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天地似乎回归了混沌。
只剩下没有边际、没有轮廓的黑暗,席卷呼啸的狂风,以及被风卷起的汹涌的、茫茫轰隆中堆起的一扇扇山岳般的巨浪。
然而忽地,那混沌里似乎有微渺的一星光点一闪而过。
下一瞬,那星光又在一道猛扑下来的巨浪中失去踪迹。风浪再度吞没一切,仿佛之前的一闪而逝的光亮只是幻影。
但片刻后,顺着浪潮的方向,那枚星光又冉冉地被水托举了起来,在一个又一个地浪头里拖着微弱的光尾努力地存在着。
近了。
它的模样能够看清了:一颗圆滚滚的、泡沫似的球状物。
它滴溜溜地随着浪涛起伏跌落,散发着淡绿色的柔和光亮。
再近一点,便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在那光球里,似乎还装了四道身影。
这枚光球在海浪间翻滚、不断地被巨浪抛卷着,里面的身影们也随之不断地被滚筒翻倒。
在这天昏地暗的风浪里,得要等到真正贴近到这颗光球面前才能看清它具体的模样:竟是一枚圆滚滚亮晶晶、四瓣合拢的大花苞。
这枚神奇的、不知为何出现在今夜的大海中的花苞小心而轻盈地浮在水面上,亭亭地散发着莹莹如白玉的光芒,看似娇弱易折,却始终在巨浪临头间沉浮不被吞没。
它的四张大花瓣鼓鼓囊囊的合拢成一个球形,严丝合缝地将海水隔绝在外。
透过那半透明的花瓣,隐约能看清里面被包裹着的、形同一个小屋子似的花苞内部。
下面是绿茸茸的、地毯似的絮状物,顶部有垂下来的丝丝缕缕的粉色小藤。以及此刻拽着这些粉藤站在花苞里摇晃的几道人影……隐隐绰绰的,似乎是有四个人。
“……无法分辨方向了,风太大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一道男音嘶声大喊道:“怎么办啊秋叔——秋叔?”
周围全是风声涛声,即使互相挨着,彼此说话也得要大声吼着才能听见。
还没等到他得到回应,又有一排浪墙打来,将整个花苞再度抛飞出去。若不是反应迅速地全力抓紧住上方的藤蔓,四人必然又要摔作一团。
等花苞载着他们再一次回到浪头上,站在最前面的人才喘了口气,问道:“阿月呢?让阿月替你——”
“他还不如我啊秋叔!他都快晕过去了!他叶子都冒出来了!”
“……阿晨呢?阿晨!”
“我也感觉不到了,对不起族长!”
“那你们两过来操控花盒,我来试试。”
在晃荡起伏的水面上,三人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跌跌撞撞地完成了位置的交换。
来到前方的两人一手拽着头上的细藤,对视一眼后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其中一人喊到:“好了!秋叔你撒手吧!”
退到后方的人闻声,将半举着的手臂收回身侧。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金芒从地面跳动着抽出,眨眼间没入了他的掌心。
金芒撤走的瞬间,整个花苞猛地剧震了一下,原本散发着的清亮光芒也开始暗淡找来。好在从前面两人抬起的手臂上一左一右弹射出的两道新光影立刻又代替金芒没入绿茸茸的软絮里,使它重新稳定下来。
见状,秋松了口气,稳了稳身形便闭上双眼。
金色的光芒将秋清俊温和的眉眼映得亮堂堂的——那光源来自他的眉心,又从眉心顺着脸部的血管脉络向下蔓延,渐渐在男人身上演化出一道虚幻的光影。
光影越亮,秋的身形就随之变得越透明。
光影在片刻间聚拢成了一株金光灿灿的植物,而秋原本的模样已经变作了画影一般透明。
只见那植物之影生有数跟长长的、四散如海藻般轻轻舞动的茎叶,中间长着一支金色的菱状花苞,花苞半合,晃动间从花心里撒出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点。
光点们盈盈飘荡起来,绕着秋的身侧一圈圈飞舞。
……找不到方向。
秋的眉端蹙起,身上的植物虚影变得愈发清晰,花苞晃动间也溢出更多的光点。
“快点啊秋叔!我快控制不住了!”
“……族长!”
秋没有吭声,也没有睁眼,只眉头锁得跟深。
终于,数十个呼吸后,这些光点慢慢汇聚成了一条竖直箭头形状的光斑,在半空中转了转,头端指向了一个方向。
秋吐出一口气,身上的光影散去,睁开眼睛上前重新接掌过花盒的控制权。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只是……那讯号如此微弱,恐怕情况不妙。但无论是死是活,总归要把人找回来。
秋心头沉重,又忍不住微微存了点希冀:或许只是风浪过大的缘故呢?或许,那孩子能撑到我们找到她呢?
但秋自己也清楚,海洋对于他们植物种族来说是多么危险。尤其那个孩子,还只是一个孱弱无比的新生儿。
……已经整整七天了。
锡兰族人数量不多,向来彼此关照团结一体。这一次出事后,不用秋多说,整个族里男女老少所有能动的便全都赶了回来,一同翻山越岭前往大海边界。
海陆种族间向来关系微妙,即使他们一族常年名声在外,秋的紧急交涉后也仅仅是获得了就近海族们不予阻挠的通行权。也有两三个附近的好心海族派出了几队族人,帮助他们展开搜寻。
历经七天七夜的漂泊追踪,好不容易终于要接近了,海上却又眼见着酝酿起了暴风雨。
哪怕对于生于长于海洋的众多海族而言,海上掀起的大型风暴也绝对是致命的。作为陆上种族的锡兰族就更不用多说了。
前来帮忙的海族们把他们领到了一座较大的岛屿上,便离开了。
“这座岛是附近最大的岛了,是安全的,你们躲到里面树林里去吧。等暴风雨过去,我们会再来找你们的。”为首鱼鳃蛇尾的海族少年临走时这样说道。
但秋知道,多拖延一分种,那孩子便少一分存活的可能。
他站在岛屿边缘的岩石上,望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良久,回头对族人们说:“你们呆在这里,我继续去找。”
没有人阻止他,却有很多当即说要同去的。秋眼圈泛红,最终沉声点出了三个年轻力壮的,招出花盒载着四人驶入浪涛渐起的汪洋中。
族中,也只有他的花盒能够在有可能在巨浪滔天中勉强撑住不倒。
秋尽量控制着前行的方向,脸色随着精力的过快消耗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身后,叫做月的族人已然在颠簸中昏迷,晨和溪两人则和他一样面色难看,撑着一口气等在后面,准备着在他支撑不住时上前替他。
过了不知多久,天空变得亮堂了,海面也慢慢变得平静,上下翻滚了一整夜的花苞终于得以稍微安稳地漂浮在海面上了。
身后传来如释重负的呼气声,秋疲惫地闭了闭眼,道:“你们来控制一会儿。”
“好叻。”溪应了一声,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上前。
秋收回自己的藤系,身形僵了一会儿,慢慢地退到后面屈腿坐下来。
“阿月怎么样?”缓了缓,他轻声问。
“在那儿躺着呢。”晨咧嘴,指着角落里一大蓬乱糟糟的翠绿叶子、只剩中间一张脸还维持着人形的身影,哈哈笑道:“真没想到他居然晕船。”
秋看过去一眼,也笑了笑,随即闭上眼,凝神感应。
面对这个鲜艳纷乱的世界,有的物种通过听觉、视觉、嗅觉去观察,去获得信息,如大多的动物类种族。也有的用灵觉、用术法、用心窍去感知外界,如大部分的植物种族。
锡兰一族以包容温和的心窍灵源、纯净的自然与光明灵力、治愈术法的精通闻名大陆。每个锡兰族人生来就拥有较强的感知本领,闻风知雨、望月卜吉。
秋便是在用灵觉寻找那名新生族人的气息。
很快,他身上浮出的金色植物光影再度指出了方向。
“很近了。”秋闭着眼睛慢慢道,“就在前面,似乎有一个岛。”
“那她还活着吗?”前面掌舵的溪急急问道。
秋沉默着没有回答。
很快,更近了,除去昏睡的那一个,花盒里的三人全都感觉到了前方岛屿的存在。
“到了!我看到了!我——”溪兴高采烈的声音戛然而止。
确实,那座岛已经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但现在来说,它已经顶多只能被称作“一块大礁石”了——只剩下两米来高的山尖还露在外面,别的地方都被海水淹没了个干净。
一眼望去,只有裸露的石头,以及石缝里灰绿的杂草。
三人心里都是一沉。
花苞在一片死寂里向着礁石驶去,十米……五米……停下了。
“走吧,水下去找。”秋开口,声音低而疲惫:“至少,带她回去。”
“啵”地一声,花苞的一瓣轻轻打开了,慢慢地摊平。咸而湿润的海风扑面灌来,吹的当先的秋一头青绿色的长发飘飘地飞扬起来。
不省人事的月仍躺在花苞里,三人则一跃跳上了石山,各自站稳,准备开始搜寻。
他们都做好了沉痛心理准备,但他们担忧中花死叶枯的惨相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落地不到片刻,秋便第一个听到了一种细小而密集的、“咔…咔咔…咔”的声音。
他眉头一动,掌心霎那间无声探出金色藤系,见风即长,迅速攀上山石顶部,再将他自己荡了上去。
溪和晨慢了一步,抬头就看到他们族长站在那石头顶上,定定的不动了。那背影看着还似乎有些僵硬。
两人赶紧紧随其上,溪性子直,半空中就在急冲冲地喊:“秋叔!什么……”
下一刻,三人的目光都朝着一处看去,表情也都是一种神似的呆愣。
只见灰褐色的,四处沾着鸟粪的岩石中一个低平处的凹槽上,蹲坐着一个小小的娃娃。
雪白皮肤,仰头望着他们的一双清透的绿色眼睛,脑袋上乱糟糟的半干不湿的粉色头发,发间一枚绿茸茸的小芽,两片叶子晃了晃——无疑就是他们费劲千辛万苦要找的新生族人。
本来三人第一反应自然该是狂喜,但……前提是这孩子嘴里没有叼着一只灰蓝色的大螃蟹。
身上挂着些串起来的乱七八糟的草叶树叶,腿边搁着两只小棒槌似的湛蓝大蟹钳,手里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螃蟹身体,盖子揭开了,小手的主人正唏哩呼噜地在里面埋头苦吃,抬头时脸蛋上还沾着些黄绿的不明液体。
这就是秋站上来第一眼看到的全部画面。他呆住了。
那小娃娃在跟他们对视的几秒里,嘴上动作一直没停,吧唧吧唧吃着吃着还时不时“咔”地一声咬碎一小块蟹壳。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溪目瞪口呆,连叫了两声,反手扯住秋的手臂,喃喃道:“阿盈,族长,这是、这是小阿盈吧?我们是吃素的啊,咱不是吃素的吗?她在吃些什么啊,我的天啊!”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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