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那是一场浮华盛宴散去后的寂静凉夜,喝得醉醺醺的新科探花郎走到殿门口,挥手遣散了扶他出宫的太监,一个人走在灯火阑珊的宫道上。

    他今天第一次入宫,又被美酒蒙蔽了思考,越走越往夜色深处去了。

    他像是误入仙境的凡夫,脚步不听他使唤,最后竟走到了皇宫中的花园。夜风夹杂着微凉的水汽扑在他脸上,使他有片刻的清醒,看到眼前一盏忽明忽灭的红灯笼,和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

    那是在宴席上见过的,不为皇帝重视的皇子。

    一袭白衣,月下独立,清清冷冷。

    今宵明月光,照我独彷徨。

    “你是何人?宫中禁地岂能乱闯?来人——”

    或许是恐被发现,又或许酒壮人胆,探花郎一把捂住皇子的嘴将其推靠在花园里的假山上。

    盛厦几不可闻的“嘶”了一声。虽然任曦扬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但后背还是硌得有些疼。

    镜头怼了过来,快要贴到盛厦脸上。

    讲戏时韩冠宇说,此时皇子受到冒犯,心中微怏,要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探花郎。

    于是盛厦酝酿了一下,抬起头——

    瞪大眼睛,梗着脖子,怒视任曦扬!

    他恨不得在脸上写三个大字:我超凶!

    自从到这个世界以来,盛厦的脸上鲜有表情,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都快面瘫了。而现在盛厦睁大了一双灵动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任曦扬,生动又爽朗,那是任曦扬从未见识过的神色。

    任曦扬想给经纪人一点面子,努力憋住笑,但又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破功。

    这场戏任曦扬画了“醉酒妆”,眼眶微微泛红,衬托得他的眼神迷离又深情。他一只手撑在墙上,一只手捂住盛厦的嘴,低沉的笑声回荡在盛厦耳边,听得人难免有些脸红心跳。

    盛厦:!!!凑太近啦!

    盛厦静静等待着任曦扬接他的戏,但没想到任曦扬偏偏一言不发,只是缓慢而颇具压迫感的俯身,贴近盛厦,近的几乎呼吸相闻。

    不由自主的,盛厦咽了口口水。

    任曦扬凑得很近,他可以平视任曦扬那条英挺的眉毛。平日里那条眉毛毛毛躁躁,长得乱七八糟。现在它被眉刷抚平成笔直而又锋利的一条,像被磨砺后的宝剑,直刺盛厦而来。他看到任曦扬低垂的双眸近在眼前,纤长的睫毛阻挡住了他窥探任曦扬眼神的目光,但他依旧可以感觉到,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似乎透过了任曦扬的手背,紧紧锁定在他的嘴唇。

    盛厦有些紧张了,他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这让他感到不自在。他想要扭头,想要缩紧脑袋,但身后的退路被假山封锁,他整个人几乎被任曦扬圈在怀里。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生气吗?”

    突然,任曦扬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发问。

    盛厦到处乱飘的眼神终于找到落点,任曦扬抬起眼,两人的目光短兵相接。

    盛厦疑惑,什么生气?

    任曦扬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蒙,“如果我当初没有抢这个角色,现在和你对戏的,就是宋祺然了。生气吗?讨厌我吗?”

    盛厦:就这?就这?

    不,其实这个角色本就属于你,宋祺然才是横刀夺爱的那个。

    盛厦很莫名,他怎么感觉反派在隐隐的吃醋?

    于是他直接说了出来,“你吃醋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沉默是今晚的片场。

    任曦扬:……

    盛厦:?

    任曦扬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醉酒妆都遮不住的红,然后他不说话了,就这么死死的把盛厦顶在假山上。

    盛厦默默戳系统,“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系统用机械的声音回答:“男主好感度+6。”

    盛厦:等等,啥玩意儿?还涨好感度了?妈呀男主到底是按什么来计算好感的,玄学吗?

    盛厦:“怎么办,我在男主那里的好感度竟然及格了,我真是个不及格的反派。”

    系统:“你也知道啊。”

    盛厦:“嘤嘤嘤这不能怪我,是男主的好感阈值太低QAQ”

    系统:“你还是想想以后怎么作死吧。”

    盛厦还在和系统扯皮,任曦扬突然直起身来退了开去,放开了他。

    任曦扬的脸依旧有些泛红,但和刚才红的几乎滴血相比,已经好很多了。他试图给盛厦解释,两只手还在不停比划,“我确实有些嫉妒宋祺然,因为他能得到你的单独指导,能被你带着出席各种场合。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很多练习生都对他又羡慕又嫉妒。”

    盛厦:哟,好小子,还拖其他人下水。

    “不过现在我不嫉妒了。”任曦扬突然笑了,如释重负,“因为只有我有资格和你拍MV。我从那个台下羡慕得直勾勾看表演的孩子,变成了亲身参与表演的人。我已经很满意了。”

    听到他些话,盛厦嘟着嘴对系统说:“怎么办我越来越不想虐他了,主角好会说情话哦,说的我心都化了。”

    任曦扬这样的人,长了一张忧郁的脸,看上去悲伤而冷情,但他一笑起来,却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盛厦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后来任曦扬一出道就风靡万千少女。

    他好像站在那里就可以听到连绵不断的雨声,但他独独为了你一个人放晴。

    系统却对盛厦的感动嗤之以鼻,“请宿主保持反派的自我修养。”

    盛厦:哼!

    盛厦越只好装作没听到任曦扬的真心实意,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摆了摆手,“好好拍戏,别搞那些杂七杂八的。”

    刚说完,盛厦就又被任曦扬顶到了假山上。

    盛厦:草(一种植物)。

    …………

    另一边。

    韩冠宇正在监督工作人员调试设备,一抬眼看到不远处一个胖子晃晃悠悠的挺着大肚子迈过来。

    “老李!现在怎么有空过来?”他招呼着,貌似和来人相当熟悉。

    “我们棚在拍几场动作戏,副导和武指看着,我没什么事,来找你一起吃个饭。”

    “那不巧,我这边正准备开始。现在怕是不行,晚上下戏了我请你喝酒!”

    “没事,我坐这儿看着,你拍。”

    “那敢情好!国际名导给我镇场子,今年的最佳音乐视频奖看来非我莫属了。”

    两人像老朋友一样闲扯,胖子抬头,指了指前方,“那是你的俩主角?”

    韩冠宇回头看过去,“嗯,对,是一个没出道的小偶像和小瑛。诶,齐瑛你不认识?国内最有名的经纪人,长得还漂亮。哦对,他一般只带歌手和偶像,和你的演艺圈没太多交集。”

    胖子沉吟了一会儿,啧啧几声,“那个小伙子,挺不错。”

    “哦?哪个?”听他这么说,韩冠宇来了兴致。

    “个子矮的,被顶在假山上那个。你看他的样子,倔强,生动,不服输。我记得你给我看的剧本,设定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后来凭借自己的手腕夺权对吧。这小伙子表现的挺好,有那股劲儿,特别活泛,特别干净。”

    “嗯……”韩冠宇挠挠头,“这倒不是,我的剧本里,皇子清冷高傲,本来不屑于弄权,被地位和权势推着往前走,才变成了后来的样子。他这样演,可能是自己改的。”

    正因为齐瑛身上的清高气质和这个角色很贴合,韩冠宇才在他主动请缨的时候没有拒绝。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齐瑛会演成这样!

    胖子猛地一鼓掌,“改得好!就应该像这样,年轻时有理想有追求,怀抱一颗真诚坦荡的赤子之心,最终这颗心破碎在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里。这要比本身性格冷淡,被人推着变成恶人更让观众意难平。我记得你的歌词也更突出少年风华终被消磨殆尽吧。”

    韩冠宇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他倒是没想到齐瑛竟然对歌词的理解什么深,把整个角色都换了个方向来演绎。

    该说不愧是浸淫娱乐圈多年的王牌经纪人吗?他见识过的词曲MV可能不比自己少。

    韩冠宇内心对齐瑛的赏识又更多了一层。

    “行,我知道了。待会儿就按这个拍,你帮我再看看,行吗?”韩冠宇问胖子。

    “你开口,我当然义不容辞了。”胖子舒舒服服的靠在躺椅上,“不过,那个小伙子……”

    胖子说的很慢,像在斟酌语句,这让韩冠宇有些紧张,“怎么了?他不合适?”

    “哦,那倒不是。你说那小伙子是偶像?”

    “不……他是偶像的经纪人。”韩冠宇自己也觉得这回答有些荒唐。

    胖子听完大笑出声,“经纪人?有趣有趣,你告诉我,你怎么请动经纪人来帮拍MV?”

    韩冠宇:我不是,我没有,他自己硬要粘上来的。

    “哎呀。”胖子咂咂嘴,“可惜了,明珠暗投,他该来演戏呀。虽然看得出没什么演技,但那股少年气,特别勾小姑娘。”

    …………

    今晚的盛厦完全放飞自我,飞的特别开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经纪人的人设偏冷,偏稳,又有些小肚鸡肠,和盛厦本身飞扬的性格差之千里。他本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盛夏里的艳艳骄阳。

    盛厦没发现的是,任曦扬今晚看他的眼神也与平时不一般。那眼神充满了欣慰,简直就像看自家菜地里的大白菜终于长成了一样。

    今晚的夜戏拍的很晚,结束时已经靠近半夜两点。

    盛厦卸了妆瘫坐在躺椅上,等司机穿越大半个城市到郊区的片场来接他。

    等着等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任曦扬的戏份比他多,又被韩冠宇叫过去讨论了一会儿戏,过了好一阵才卸好妆来找他。

    任曦扬看着躺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身影,半路折回化妆室拿了一条毯子。

    他蹑手蹑脚的靠近盛厦,努力不吵醒他,轻轻的抖开毯子盖在他身上。

    当柔软的毯子包裹住盛厦的身体,盛厦无意识的蜷了蜷,往下缩紧身体,整个脸都要蒙到毯子里去了。

    任曦扬站在椅子旁俯视他,突然觉得盛厦的身形实在过于瘦削了。明明是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缩在一起却只显出小小的一团。

    因为太辛苦了吗?

    带我,带我们这群练习生让你太辛苦了吗?

    任曦扬想着俯下身,伸手想把蒙住盛厦眼睛的刘海抚到一边。

    就在他的手指将要接触盛厦发梢的一瞬,他听见盛厦口中发出了一声呓语。

    那是……任曦扬愣住了。

    接着,盛厦连续哼了几声。因为处在睡梦中,这些话听不太清晰。

    但任曦扬听明白了。

    那是一个名字,一个任曦扬从没听过的名字。

    哪怕跨越了数个世界,记忆早已飘散如烟,盛厦也依然在梦中呼喊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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