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十里巷巷尾便停了一辆华贵大气的车架,身后两排高大的官兵立着, 这浩大又气派的阵仗,实为少见。
出入的百姓都止不住回头看, 边关偏远,只见过骏马, 像这样的马车哪里见过啊。再往那户人家看, 岂不就是三四月前刚搬来那户?
有人便想起了:“当日王嫂子还指着人家骂呢, 说什么江都城来的破落户,瞧瞧,这不就活似天上神仙下凡来历劫,归期到了, 又重回那黄金窝咯。”
“听这话说的,咱们这地界哪里像是容贵人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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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喧闹, 扰不了小院子里的安静。
因着要回城,良宵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辰时后用过晚膳便要启程了, 来时没带什么,归时自也无需收捡。
她把最后剩下的几支值钱首饰推到刘大娘手上,“快收着, 这段时日全凭大娘照顾了。”
刘大娘不肯要,转为抽出一两支来给这位夫人戴上,“您是天生好命有福气的,老婆子也跟着沾了光, 我儿近日谋了新差事,活儿轻松俸禄又多,一家子足够过活了,哪里还要您的东西啊,只盼您与军爷好好的,生个大胖小子,富足一生。”
说罢,眼眶竟湿了。
离别时分,虽不是什么血脉亲人,朝夕相处的也生出些情分。
但终归是要挥手作别。
良宵与宇文寂上了马车,老黑坐于横梁上,外加一车夫,一行人就此淡出十里巷。
眼瞧一路风景极快略过,良宵却越发惆怅,昨夜的期待留到今日,竟多了几分畏惧胆怯来。
宇文寂将车帘放下,“你这身子虚,别着凉。”
“嗯。”
“回去了也不开心?”
“没。”
见她言语冷淡,宇文寂心里便有些不顺意,分明昨夜还是小话唠一个,小嘴儿巴巴的说,天南海北的说,今日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倒不知是不是故意给他甩脸子。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还想着和离。
于是他坐到良宵身侧,抬手揽住她的肩,声音还算是温和:“遥遥,你在想什么?”
“没——”
“嗯?”察觉她又想敷衍了事,宇文寂抬手,两指端住她下巴,往左一抬,黑眸深邃的望着,声音沉了沉:“没?”
良宵一囧,勉强弯了唇角,“真的没,昨夜没睡,现在困乏得很。”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同他说话。
宇文寂才放了手,转为将人拥到怀里,“睡会,到了我叫你。”
“好。”
此行该要一两日,良宵便放心的靠着那温热的胸膛睡去。
哪知才闭眼不过半响就惊醒过来,“路上会不会出事?”
宇文寂一愣,“出何事?”
良宵讷讷,重新把脸埋进他怀里。
她就是心里不踏实。
路途比来时颠簸,好在天气晴朗,无风无雪,越靠近江都城就越好走。
良宵的不安是多虑了,第三日午时未到,马车便顺顺当当的驶进了城门,百姓夹道欢迎,街头还有萦绕着喜庆的锣鼓声儿。
接近年关,又恰逢大将军风光归来,是好日子。
将军府。
灰尘已扫,新仆已至。
王妈妈领着府里百来号下人齐整的站在门口,远远的瞧见马车行过来,忙挥手招呼拿鞭炮那小厮。
热烈的爆竹声除去这场劫难的晦气。
良宵迷蒙睁开眼,双耳早被宇文寂捂住,待声音停了,男人才掀帘,俯身低低道:“遥遥,我们回来了。”
“嗯。”她更怯了,支起无力的身子,仓促往外看了一眼就别开脸,“宇文寂,我……”
“我抱你下去。”
“不用。”良宵及时往外边移了身子。
顷刻间,宽敞的马车内陷入一股诡异难言的静默。
宇文寂微微皱了眉头,不由分说的拿过她的手,大掌紧紧包裹住,再一次音色沉沉的问:“在想什么?”
良宵正要开口,听见外边一道哭诉声便顿了口。
原是小满,三四月不见,可把小满焦心坏了,这厢急忙跑到马车旁,哭着道:“夫人,夫人,您怎么样了?快给奴婢瞧瞧,身子可无恙?”
良宵抽开手,倾身出来,眼眶湿润,搭着小满的手下了马车,站定后才笑着冲她摇头:“一切都好,傻丫头快别哭了。”
“您瘦了,脸色也不好,说话声音都是轻飘飘的,好什么好啊?”小满抹干眼泪便要扶着主子进门去,“奴婢给您准备了沐浴热汤,厨房那边也准备了膳食,郎中也早早请来府上了,咱们回去吧,啊?”
良宵顿了顿,有些犹豫的回头看去。
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几步外,冷峻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对上她犹疑的眼神便信步走来,揉了揉她的头,“去吧,好好休息。”
见状不对,一边的王妈妈也热情道:“对对,夫人快跟老奴进屋,遥竺院都收拾好了!”
“就是呐,您之前酿的桂花酒都飘香了,前日收拾院子时奴婢们给您挖出来,正好好放在小书房的柜格里呢!”
“夫人快跟奴婢们进去吧?”
几人拥簇着她,个个扬着笑脸问候,瞧着欣喜极了,周身拂过冷风,到她身上却似夏日热风,暖到了心底处。
良宵心中百感交集,泪水无声滑下,这一声声的话儿,像她从前大闹将军府时、又像她逃跑被抓回来那时,大家伙的苦苦相劝。
她脚下的步子也缓,一步一步的,到底还是迈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身后,宇文寂凝着那抹纤瘦的背影,负在身后攥成拳头的大掌缓缓松开。
然而下一瞬,才踏进门口的人又倏的转身,往门外跑来。
他眸光骤然一冷,几乎是霎时间迈开大步去拦住良宵的去路。
两人相撞于门口的石阶,良宵顿住,素白的小脸上泪迹斑驳,她站在台阶上,比高大的男人高出半个头。
宇文寂的脸色阴沉得厉害,攥得极紧的手背青筋凸起,这厢是当真动怒了,“去哪?”
跑得这么急,还想跑去哪里?
良宵喉咙一哽,只摇头,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王妈妈和小满她们都愣住了,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搅。
而怒气将近冲顶的宇文寂不由面色一僵,什么危机什么揣度都不见踪影了,光是听到心娇娇哭便失了分寸,“遥遥……怎么了,哭什么?”
良宵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紧紧搂住宇文寂的脖子,眼泪流不完的哭,滚烫热泪很快濡湿那片衣襟。
就连忽的跑过来,也只是想拥抱他。
最后,还是宇文寂打横抱起哭成泪人的小可怜回了遥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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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沐浴过后,小满差人传膳食来,边跟她说起这三四个月的境况。
“您与将军走后,奴婢就去了二公子那处,得一口饭吃,二公子托关系才叫奴婢混入东宫当粗使,真叫奴婢找出大姑娘的把柄,她竟敢谋害皇子!从前她陷害您暂且不提,这可是足矣叫大姑娘身败名裂的大罪!”
“殿下得知后果然大怒,念在国公府的情面才免去死罪,现今已被罚去城郊庙观思过去了。”
良宵不免一惊,放下汤匙问:“那,母……胡氏呢?父亲怎么样?”今日回来并未见到他们。
“大夫人被气疯了,左右寻不到法子,又被大爷管制着,现今已好久不曾出门,您放心吧,”小满给她盛了鸡汤去,“有大爷在,大夫人耐不了您的何,遑论大将军官复原职,谁也别想再拉您入歧途。”
良宵怔然,好半响才消化了这些意料不到的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回来面对的,竟是一个太平盛世。
想着,方才哭得通红的眼睛又开始涌上一股涩意。
小满瞧了忙宽慰她:“夫人快别伤心了,如今您与将军也好好的,咱们日后便安稳度日,您还年轻,眼下困境马上就过去了。”
再一想今日主子与大将军的亲昵,小满又宽心了些,忍不住好奇,便试探着问:“您这几月与大将军都是怎么挺过来的,日后,您不会再想离开了吧?”
怕是也只有自幼跟随良宵的小满敢问这话。
府里的老人王妈妈都是不敢轻易提起半句的。
良宵默了默,心不在焉的搅动碗里的热汤,蓦的问:“我是不是又坏,又贱,从前那样待他,现今——”
她轻叹了一声,没再言语,她心里矛盾极了,便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小满听这话便明白得七八分,主子心高气傲,对自己也十分苛求完美。
往日上学堂,十几页的经卷只抄错一个字便要全部重写。
何况如今这桩破碎的姻缘。
此番若是转不过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大将军怕是要发疯。
可小满始终向着自己的主子,“夫人,不论您是如何想法,奴婢都随着您。”
良宵心底动容,嘴上却是轻咦了一声,“傻丫头,你该找个好人家嫁了,随着我做什么?”
“夫人!”小满急红了脸,不过提起嫁人这茬便想到小圆,忙道:“您不知晓,当初小圆偷拿了您的首饰逃跑后,辗转嫁给了城东街的屠夫朱二狗,谁料好日子没过两日,那屠夫好端端的暴毙,留下八十老爹老母,上有十二三的弟弟妹妹,叫她当初背叛您,如今也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有道是天道好轮回,做错事情,都要遭报应。她也逃不过的。
“还气什么呢,”良宵看开了,“随她去吧。”
边关虽苦,但教会她的东西不少。
主仆说话间,夜幕已降临。
另一边,宇文寂在书房与心腹部下商谈好宇文军内事宜,再瞧冷冷清清的书房,眼里闪过的却是梦里。
——“他”搬去了遥竺院,后又搬回了新婚用的合欢居。
实则住哪里都好,只要与她一起住。
时候不早了。
他拿出已经纂刻完好的两瓣佛珠,出了书房,直往东边的遥竺院去。
刚回来那会子,遥遥哭得正凶,堪堪停下时只闷在他怀里说:“等你忙完,我有话和你说。”
正巧,他也有话要说,
也巧,他今夜要宿在遥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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