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确是酷暑时节的乘凉圣地。
湖水碧绿波光粼粼,柳树成荫随风飘动,草地上植了许多花木,每隔五里地便有一小亭子供游人稍作歇息,货郎小贩在其间走动,美景作伴,不乏吃食,叫人坐着便不想走了。
良宵如同出了笼子的小鸟儿,分明已经来过好多回,现在欣赏起碧湖美景仍觉得新鲜极了,东瞧瞧西看看,好生惬意。
“妹妹好雅致。”良美不咸不淡道,两人来这已一个多时辰,她这妹妹好似真的只是邀她来赏景乘凉,将碧湖夸得天花乱坠,旁的一样不提。
“姐姐你看,那个少年郎好生俊俏!”良宵指着湖边一白衣公子,语气透着少女的天真娇俏。
良美掩住讥笑,装模作样道:“妹妹可是有夫之妇,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不好吧?”
“你见哪个有夫之妇像我这样憋屈?”良宵摊手耸肩,一副不在意的神情,“良宵比不得姐姐,大方知礼,蕙质兰心,当初就该叫姐姐嫁给大将军的!”
“你胡说什么!”
良美急急出声,察觉到周围异样,连忙用团扇半遮住脸,“妹妹可不要胡说。”
论心高气傲,她姐姐有过之而不无不及,一心向往权力地位,江都城多少青年才俊,姐姐都瞧不上。姐姐要的是东宫正妃,侧妃都不行。
方才良宵是故意的。
姐妹俩平时说不上什么,良宵随意胡扯几句便佯装不经意的说起夜明珠之事,语气好似听到天方夜谭般惊讶,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女子。极大的满足良美的优越感和好胜心。
话匣子一打开,良美可谓知无不言,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炫耀一遍。
好半响,良宵见她口都说干了,十分善解人意的叫小满去货郎那买来绿豆汤,待良美语毕就笑盈盈的呈上。
良美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没伸手。
“姐姐快端着呀,”良宵笑着打趣,“还是要妹妹喂你?”
良美的婢女宝珠赶紧替主子接下,恭敬回谢:“谢过三姑娘。”
良宵笑而不语,转身吩咐小满:“我也渴了,你再去买一碗来。”
“姐姐,”她对良美说,“我好羡慕你。”
良美头一回听她说这种自降风头的话,很是受用,不过还是客套道:“你我是姐妹,何来羡慕?”
良宵没答话,侧身看向折射着阳光的湖水,一闪一闪的泛着金光,漂亮极了。像日头这样世间仅有一个的稀罕物件尚且知道普照大地,母亲怎么就不能平等对待她和姐姐,即便不能,也不要那么轻贱她啊。
不,母亲只是良美的母亲。
短暂的沉默被一阵争吵声打破。
良宵寻着声音看去,竟是小满,她起身走过去,瞧见一个眼熟的女子。
她问小满:“怎么回事?”
小满气道:“夫人,方才奴婢端着绿豆汤,谁知她故意撞过来,洒了汤打碎了碗,还狡辩说是奴婢没长眼。”
“明明就是你没长眼!”那女子叫嚣着,“自己不小心还怪旁人,真是不要脸,难不成你连这个碗钱都赔不起?”
“好些人都瞧见了的,大家来评评理,是不是她不讲理?”小满不服气,这哪是银钱的事儿,分明是有意为难。
周围游玩的公子小姐有的认出了那女子,是岚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阿若,再往四周一瞧,那边护卫守着的亭子里正是本尊,一般人是不敢轻易得罪公主的。
卖绿豆汤那货郎早挑着担子走了。
见周围人没一个说话,小满急了,神色焦灼的看向良宵,“夫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我知道。”良宵面色如常的看着阿若,调笑道:“多大点事儿啊,也值得你们动这样大的气?”
阿若嗤了一声,对着良宵才给个好脸,“宇文夫人,我们公主请您过去小坐。”
良宵回头看了良美一眼,“姐姐与我一同过去么?”
“人家叫的是宇文夫人。”良美阴阳怪气道,话里透着酸。
良宵觉得好笑,殷勤的挽过良美的手,在她耳畔低语:“她这是故意挑拨我们呢,姐姐要是生闷气就仇者快亲者痛了。”
她们姐妹虽自小离心,可在抵御外敌上异常同心,重活一世,良宵没了跟姐姐争斗分个高下的幼稚心思,这厢更不会一个人去面对那个刁蛮惹事的公主。
打发下人来请她过去小坐都要闹出点事的,脾气能好?
岚沁公主是静娘娘所出,静娘娘与她们姨母玉娘娘不对付,到她们这里,虽没什么天大的仇恨,但就是相互看不顺眼。
良宵与良美手挽手的出现时,岚沁公主着实吃了一惊,
亭子里除了岚沁,还有卫国公府小公子卫谨,南阳郡主的一对子女,姐姐陵玥,弟弟陵东,几人的姿色容貌自是不必说,岚沁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最吸睛,陵玥举止娴雅,气质最是温婉,卫谨陵东都是十二三左右的少年郎,模样清秀,皮囊极好,只是还未长开。
大家相互问过好便沿着亭子的石凳坐下,正好五个凳子。
岚沁最先开口,矛头指向良宵:“许久不见,宇文夫人倒是愈发光彩照人了,真是越能折腾的精神气越好。”
“公主说的在理,”良宵笑盈盈的,一点没动气,“你们瞧,公主额头发青,眼圈发黑,看来最近没怎么折腾。”
“德行!”岚沁瞪了良宵一眼,朝身边的宫女伸手,要来一块小铜镜,仔仔细细的瞧。
陵玥一阵好笑,“她一贯喜说笑,你还真的信?”
“还是玥姐姐知道我,”良宵笑答,“不知郡主夫人最近在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我娘啊,”陵玥用食指点了点陵东的额头,颇为头疼的说:“这小子不听话,日日去花楼厮混,前些日子得了几个公鸡,又叫上几个浪荡子,斗鸡呢……”
“姐姐!”弟弟陵东急急出声,“你就这么揭我的短,这么多人在呢!”
几人都笑了,卫谨不忘火上浇油:“陵兄有这等趣事竟不喊我?”
少年陵东脸红了,十三四的年纪,脸皮薄得很,赌气似的跑去湖边看人钓鱼去了。
岚沁哼一声,其实也在心里想着怎的不喊她。
“公主不照了?”
“你!”岚沁狠狠瞪了良宵一眼,把镜子丢给阿若,“要你管!”
乐得良宵哈哈笑,几人年纪相仿,良宵成亲最早,行为举止却俨然闺中少女,笑容干净纯真,嘴角两个深深的酒窝,好似盛了天底下最沁甜的蜜汁般,叫人为之失神。
卫谨一时看呆了,情不自禁道:“良宵真美,可惜嫁了个老男人,若不是圣上赐婚,现在该是我嫂嫂才对。”
此话一出,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大伙都知道良宵不中意这门亲事,日闹夜闹就是要和离,也知卫谨的哥哥卫平自小照顾良宵,有那么点意思。
“缘分天注定,谁说得准呢?”良美淡淡开口,然扯到这个话题,岚沁定然是咬住不放的。
“依本公主看,是孽缘。”
良宵收住笑,瞥了她一眼,不予否定。
岚沁又问:“宇文寂那么凶狠一个人,动动手指头怕是会要了你半条命,亏你敢闹?”
陵玥扯扯岚沁衣袖,“问这些做什么?”
“这有什么?”
良美见良宵不说话,生怕她那一点就炸的臭脾气发作,大庭广众之下言语过激丢了国公府面子,便咄咄逼人接话道:“公主是觉得我良国公府没人了么?岂能任女儿平白被夫家欺负?”
岚沁甩了下水袖,冷嘲热讽:“倒是不知道你们姐妹这般情深。”
她们几个一起长大,多少知道些对方底细,岚沁贵为公主,气性最高傲,一般受不得自己比人低一头,惹急了,揭人老底也是时有的事。
良美也有些恼了。
倒是主人公良宵一派悠闲自在,她前世今生都与卫平没那层关系,任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为所动,反正这辈子已认定了将军为一生一世的良人,便撑着下巴看岚沁和良美急眼,虽知晓姐姐有私心,但她十分乐意看姐姐给自己出头的嘴脸,真是罕见又亲切。
待她二人互怼几句,良宵才收起玩闹心思,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公主要是好奇,过几日便来将军府一坐,你们都要来啊!”
这话倒叫几人迷糊了,良美恨铁不成钢的揪揪她胳膊,谁料良宵下一句话更把她气个半死。
“听我姐姐说,将军府底下埋了颗夜明珠,很大很亮的那种,保证你们都没见过,到时候我叫掘土师傅来,让你们开开眼!”
“不是开玩笑的吧?”岚沁来了兴致,又不太敢信。
陵玥也兴致盎然,听说将军府原是前朝一重臣的府邸,说不定真有那东西。
“我姐姐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良宵站起来,绕着几人转圈,神色笃定,“等订了时间我就叫人给你送拜贴去,你们可别缺席才好!”
“那是自然!”
良美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那个愚蠢至极的妹妹,哪来什么夜明珠,那是母亲叫她瞎说的,哪曾想这傻丫头真的信,到时候闹了笑话,人人都知道是她蛊惑的了,她还怎么在江都立足?她这名声怎么入太后和皇后娘娘的眼?
她正要拨乱反正,不料这时湖边的陵东朝这边大叫,众人注意被引了过去。
“你们快来!这里钓上来一条奇鱼!”
卫谨第一个跑过去,岚沁也过去,良宵与陵玥在后头,良美没法子,只得堵着一口气跟着过去。
湖边围着一群人,都在瞧那条鱼。
几人跻身进去,原是一条鱼身有木桶粗的大鱼,嘴里含珠,几个公子小姐头一回见,不由得惊讶不已。
良宵瞧清楚了,对这些一点不感兴趣,便要退出人群,岂料转身时不小心踢到旁人的脚,身子直直往前面栽去,她下意识抓住一个胳膊,偏那胳膊的主人要往湖边挤,她身子被往后带,脚下一个打滑,两人齐齐往湖里栽。
扑通一声,水花溅湿了岸边人的衣裙,一人扯一人的,掉下去的少说有三四人,分不清谁是谁,众人反应过来后忙大叫: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一时间,方才还围着那条鱼啧啧称赞的人乱成一锅粥。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身影疾步跑来,纵身一跃,径直寻着桃红罗裙的少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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