监督,看见段天赐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闯进门,他心里咯噔一声,几乎立马就意识到出事了。
“爹!出事了!”段天赐没见过什么风浪,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彻底慌了神,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嘶哑的哭腔,“天婴被人掳走了!”
他一进门就大喊,吓得整个戏班都乱了套,九岁红喊了好几声才让乱糟糟的排练场静下来,这才强自镇定下来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别瞎嚷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说清楚!”
段天赐怕得浑身都在哆嗦,被九岁红呵斥了一通才勉强冷静下来,重重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他没亲眼看见事情的原委,再加上惊恐导致思绪混乱,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听得人不明不白。
可有件事他还是说得明白,那就是天婴被人绑去了杜鹃山,天星则孤身一人跟了上去。
“胡闹!”九岁红腾的一下站起来,却因为起的太急眼前一黑,差点往旁边栽过去,还好旁边的弟子反应快,及时扶住了他。
不等九岁红再说话,另外一个声音段天赐的背后响起,罗浮生提着一个蛋糕盒站在门口进来的走廊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段天赐,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说的是真的?”他出院之后忙着去抓凶手和重整洪家的事务,终于在今天得了点空闲,想着好久没见天星,就特地去紫罗兰买了一个蛋糕来栖云轩看她,没想到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乱糟糟的闹成一团,他担心出了什么事,恰好大门没关,他直接进了院子,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段天赐被罗浮生的眼神惊到,心虚地往后缩了一步,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一个人追过去?你知不知道杜鹃山是什么地方?!”罗浮生看他这个样子就冒火,丢了蛋糕盒几步跨上去,一把揪住段天赐的衣领把人提起来。
大约是惊骇于罗浮生的气势,戏班里的人竟没有一个敢上前与他争辩。
段天赐原本就已经苍白的脸色在罗浮生的怒火之下变得愈发惨淡,而后直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罗浮生没想到段天赐会这么不经吓,江湖人的匪气上来,对这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更加鄙夷,他将人丢回戏班的人手里,头也不回地出了栖云轩。天星随时都可能会出事,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一群无用的人瞎耗。
几乎是小跑着骑上摩托车,罗浮生一下子将油门拧到底,车子在道路上飞驰,惊得路上的行人慌忙躲避。片刻都不敢耽搁,他用最快的速度出了城,沿着山道一路冲到了杜鹃山脚,沿路也一直注意着寻找天星的身影。杜鹃山山势复杂,原本就很少有人来往,再加上前几天刚下了雨,山道泥泞湿滑,更是没人行走,过了城隍庙他就再没有遇到一个人。
罗浮生放慢了速度,沿着山路上清晰可见的汽车轮胎印子一路骑上了山,可越往山上走他就越心慌,段天赐没胆量,一路回去也不知道耽搁了多少时间,天星全心去追,估计脚程不会慢,只是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她会走到哪儿。
别的倒是不怕,他最担心的是天星被那些歹人发现,也不清楚对方是哪一路人,万一是凶恶之徒,她一个小姑娘落到他们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他心里焦急,又因为路滑,好几次差点控制不住车头摔倒,心神不宁之间,忽然就听见有人叫他。
“罗浮生!”
摩托车拐过一个弯道,罗浮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却从后视镜里瞥见一个人从山道旁边的树丛里冲出来,他急忙停下来,回头就看见天星站在后面朝他招手:“罗浮生!”
丢下摩托车冲到天星面前,罗浮生的心狂跳不止:“你没事吧?”他抓着人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我没事,你怎么会到这。。。”前几天连着下雨,上杜鹃山的路走动的人少,所以那群人的车轮印子在山路上清晰可见,天星顺着车轮印一路追上了山,走到半路却听见后面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她害怕是那群人的同伙,连忙躲进了路边的林子里,直到车子临近了才发现竟然是罗浮生。
她惊讶于罗浮生的突然出现,但是话还没问出来就被他抱了个满怀,那半句疑问就梗在喉咙里出不来,她发现罗浮生抱着她的手臂竟然有些微微的抖,呼吸也急促的不像话。
他是在担心吗?
罗浮生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大起大落的心情,而后才想起来责备:“你不要命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逞什么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且不说那些歹徒发现你会不会对你不利,就是这杜鹃山的地势复杂,熟悉地形的人都不敢随便上山,你竟然一个人跑过来,你当自己是神仙吗?”他朝她怒吼,脸红脖子粗的,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天星被他吼得往后缩了缩,然后小心翼翼地答道:“姐姐被人绑走了,我一时情急也没想那么多。。。”
“你没想!你真是。。。你这是要气死我!”罗浮生想要去敲她的头,可手抬到一半终究还是没舍得落下来,气恼地挠了挠后脑勺,拖着人回到摩托车旁:“我真该拿个绳子把你绑上,省得你整天在外面不知天高地厚地横冲直撞!”
天星以为他要把她带回去,忙掰开他的手:“我不走!没找到姐姐之前我不回去!”
罗浮生拖她不动,干脆把人扛起来放在车后座,解下挂在车把手上的安全帽给她扣上:“谁说要带你回去了?都到这儿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如愿地看着天星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他跨上车子,再次沿着路上的痕迹继续往山里去。
杜鹃山原本只是一座荒山,七八年前也不知道是谁开了条路进去,建了一间仓库,时常有卡车进进出出的忙碌得很,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来往的车辆渐渐少了,大约四五年前就彻底没了人烟,那间仓库也就荒废了下来。周围村落的百姓有大胆的进去过几回,可不是有去无回就是回来之后神志不清,语无伦次的,杜鹃山闹鬼的事情也就传得沸沸扬扬,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进山了。
罗浮生倒是听过这些传闻,可他向来不信鬼神,里头的旧仓库小时候也当作冒险地界去过几次,这条山道的地形倒是熟悉。可是杜鹃山内部还是保持着原始森林的状态,就算是常年擅长在林子里打猎的老猎手也不敢轻易进去,他也就没有脱离这条大路进山过。
所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那帮人把天婴丢进了深山。
最近隆福戏院时常被人骚扰的事情罗浮生有所耳闻,他也派出人去查过,大多都是因为眼红最近天婴的风头太盛,他也没多在意,想着让手下去警告一番就行了。可掳人绑架这种事情太大,不像是往常的那些小打小闹,只怕不是之前他查到的那些戏班子找来的小混混。
他倒不是有多担心段家的戏班,主要是怕出了什么事会连累到天星。罗浮生的心思绕了百八十个弯,却还是想不出今天这出的幕后主使到底是什么来路,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山里幽静,除了风声就是虫鸣鸟叫,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音在山道上显得特别扎耳,一路骑过来都没有看见天婴的踪迹,罗浮生猜那伙人大概是把人带去了那间旧仓库。他怕打草惊蛇,在离仓库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车,把摩托车藏进了路边的草丛里,他带着天星悄悄地朝仓库走过去。
大约走了五六分钟,一间破败的二层大屋就在密林中逐渐显现出来,斑驳的外墙,玻璃破碎后用木板交叉钉死的窗户,一看就是荒废了许旧。可就在大屋的大门口,停着辆格格不入的崭新小汽车。
天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绑走了天婴的那辆车,激动得想要跑过去。罗浮生眼疾手快把人拉住,下一秒就看见两个人从屋里出来,相互让了根烟之后开了车子离开了。
“就是他们两个,我认得他们!”天星跟罗浮生一起躲在草丛里看着他们离开,“罗浮生,我姐姐肯定就在里面,我们该怎么办?”
罗浮生看着不远处的旧仓库,嘱咐她:“里面不知道有几个人,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看看。”
“你小心点。”天星怕惊动别人,只好压着嗓子小声嘱咐。她看着罗浮生猫着腰靠近那间废弃的仓库,从一扇破了半边玻璃的窗户朝里面张望。
也不知道是担心天婴还是担心罗浮生,天星紧紧盯着罗浮生的背影,两只手的手心全是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她就看见罗浮生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摸到了大门口悄悄地进了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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