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澄峰把一包水泥扛到角落摞好,直起腰用袖子揩了一下落进眼睛里的汗水,听到包工头叫大家过去一趟,他于是边擦着汗边走了过去。
“今天材料不够了,下午这边要停工,你们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买了点水果和小蛋糕你们拿去吃。”
蒲澄峰领到几个苹果和橘子还有些小蛋糕,骑着自行车回了家。蒲彦军仍然在院子里做伞,他把伞骨上的油纸铺好,眼角余光瞥见他进来,没说话。
蒲澄峰也保持沉默,进屋后把水果放到桌上,打开装小蛋糕的袋子,奶香与甜蜜的滋味从袋子里飘散出来。蒲澄峰又把袋子重新扎好,提着走出门,声音淡淡地问了一句,“我妈和小雨呢?”
“去张屠夫家了。”
“哦。”
蒲松雨瞧见景乐乐,一下就猜到他可能要去给贺明砚当陪读,她圆溜溜的黑眼睛转了转,一个伟大的计划浮上心头,也跟着进了贺家。
贺家今天人挺多的,多一个小女孩过来也没人在意,蒲松雨很轻易就跑到了景乐乐身边。
景乐乐眼睛有点红,嘴角也耷拉着,看得出来心情很不好。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盘点心,看得蒲松雨直流口水。
她咽了咽口水,强行把注意力放到景乐乐身上,和他搭话,“你好,我是蒲松雨,我知道你,你也是阳光友谊幼儿园大班的同学对不对?”
景乐乐愣了一下,他并不认识蒲松雨,情绪不高但还是很礼貌地和她打招呼,“你好。”
蒲松雨左右看了看,见带着景乐乐的那对男女在院子里和别人说话,应该是他的父母,就从凳子上跳下来,凑到他耳边说道:“其实你爸妈是想把你卖给贺家对不对?他们不要你了。”
没有哪句话比“你爸妈不要你了”这几个字更能让一个小孩恐惧崩溃了,景乐乐果然一脸震惊,随后嘴一瘪,就要哭。
蒲松雨飞快用双手捂住他的嘴巴,快速说道:“你别哭,你现在哭了你爸妈会更生气,他们就会更加不想要你了,巴不得快点把你送给别人。”
景乐乐果然被她的话吓到了,眼睛里小眼泪直打转,要哭不哭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蒲松雨确定他不会嚎啕大哭起来,放心了,对他说道:“你跟我说说那个贺明砚是怎么回事?我给你想想办法,说不定你就不用去贺家了。”
又补充说:“我现在放开你,你别哭哦,你哭了我就没办法了。”
景乐乐听说她有办法,赶紧点头,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把眼角的眼泪。
蒲松雨松开他,景乐乐抽了个嗝,但是果然听话地没有哭出声,他瘪了瘪嘴,十分难过地说道:“他们都说他是瞎子,看不见还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想让我以后天天跟他在一块儿,一起读书一起吃饭,要做他的眼睛和耳朵,我爸妈说只要我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就会有很好的前程。”
不到五岁的小孩满脸茫然与委屈,“可是我不想要什么‘前程’,我只想跟爸妈在一起呜呜呜……”
蒲松雨点点头,看来还不止是送伴读这么简单啊。她小声跟景乐乐出了个主意,最后叮嘱他,“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了吗?到时候一定不要乱,要抓住时机!”
景乐乐显然是个乖小孩,这是他第一次背着父母做这种事,心情十分紧张,但还是用力点点头,保证道:“我记住了!”
蒲松雨满意地点点头,又和他说了些别的事,引开了他的注意力,免得他太紧张了漏馅。
过了没一会儿,景乐乐的母亲叫他过去。景乐乐焦虑地看了蒲松雨一眼,蒲松雨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景乐乐勉强安心了些,抿着嘴走了过去。
贺家有钱,院子里摆的方桌上不但放了瓜子还有很多糖果和点心,风一吹,满院子都是甜味儿。蒲松雨馋得口水包包的,但正所谓馋有馋道,她并没有伸手拿,而是悄悄跟在景乐乐父母身后。
相比热闹的前院,贺家的后花园里清静得多,花园里种满了各种花草,只是因为隆冬刚过,并没有多少花开,不过,现在春意已近,许多青草在花园里冒头,老爷子喜欢这些好看的绿色,没让管家给铲了。
景乐乐被自己母亲领过去的时候,发现后花园里还有其他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正坐在一起吃零食。没过一会儿,夏柔推着贺明砚从屋里出来了。
贺明砚换上了灰黑色的居家服,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双眼半合着,如同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偶。
景乐乐看到他,忽然想起蒲松雨跟他说的话,心中一阵恐慌。他不要天天陪着这个人,他要回家呜呜,他要跟爸爸妈妈在一块儿。
贺绪林对跟来的几个孩子的家长说了几句话,大家都笑着应承,“那就让小朋友们挨个站好,让砚砚自己挑?”
这话令贺绪林心中很不适,好像在给自己儿子选妃似的……转瞬他心中又有些自嘲,他有资格说别人说得不对吗?他现在所做的不就是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把别人家的孩子要到自己儿子身边吗?
带过来的小孩们都是青一色的男孩,从他们听了父母的话,尽管很不愿意,还是听话地乖乖走过来的情况来看,他们的性格也都很不错。
但也有小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乖巧的小脸上惭惭变成惶恐不安,不停回头看自己的爸妈。贺绪林心中一阵难受,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捏着。
景乐乐咽了咽口水,他想到蒲松雨对他说的话,心脏咚咚咚狂跳,好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他用力闭了闭眼,忽然回头冲爸妈喊道:“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我了吗?”
他的爸妈一怔,既而满脸尴尬,“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乐乐乖啊,忘记爸爸妈妈在家里对你说的话了吗?”
然而小孩子们只是没有见识不懂事,并不是傻,他们本来就被大人们奇怪的气氛影响心中不安,此时又听到景乐乐的话,惶恐的气氛顿时在孩子们中间蔓延,很快就有小孩瘪着小嘴,慌张地哭了起来。
一旦一群孩子里有一个哭了起来,其他本来就情绪不安的孩子很容易就会受到影响,果然,不出半分钟,剩下的几个孩子小脸上也跟着哭了起来,脸上都是小眼泪。
其中一个年龄比较小的孩子终于忍不住了,边哭边往爸妈身边跑,被他爸妈尴尬地推回来,要他回去站好。他顿时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含糊不清地喊道:“……呜呜我不要陪着一个瞎子,我要爸爸妈妈呜呜呜……”
他一喊,其他孩子顿时哭得更大声了,也跟着喊了起来。
这些哭声有没有扎痛他们父母的心没有人知道,却是如同把把锐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夏柔和贺绪林的心上,将他们扎得鲜血淋沥,他们此时甚至忍不住有些庆幸,庆幸砚砚听不见这些话。
贺绪林扶住全身发抖的妻子,阴沉着脸正想让这些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快走,就在这时,房子旁边与前院隔开的花墙下面忽然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
小家伙的小短腿被花墙的树枝狠狠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整个直接扑到了面前的草丛里。
大家都吓意识转头看向她,小姑娘跌得像个小乌龟似的却一点没哭,然后动作十分麻利地从草丛里爬起来,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漂亮小哥哥眼睛一亮,顶着头上的青草和泥就冲他跑了过去。
“砚砚小哥哥!咱们又见面了!真好呀!”来人正是给景乐乐出主意的蒲松雨,她看到贺明砚就跑不动路了,一副恨不能把人抢回去收藏的样子。
“是你啊小妹妹,你怎么过来了?”贺绪林认出了她,是之前帮着儿子赶走了贺培然那伙小孩的小姑娘,心里对她很有好感。
蒲松雨十分仔细地把贺明砚看了个够,然后歪头看向这个高个子的伯伯,眨眨眼说:“伯伯,我刚才在花墙那都听到你们的话了,你们是在给砚砚哥哥选小伙伴是不是?那你看看我行不行啊?”
她的童言童语听在贺绪林和夏柔耳朵里,相比着刚才一群孩子哭着说出的那些扎心的话,简直可爱极了。
夏柔蹲到她身边,放柔声音问道:“小妹妹,你很喜欢砚砚小哥哥吗?”
“对呀对呀!砚砚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我当然特别喜欢他了。”
小公主没有半点心理压力地毛遂自荐,掰着手指头给她数自己的优点,“阿姨你看哦,我长得也不丑是不是,吃得也不多,现在还在努力学习,我奶奶也说我可听话可乖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特别喜欢和砚砚小哥哥一起玩,你要不要考虑考虑让我当他的小伙伴呀?”
小姑娘说话条分缕析,细细听下来,果然句句都是优点,让本来心情不好的夏柔和贺绪林都有点想乐了。
贺绪林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她爸妈,就问她,“那你知道给砚砚当‘小伙伴’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呀?”蒲松雨点点头,然后走到贺明砚身边,径直对他说,“贺明砚,你看不见听不见没关系的,我不嫌弃你,以后我就当你的眼睛和耳朵,咱们俩做一辈子小伙伴!”
贺明砚毫无反应,毕竟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蒲松雨终于有点紧张了,她费尽地“策划”这么多,当然就是想在看起来就贼有钱的贺家谋个职位,也算是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
——唉,正所谓生活不易,连魔界尊贵的公主殿下,为了讨个生活,也不得不亲自下海找工作,魔生艰难啊!
只是,她以为贺明砚没有反应,这事想要达成恐怕不容易。然而在贺绪林和夏柔看来却是满眼惊喜!
夫妻俩虽然忙却是尽量亲力亲为照顾儿子,当然知道他的某些怪脾气。例如,他对气味非常的敏锐,尤其是人的气味,一旦有他不喜欢的人靠近,他的反应会非常大,发脾气砸东西甚至吼叫,在这件事情上,谁都不能忤逆他。
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近一年来,甚至只有最亲近几个家人才能走近他周围一米范围以内。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除了他亲自认同的保姆以外的陌生人靠近!
蒲澄峰骑着自行车来了张屠夫家,又在周围找了一圈,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旁边的花墙里面,传来蒲松雨奶奶的声音。
这小丫头简直了,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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