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知晓她温情种种全是哄骗自己的,宇文寂还是没有转身离去,如今将军府固若金汤,她插翅难飞。
顿了顿,待里边没有说话声了,他才抬起手臂敲了几下门。
开门的是小满,良宵上前来,模样有些局促,一面吩咐小满去换上新茶,一面叫将军屋里坐。
然而大将军只是站在门口,神色漠然,俊朗的脸庞恢复往日的冷淡,甚至有那么丝呼之欲出的愠怒。
良宵手心沁出细汗,“将军什么时候来的?”
宇文寂只扫一眼便知她心虚才此番问,却道:“才来。”
然而良宵的心虚并不是因为欺瞒哄骗,而是怕将军听到那些话误会了她,可现在怎么也不好直直问,才来该是没听到吧?
冷面大将军一点也不满她的欲言又止和现在的静默,话里透着凉意:“有什么事,现在说。”
“最近,宇文军要招募新兵了是吗?”
“是。”
“那……”
良宵抿唇不语了,总不能叫将军为她徇私枉法,无缘无故的将新兵“高副将”拒之门外,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她还是思虑不周,前世的事情今生不一定会发生,纵然高副将是有叵测心思,但她无凭无据。
顿了顿,良宵改为关切道:“那将军注意身子,别太过操劳。”
宇文寂淡淡应一声,而后拂袖离去。
到底是放在心上的女人,她就是再不喜欢喜欢自己再想谋划和离,他就是再恨再不甘,到了还是狠不下心去质问。
从他第一回向她妥协那日,便注定了要妥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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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小满的话点醒了良宵,光是不给将军添乱还远远不够,她总不能白白多活那四年,既知晓往后的事情,定要提前为将军谋划。
借着欣赏夜明珠的由头,良宵给好些人送去拜贴,首要邀请的就是岚沁和陵玥等老熟人,其次就是精挑细选的几位权势地位与将军相差不多的官家夫人。
勋贵圈的交际来往是极讲究的,既要和人喜好,叫人盛情难却,又不能太过刻意,叫人讨了嫌,往时她母亲邀请那些贵夫人来良国公府做客,小食茶水佳肴美酒,宾客座位次序,就连府里盆景摆放都有讲究。
可说来可笑,她除了日天日地日将军有些本事,其他的,实在一言难尽。
就连女红刺绣,插花作画,诗词歌赋这些基本功,还是因为暗暗跟良美较劲才去学的,从前母亲说她想学便学,不想学便不学,从不逼迫她,到底是半大不懂事的孩子,不知其中深意,幸好跟良美较劲,阴差阳错的,她样样都学了,样样都比良美好。
现在,譬如那些夫人喜好什么、年纪几许、内宅如何、有何禁忌,席间有什么规矩……良宵一知半解。
她正为难时,不知怎的管家王妈妈来了。
早听说王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手段魄力样样俱全,以前跟着她婆母的,奈何婆母去世早,此后王妈妈便留下做了管家。
实际上王妈妈听了将军的话什么也顾不得了,现今当家夫人总算有个正形,她可不得赶着过来教她其中规矩和礼数,难得的是夫人肯听她婆子说,更难得的是夫人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将军府的下人办事都是得力又忠心的,良宵一声令下,繁杂琐屑的小事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过半日下来,遥竺院不仅一派祥和,又多了许多生面孔,众人忙前忙后的准备,小圆心觉古怪,心不在焉的进了小书房,“夫人,掘土师傅已经找着了,您看什么时候动工好?”
良宵正在写拜贴,头也不抬,只道:“先给了订金叫他们候着吧。”
小圆应下,身子往里倾去,瞧见拜贴上的日期,七月初十,她暗暗记在心里,熟练的端起已经空了的杯盏,“夫人,我去给您换杯茶来。”
半响后,给她端新茶来的却是小满,良宵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小圆怕是等不及要去同她母亲报信了,她慢条斯理的在“十”右边添了一笔。
七月初九。
小满忧心不已,“夫人,要是大夫人知晓您是故意的,她会不会再对您做什么?”
“我尚且是将军夫人,她总要顾及些的。”她这才做了多少,比不得前世母亲对她做的一半,日后要为将军府绸缪,定是瞒不了母亲的。
不一会,良宵就将那几张拜贴改好了日期,交给小满,仔细交代她:“去酒窖里搬我那几坛子酒来,叫那几个师傅找个地方埋下,另外我屋子里那几坛……”
说着,良宵犹豫了。
小满哪会不懂夫人的心思,她这是不舍得了,“夫人,您宝贝那几坛梨花酒和桂花酒,不若留着吧,酒窖里还剩几坛米酒,年前酿的高粱酒和麦酒也好了的,再不济,还有两坛梅子酒和桃花酿,够了的。”
然而良宵只是摇头,宴请的那几位夫人都是饮酒的,她没什么特别的招待,唯有酒,又多又足,“算了,到时再说吧,随便埋几坛做做样子便好。”
她意在宴请诸位夫人,当然不会真叫人去挖夜明珠,别说挖不挖得出,无缘无故的动土就是不吉利的,这才耍了个滑头。
这时外边传来一道调侃意味的男声:“哟,这是做样子给谁瞧呢?”
良宵抬眸看去,恍如隔世,良景身着浅棕色红边纹路的长袍,黑色腰带下佩戴着一个刺绣香囊,黑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面如冠玉,分明是清俊的书生模样,言谈举止却自带着股不正经的意味。
她惊喜的站起身,“二哥哥来了!”
小满见状当即下去端茶水和新鲜果子来。
两句话的功夫,良景已经行至良宵跟前,先左右打量她几眼,嘴里啧啧两声,十分惯熟的在案桌前的金丝楠木交椅坐下,翘起二郎腿。
“啧啧,往常也没见你多欢喜二哥,今日倒是……怎么说呢,二哥着实受宠若惊。”
良宵不好意思的垂了头,良国公府六个同辈兄弟姊妹中,她与二房的堂哥良景最投缘,小时候合着伙干了不少缺德事,见面了也是相互挤兑。
可她们的感情却最深厚。
“哑巴了?”
良宵瞪了他一眼,“我以为二哥会派阿木来的,有些惊讶罢了。”
良景随意拨弄着桌上的砚台,又晃晃那几根狼毫,语气漫不经心:“好歹要给你个面子不是?”
他惯是如此,没什么正经时候,摆的是大爷架子,做的是风流事,端的是纨绔作风。
小满端了茶上来,笑盈盈的问他:“二公子,可要奴婢叫几个丫鬟来给您扇扇风?”
“咦,”良景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摆手说不要,转头对良宵道:“你同我借厨子怕不是要跟将军分家吧?”
“分家……我分什么家啊!”良宵嗔了他一眼。
她不过是为初九的宴席做准备,二哥良景拿私银开了好几家酒楼,请来的厨子做菜功夫是一绝,整个江都城的百姓甚至世家贵族都好那一口,她才想着要借两个厨子来为那日宴席准备膳食。
可显然,良景没往好里想她,“当真?”
“真真的。”良宵拍胸脯保证。
良景见她神色认真才松口:“也行,你闹上天我都不管,可千万别拉我垫背,到时候将军追究起来,叫老沙将我那牌面砸了也不是不能的。”
这砸招牌一事才发生不久,那时良宵处处找茬,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免不了她的责难,首当其冲的便是厨房那几个烧菜师傅和厨娘,眼看她不吃不喝闹绝食,良景哪能坐视不理,立即就指派了一个厨子过来,私下给她开小灶。
后来自然是被将军知晓了,一气之下,小舅子的情分都顾不上了,叫了老沙上门作势就要砸招牌,良景这才觉悟,到底是妹妹的家事,他这番反倒助纣为虐,自此再不敢轻易答应良宵那些蛮横无理的要求。
“二哥哥放心,这回我肯定不捣乱!”
“算你识相。”良景知道她这妹妹是什么性子,坏的暂且不提,好的就是从不撒谎骗人,此番是信了她的。
于是他才不客气的吩咐道:“小满,叫几个丫头上来给我扇扇风捶捶背,还有这果子,不剥皮叫我怎的吃?说来我还没用午膳,快给我端碟糕点来!”
良宵示意小满照办,她二哥就是良国公府走偏的了的公子哥,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不入朝为官,偏要经商,日子恣意浪.荡,无拘无束,就连二婶母都奈不了他的便,可纨绔如他,心底却是藏了个正儿八经的人。
“二哥哥,”良宵朝他勾勾手,良景挑挑眉,随即凑过去,谁料话还没听完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桌子。
他气急败坏的指着良宵道:“你要是敢乱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本来就是呀,难得你不喜欢陵……”
“良宵!”良景急急打断这话,气得追着她打。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齐刷刷的往小书房的门口望去,只见大将军一把拨开珠帘疾走进来,行至跟前才清晰瞧见他俊逸的脸庞上染了一层深寒,黑眸中尽是不悦与不耐。
良宵愣了下,忙上前好声好语问:“将军来了。”
宇文寂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上前半步,不偏不倚正巧半身挡住良宵,占有姿态明显。
他凌厉的眼神直勾勾的落在良景身上,似审视似警告。
这让良景不由得心虚了一阵,好像自己抢了他夫人一样,那明明就是他妹妹。
小时候她们兄妹还同吃同住呢。
不过十七岁的良景面对二十五岁的宇文寂,定力显然不够,按辈分说他是宇文寂的小舅子,平日里可从不敢言语不敬。
良景下意识的收起玩闹心思,拿出平时被刘氏耳提面命教出来的贵公子模样,说:“今日无事,来看看三妹,不知将军在,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无妨,坐。”宇文寂道。
良宵叫丫鬟把地扫干净,重新上茶,三人干坐着,气氛有些沉闷,有宇文寂在,兄妹俩拘谨了许多。
察觉到男人身上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良景哪里还坐的住,不多时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不放心的的瞧了良宵一眼,良宵朝他吐舌。
宇文寂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暗自攥紧了拳头,心里喧嚣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不是嫉妒又胜过嫉妒。
他见不得这个女人对他以外的男人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却从没对他这样过。
良宵送走良景忙回来,心底思纣着将军的来意,试探问:“你知晓我要宴请了吗?”
“知晓。”
良宵低低噢了一声,对将军的平静诧异不已,紧接着又听到将军问:“可是人手不够?”
她终是掩不住心思,惊讶的抬头瞧着他,杏眸满是意外,她想将军定是会问“你做什么要宴请”“你还想闹什么”“我不准许”这样的话语,谁料将军竟是问她人手够不够。
良宵乖乖点头,“够的。”
怎么会不够呀,管家王妈妈都来帮她了。
宇文寂眼角余光瞥见她一直搅在一起的素手,眸色晦暗不明,语气却是自然而然的温和了下来:“明日留老沙下来任你差遣。”
“好。”良宵应下,这是将军的一片心意,她就是不需要用到老沙也断不能拒绝了去。
非但如此,她还要好好回报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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