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留宿

    许星程大约是真的疯了。

    他配着枪闯进了天婴待嫁的闺房,拉着段天婴就出了栖云轩,段家班的人想要阻拦,却被许星程鸣枪给吓了回来。两人不管不顾地跑出了院门,身后的九岁红却是被气得吐了血,一头栽倒在地上,于是就有了天星他们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一幕。

    事情实在是突然,天星也顿时慌了主意,倒是罗浮生先反应过来,叫来了罗诚先开车把人送到医院里去。戏班子的人一窝蜂的全跟着去了医院,一直到九岁红被送进了抢救室,天星提着的心都不敢放下来,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段家班的人都乱成了一团,一个个红着眼眶没了主心骨,罗浮生看着也难过,跑上跑下地帮忙张罗办手续,自己就拉着天星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下来:“别瞎转了,坐一会儿吧。都已经到了医院了,就算是有结果也要坐下来听。”

    天星勉强在他身边坐下,只是一双眼睛都盯在抢救室的房门上,脸色白得不像话,手也在微微抖着,看得罗浮生心疼极了。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紧闭的抢救室门终于开了,医生刚一走出来就被团团围住,他擦了擦汗,却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之下沉痛地摇了摇头:“病人时间不多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天星听了这话险些站不住,好在有罗浮生在旁边扶着才没坐到地上去,只是这一下脸色越发惨白如纸,整个人抖个不停。九岁红被护士从急救室推进了病房,段天赐带着师兄弟们都跟了过去,天星站在外围慢了一步没跟上,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罗浮生的手,急切地说道:“姐姐!浮生,我得把姐姐找回来,你。。。你帮帮我!”九岁红时间不多了,总是要让段天婴回来见上最后一面,不然,怕是今后一辈子都会不安心的。

    她闷头就要往外冲,却被罗浮生拉住:“我去吧,让洪帮的弟兄们一块找,总比你在外面瞎跑瞎转地快。你安心留在这里,我答应你,一定把段天婴带回来见老班主最后一面。”

    罗浮生出了医院,让底下的人去通知车站、码头和机场的洪家兄弟留意许星程和段天婴,自己则骑了车赶往最近的轮船码头。许星程背着他爹带走了段天婴,肯定是不打算留在东江,既然是要离开,就一定要通过这几个地方,想要找到他们,自然是要从这几个地方找。

    底下人的消息没有这么快传过来,罗浮生的运气却是不错,刚到码头就看见了许星程的汽车停在路边,只是星程不知道去了哪儿,车上只有穿着大红喜服一脸不知所措的段天婴。看见突然拉开了车门的罗浮生,段天婴吓了一跳:“罗。。。罗浮生?你怎么在这儿?”

    “你爹现在在医院,他快不行了,跟星程走,还是跟我回去,随便你。”罗浮生说完就回去跨上了摩托车,段天婴听了几乎是没有犹豫就跳下汽车跟着他回了医院,两人赶回来的时候戏班的人都在外面守着,病房里只留了天星。

    段天婴憋了一路的泪在踏进病房的瞬间就没忍住,看见病床上拉着天星断断续续说话的九岁红时哭得越发厉害。“爹!爹,你怎么样了!”

    看见她回来,九岁红颤颤巍巍地朝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段天婴赶紧冲过去,跪在病床前拉住了九岁红。他一手拉着天星,一手扯着段天婴,目光却虚着看不清东西:“天婴,天赐他。。。他技艺不如你,本事也。。。也不及你。。。今后。。。戏班就。。。靠你了。。。天星,天星,当初的事。。。是。。。是天赐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比天赐、天婴聪明。。。你。。。你帮帮他们。。。”

    天星的眼睛早就已经哭得红肿,只是一味地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天婴。。。爹知道。。。你,并不想嫁给天赐。。。说到底。。。还是我段家没。。。没有福分。。。爹。。。不逼你了。。。你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也帮爹。。。照顾好戏班。。。和。。。天赐。。。”大约真的是大限将至,九岁红一句话要分好几句说,奄奄一息地样子叫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合上了眼。

    这边九岁红还在喃喃地嘱咐着,外面却突然吵闹起来,追着段天婴赶过来的许星程不顾罗浮生的阻拦闯了进来,拉着段天婴就要走:“天婴,你跟我走!他们在骗你,这是他们的苦肉计!你现在就跟我走,船票我已经买好了,现在走还能赶得上船!”

    事到如今,段天婴哪里还愿意跟他离开,反倒是奋力挣扎着想要留下来,段天赐和戏班的人也拦着不让他们走。病房里吵翻了天,原本就油尽灯枯的九岁红怒上心头,狠狠地咳嗽起来。

    听到病床上的动静,那边吵闹的人也停下来,段家班的人都围了过来,急切地喊着,又哭作一团。九岁红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一把抓住了天婴的手,用尽了力气说道:“天婴,许星程。。。不是良人!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说完这句话,九岁红的嘴里涌出大片的鲜血,僵着脖子就这么倒下去断了气。

    病房里顿时一片哀嚎。

    在这个节骨眼了许星程却还要闹腾,扑上来抓着九岁红的尸首怒吼着要他醒过来。这样的举动彻底惹怒了戏班的人,悲痛欲绝的弟子们扑上去揪着他就是一通拳打脚踢,然后被他们撵出了病房。罗浮生原本打算护着许星程,可场面实在是混乱不堪,而且这次星程的做法他也觉得确实是不恰当,再加上戏班的人也有意挡着不让他靠近,他能做的只有在他被赶出病房之后吩咐罗诚把人先送回美高美。

    九岁红的死让整个段家班失去了主心骨,段天赐更是没了依靠,整个段家班如今几乎是完全靠着段天婴在操持着。丧礼要置办的东西多,段家班在东江的名头又够大,很多戏迷看在段天婴的面子上都送了花圈来,段天婴干脆让隆福戏院的马老板代发了帖子,定了两天丧期供大家前来上香吊唁。刚好这两天天星的戏份还没有开拍,她向剧组请了假,一心一意回到栖云轩帮忙。

    按照九岁红老家的规矩,人死后要守孝一年,可是栖云轩是隆福戏院的地方,马老板来说了几次,硬是把孝期缩短到了一个月,停灵完了之后由段天赐和段天婴扶棺把老人家送回乡下,天星则留在东江带着剩下的弟子们继续登台唱戏。

    电影剧组那边的进程拖不得,天星一个小配角,假也不敢请太久,该轮到她的戏份的时候还是得去,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戏班和剧组两边跑,忙得连自己的住处都没时间回,就连跟罗浮生见面,也得等他有空了来找她。

    为此,罗浮生是既心疼又憋屈。

    这天天星带着戏班的师兄弟们下了戏回到栖云轩,收拾妥当之后打算回南京路一趟,刚出了栖云轩大门,就看见路口的路灯下罗浮生倚着摩托车站成了一个活脱脱的痞子。

    原本已经带出困顿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天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笑眯眯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恰巧四下无人,罗浮生长臂一伸搂着她的腰身把人拉过来,靠坐在摩托车上的自己刚好可以把下巴搭在她的肩头,他闻着她身上好闻的皂角香气,有些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来看你呗。”

    “那你怎么不进去?要是我今晚不出来呢?你打算就在这儿坐一晚上?”罗浮生靠得她有些痒,想来是在这儿坐了有一会儿有些累了,天星轻轻推开了他嗔怪道。

    罗浮生原本是打算再坐一会儿就回去的,可没想到她竟出来了,“没,我刚打算走呢。你这么晚出来干什么呀?累了一整天了,也不知道早点休息!”

    “我回去一趟,好多天没回去了。”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罗浮生闻言发动了车子,一拍摩托车的后座笑得干脆又豪气,等天星坐上来他提醒了句“抱紧了啊”,一拧油门就窜了出去。

    把人送回了南京路的小楼,罗浮生调转了车头刚打算走就被天星叫住了:“诶,你去哪儿?”

    “我回去啊!”罗浮生一脸理所当然。

    天星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美高美?然后又跟那群人喝酒喝到半夜?”

    “额。。。”罗浮生一愣,下意识否认:“怎么会呢?我。。。我不喝。。。”

    “你少来!今天下午我遇见罗诚了,他说你最近可没少喝啊,每天晚上都不醉不休。”这些天她也忙,实在是分不出身去顾及罗浮生,直到今天遇见了罗诚,才知道这几天罗浮生过得是有多放浪。

    不过天星也知道,罗浮生以前过得就这么浪。

    “嗨,那不是。。。不是。。。几个熟客嘛。。。你也知道,不陪着不行。。。”罗浮生一下子就怂了,拍着摩托车的把手来回地蹭,眼神飘飘忽忽地一看就是心虚到不行的。但他暗地里还是把罗诚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行了,今天就别回去了,跟我上去吧,省的又回去喝酒。”天星知道那些生意上的应酬是免不了的,既然如此到不如直接别让他回去了。

    天星说得自然而然,听在罗浮生耳朵里却成了天大的喜讯,要知道之前他想要多坐一会儿都会被她提前赶回去的。他麻利地停好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天星上了楼,那笑容,恨不得把嘴角咧到耳后根去。

    天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反悔,只能红着脸一边开门一边说道:“你。。。你睡客房。。。别瞎想!”

    “不瞎想不瞎想,客房就客房。”罗浮生笑起来有些傻气,急不可耐地推着天星进了房间。

    在沙发上又一起坐着聊了好一会儿的天,一直到十点多两人才各自洗洗睡了,原本以为是相安无事的一个晚上,可睡到了半夜,天星突然被隔壁的声响吵醒了。

    “浮生?浮生,你怎么了?”天星披了件衣服起来敲了敲客房的房门,可是里头断断续续的呻\\吟不停,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没了办法,只能推门进去。

    床头的灯亮着,罗浮生抱着被子平躺在床上皱着眉哼哼唧唧地,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一看就是被噩梦魇住了。被人从梦中唤醒,罗浮生有片刻的恍惚,缓了好一会儿才清明过来,看见天星一脸担忧地坐在床沿,他挣扎着坐起来,随手抹了抹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笑道:“你怎么还没睡啊?”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天星伸手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起身倒了杯水回来,“我刚刚听见你说梦话了。”

    罗浮生捧着水杯喝了一口,问得小心翼翼地:“你。。。听见什么了?”

    天星摇了摇头:“没听清楚。”

    罗浮生看着她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我梦见我爸了。”六岁的罗浮生在他生日那天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惨死,从那以后,他时常噩梦缠身无法安眠,所以他才会选择睡在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的美高美,才会用酒精来助眠。

    天星安静地听他说完,握着他的手就没有放开过。“别怕,以后有我陪着你。”说着,她掀开了罗浮生的被子,钻进去拉着他躺下,一手枕在他脖子下面,一手环过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背。“以前我晚上做噩梦睡不着,娘就是这么搂着我的,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

    罗浮生有些哭笑不得地从她怀里抬头,伸手搭在她纤细的腰上看着她说道:“姑娘,你这大半夜的爬上一个男人的床,是真信了我不敢动你,还是自信我动不了你啊?”

    天星拍着他的手一顿,登时红了脸,下意识地就要起来:“罗浮生你个臭流氓,我好心好意安慰你,你竟然。。。”

    她刚支起上半身,就被罗浮生搂着腰给拉了回去,不顾她羞愤恼怒的目光,他自顾自闭上了眼往她怀里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好:“行了,来了还想回去?没门!给二当家当一回枕头是你的福分!睡觉。”他说的潇洒随意,可那红透了的耳朵和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激动情绪。

    天星咬了咬嘴唇,看在他身世这么可怜的份上也就饶了他这一次,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肩背,朦朦胧胧的睡意也慢慢涌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星的手停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缓慢,而她怀里的罗浮生偷偷地睁开了眼。他动作轻柔地把她枕在下面的手臂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变换了两人的姿势,转而将自己的手臂垫在她颈后,把人圈进自己的臂弯中,罗浮生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心中的满足感充盈地都快要满溢出来。

    他们都是受过伤的孩子,在过去的日子里各自努力地长大努力地强壮,就是为了有一天相遇的时候能够成为彼此的依靠。

    像是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罗浮生偷偷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勾着嘴角安稳入睡,而怀中的姑娘在睡梦中似乎是有所感应,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直到抵在他的胸膛上,才像是安心了似的浅笑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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