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日下来, 院子的高墙和院门窗户都已重新修缮完毕。
宇文寂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轮值调换了一番, 照例白日值守, 夜里回来。
良宵白日里有刘大娘陪着,夜里有他, 左不过两日功夫便连余悸也消退了。
不料竟是“坏事”一桩。
她害怕的那两夜里还是相拥而眠,谁知如今她不怕了,加之上回又新添冬被,这厢竟是一人一床, 分明是躺卧在一张榻上, 宇文寂硬是连手儿都碰不到。
分被而睡倒也合情合理, 叫人半句话也说不得什么。
如此, 夜夜相伴的,只有梦境里的那个男人和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恩爱。
宇文寂时常恶劣的想, 便该好生吓一吓她。
闯祸时, 犯错时, 被人欺负时, 小没良心最乖顺,倘若哪日一样都不占了, 便也跟个刺猬似的, 半分靠近不得。
他哪里知晓良宵犯起纠结来是个头铁的,自个儿想不明白的事,怎么也要绞尽脑汁的去琢磨透了才作决定。
良宵在琢磨那突如其来的悸动,越想就越难堪, 苦苦折磨四年都不见有异,偏在落难后才惊觉这人是何等何等的好。
更何况他们之间早就无关情爱心动了。诚如刘大娘所言,要真想好好过日子便这么磨和着,日子久了,便也水到渠成。
她不敢刻意的亲近。
自然,这些都是不痛不痒的,她更为关心的是江都城的动向,万事需得待如今困境解决了再谈。
现下已入冬了,边关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笼盖了整座院子,干干净净的,是江都城从未有过的景色。
良宵选了个晴雪天儿出了门,去驿站瞧瞧有没有来信。
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驿站则更是冷清,等她到的时候,只见两个伙计蹲在门后背烤火取暖。
瞧见来人还惊愣了一瞬,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拿眼打量一番,客气问:“夫人可是来取信件的?”
良宵笑答是。
那年龄稍小便缩着脖子起身,“您取哪里的?大雪封路,好些地方的信件都送不到咱这偏远地界呐。”
站在良宵神身旁的刘大娘便接话道:“江都城的,这能送来吧?”
“唷,”小伙计一听便去翻找几下,一面玩笑道:“要是江都城的都送不来,咱这小站儿也甭开了。”说着便拿来几张摆到桌面上,“来,您瞧瞧哪张是。”
良宵道谢一声,忙提步上前一一翻找。
尚在烤火的那位叹息着感慨:“江都城有亲戚啊,夫人还是早些托关系回去吧,眼下怕是没有多少太平日子过咯。”
刘大娘闻言,脸色微变,急问:“这是何意?”
老伙计四处瞧瞧,压低了声音道:“跟你们说可不许说出去。”
“那是自然,老婆子活了几十年懂规矩。”
老伙计得了这话才道:“我二房的兄弟在边关军里当小官儿,昨儿个吃饭那会喝迷糊了才说漏嘴,军队里要有大动作呢,这两日屯粮,又连夜打造新兵器,样样赶着做,你说要怎的了?”
“十有八.九就是要打仗了,谁知道这是跟往北的苏丹国,还是跟往东南的丽国?再不就是往东的平国?处处受敌,咱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
听到这话,良宵手上动作一顿,将父亲送来的那封信抽出,而后给了小伙计一碎银两。
……
两人出了驿站,刘大娘才垮了脸色。
良宵也是忧心的,还在门口便急切的拆开信来瞧了,粗略看得个大概,才将薄纸折好放到怀里。
棉鞋踩到未融化的积雪上,沙沙的响,缕缕寒意自脚底升起,偶有风来,吹得飘雪在地上打转,又钻入裙摆里。
从前在将军府觉着寒,现今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极寒,什么是冰冷。
这或是宇文寂的谋划,可一提到要战场上刀剑相向,她这心里总不踏实。
父亲来的信也只大致说了江都城近况,提到宇文军及朝廷时多是点到为止,说的最多的,也是叫她不要焦急,安心等候。
这个境况还怎么安心啊。
良宵一路上有所思虑,自也没瞧见在院子旁的小道上来回打转的王嫂。
直到推门而入时,听得身后一道喊声,才顿了脚,她迟疑的转身往后看去。
王嫂搓搓手赶忙上来,嘴角挂的那抹笑是又僵又生硬,“夫人,您等等我,我有几句要和你讲。”
良宵冷冷的抬眼,一言不发的进了院门,与这差点叫她被人迫害的碎嘴妇人,没什么好说的,要说,也只是提醒她,要报复一二。
见状,王嫂面皮一抖,赶忙趁着刘大娘关门那空档挤进门,急得一把扯过良宵胳膊,“求求夫人,快放过我家大壮吧,我们一家四口全指着那点军饷过日子,您大人有大量,上回那事,能不能就此网开一面?”
这可倒好。
她还没什么动作,人家竟就找上门来了,放过?她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怎的自己不知晓?
良宵冷淡的侧开身子,眼神比风雪寒凉,“我倒是受不住你这声夫人的。”
“啊呸,我这张臭嘴!”王嫂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从前是我有眼无珠,闲言碎语的议论您,现今您报复也报复了,我对天发誓,今后再敢对您不敬,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求求夫人,回去后快与家里那位说说,为我家大壮求求情,可不能再降职了啊,我们娘几个这日子活不下去的。”
刘大娘不知这闹的是哪一出,却也瞧不得,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灶房后便出来拉开王嫂,“王嫂子,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夫人虽和和善善的,却也不是菩萨,你家那档子事还敢没皮没脸的来求?”
“这……”王嫂一阵语结,拖住良宵胳膊不肯放,“夫人您知晓发生了什么,您一定知晓,求求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一条活路,不若……”
良宵不由得嗤一句打断:“当夜你可给我活路?”
若不是遭此劫难来到此地,她怎会认识这样厚颜无耻的妇人,原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偏王嫂要惹事端,现今家里出事还胆敢厚着那张老脸来求她?
当日没有出手给教训,已是念在那两个孩子的份上,她良宵吃不得亏也吃了一回了,可这圣人菩萨心肠,她可没有。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若你再不走,便休怪我无情。”说罢,良宵抽开手,转身便回了屋子。
刘大娘瞧见夫人生气了,忙拿一旁扫雪的大扫帚将王嫂赶出去,临关门才好言劝:“你自家的事情,任谁也帮不了的,可千万别来惹怒我们夫人。”
门砰的一声紧紧合上。
王嫂彻底唰白了一张脸。
自那夜后,她家大壮好端端的被降职,军饷补贴一扣再扣,就在今早才得到命令,竟被赶去运送马粪了。
她心知肚明的,却不敢说出实情,一大早见隔壁院门开了就赶来,谁知没赶上,现今赶上了却遭冷拒。
这厢,再要不了两日家里便要无米可炊了。
若王大壮知晓事情原委,她怕是……
早知今日,当初打死也不会说那种自毁的话。
**
良宵忧心今日在驿站听到的小道消息,哪里有功夫理会那王嫂。
终等到酉时,高高大大的男人带着一身寒意归来。
她一反常态的,快步迎上去,谁知还没开口便被一声冷责叫住:“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良宵缩缩脖子,忙听话的退回屋子里,眼看着他抖落干净周身积雪进来,才再度上前,“今日我听说要打仗了,是吗?”
宇文寂讶异的抬眼,将才脱下的大氅放到一旁,短暂的沉默已言明了答案。
良宵最知晓他这行事作风,不想告诉自己的怎的也不会说,非要她从旁处听来,当面来问,才肯表个态。
既是真的,她略微思忖一番,犹豫问:“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打仗了?当真是边关告急,还是,是你的谋划之一?”
宇文寂已然移开了视线,“先用膳。”
“……好。”
饭菜还冒着热气,良宵一直都是等宇文寂回来才一同吃的。
可他就这么错开话题,良宵心里那股子不安就越发强烈。
等到膳后泡脚,她忍不住又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连我也不给说吗?”
男人默然,去将门窗关严实。
良宵轻叹一声,“你不说,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今日父亲送了信来,我放在小桌上,若你想看,便去拿来看看吧,父亲说的笼统,也不知城内是何状况。”
这回,宇文寂那张神色冷淡的脸总算有了些波动,疾步去找到那信件,看到最后,双目蓦的冷沉下来。
“怎么了?”良宵不由得再再次忧心问。
是真真担忧得不行。
怕这战争是真的,怕他出什么意外,怕他大计未成又被拖延时机……
宇文寂如何听不出来。
只是不想她知道后时刻担忧,不得安生。这点,他与梦里的“他”如出一辙。
然而当真正看到良宵如此关切他的事情时,内心深处的恶劣心思竟是挡不住的蹿出来。
——瞧她那么上心,何不如借此大肆夸张一番,叫她再忧心一些,叫她整个人吃饭睡觉都在忧心你,叫她满心满眼的都是你。
这该有多好?
可他到底是存了几分清醒的理智。
明白实则不说才更叫良宵胡思乱想。
于是他颇有些多此一举的问:“真想知道?”
良宵忙点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寂却是先去提了半桶热水来,不是故意吊胃口,而是余光瞥见她那洗脚盆與里的热水不冒气了。
他墩身,添了几瓢热水,伸手进去探了探,才道:“程副将他们已经集齐了证据,如今事情才过去不足一月,要想一举成功,少不得要情况再紧急些。”
逼一逼老皇帝。
话已至此,良宵便猜出来几分:“所以那仗,是你暗里谋划的?”
“大总督欲回城,苏丹小可汗欲夺权,我不过利用这两样,边境和平百余年,怎能真起战争。”
良宵才放心下来,没有战争便好,可此举,到底是冒险,想到这里,她一颗心又高高提起,“定要万无一失才好,不若事情一旦败露,只怕我们再难翻身。”
“不会,”宇文寂语气笃定,他怎么能拿他们的未来当筹码。
说话间,那水又要凉了,他正要往里添,被一细白的手儿及时止住。
“别,不用了。”话还没说完,良宵就急急伸出脚,小巧的双脚瞧着还不足宇文寂一个巴掌大,湿淋淋的,还在往下嘀嗒水珠。
不知怎的,一股燥火蹿上心头,宇文寂暗自捱下,拿毛巾包裹住,这才好受了些。
既已如此,他又下意识动手给她擦拭,察觉出良宵的瑟缩,大掌不受控制的抓住脚跟。
良宵愣住,垂眸看着墩身的冷峻男人,艰涩的掀了掀唇,“我自己来……”
然他已经迅速的擦干,“上去歇着。”
良宵讷讷闭上嘴,滚到床里侧,老实盖好自己那床冬被。
宇文寂心头那股燥火不由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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