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山脉下, 水汽氤氲。
所谓的宗内大比被迫喊停,瑟瑟发抖的弟子们被集聚到山坡上, 余下的长老齐心协力, 撑起巨大的幕帘, 遮蔽天空落下的雨丝。
天空中的缝隙过于可怖, 一众人仰头眺望, 只觉阴云之畔,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弥散进大片灰雾,一副要将全天下吞噬殆尽的架势。
天灾之前,每一个个体都显得那么渺小,无论多么天资卓绝的弟子,此刻也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有人双手合十,背脊颤抖, 低喃“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天爷,这个世界里也不存在神仙。丫头, 你可知道, 能救我们的, 永远都只有我们自己。”
山崖之下,大长老语气惆怅。
并未与其他人汇在一处, 他趁着天色阴沉, 悄无声息地带着许玉儿避开人群, 走下山坡。
拨开灌木, 扫开碎石,许玉儿面前,竟显露出一条狭窄的山路。
两侧皆是通天绝壁,细长的土路宛如夹缝中挣扎的小草,石壁的许多地方山石突起,擦身而过时,碎石沙沙抖落。许玉儿要努力地缩着身子,才能躲开那些尖锐的石棱,粗糙的石面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片泛红的痕迹。
小路窄而幽暗,仅容一人通过。
瓢泼大雨仍连绵不绝,虽被两侧山岩所挡,却化作汩汩细流,自石壁上潺潺淌落,将本就沉积污泥的小路淋得越发潮湿,每一脚踩下去,脚跟都深深陷入泥泞中。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老者突然低声道“到了。”
许玉儿扶着石壁,讶然地仰起头。
小路的尽头,突然变得宽阔明亮前方是一片幽谷,林木显然是有人精心修剪过,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此刻虽风雨飘摇,枝叶草木却并不杂乱,山花在枝头颤巍巍地探着细蕊,风中飘来清淡的芳香。
“这是哪儿”许玉儿问道。
大长老轻轻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是星河宗。”
言罢,忽略身后少女茫然而惊疑的眼神,老者加快步伐,走出小路,大步朝谷中迈去。
背脊贴着冰凉的石壁,湿透的发丝在脸侧摇晃,许玉儿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低喃“星河宗”
山谷内有阵法。
雾气弥漫,遮天蔽日,远处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声音忽远忽近,令人难以捉摸。
许玉儿紧跟大长老的步伐,在谷中小心地腾跃,避开道道险关。
终于,在穿过一片虚幻的悬崖峭壁后,潺潺流水声在耳畔响起,山谷内云雾散尽,显露真容
那竟是一座雄伟的石殿。
红墙金瓦,古木参天,气势恢宏,丝毫不亚于星河宗内的摘星阁,甚至犹有过之。
“真想不到啊”
许玉儿愣愣地仰起头,望向雄伟大殿,轻声呢喃“这山谷之内,竟然另有玄机,你说这是星河宗”
前方,大长老并未回身。
但许玉儿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无他,只因从殿中快步走出的一人,儒衣长须,身侧持一柄青色长剑,面带风霜,却依稀可见硬朗的五官轮廓。
这个人,许玉儿认识
“孙、孙长老”
他不是死了吗
鲜活的面孔在眼前浮现,那人远远地招手,露出许玉儿万分熟悉的笑容,呼唤道“诶,小玉儿怎么来了快来快来,给爷爷看看,这小脸瘦的有没有想爷爷啊”
音容相貌,亲切得一如往昔。
许玉儿僵立在原地,指尖止不住地颤抖,鼻头一酸,眼圈倏地红了。
“诶呀,怎么哭了呢”
孙长老赶忙将剑背在身后,快步上前,揉揉许玉儿的发顶,又转身望向大长老,不满地翘起胡须“你也是,让你把真相早点告诉她,你偏不。现在好了吧,玉儿非得恨死你不可。”
“走吧丫头,”他慈爱地拍拍许玉儿的肩膀,“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他们都很想念你。”
许玉儿漂亮的瞳孔中水光粼粼,忍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汩汩滚落。
她眼底亮起希冀的光,定定地望着孙长老,嗓音微哑“你们活着,你们全都活着缥缈峰的师兄师姐们,也都还活着,对吗”
笑容在少女清丽的面颊上绽放。
她笑得那么甜美,赛过春日最娇嫩的花,青葱般的手指紧紧拽住孙长老的衣角,就像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拽着长老的袖子要糖吃的模样
可孙长老脸上的微笑在一点点消失。
他垂下眼帘,宽大的手掌亦从许玉儿肩头滑落,悄然攥住胡须一角,将那斑白的长须在指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眼神亦躲闪,不经意地朝侧方瞥去,嘴唇嚅嗫。
许玉儿眼瞳顿颤,拽着对方长袖的五指猝然攥紧。
而身后,飘来大长老一声低沉的声音。
“他们是真的死了。”
“是顾禾,杀了他们。”
啪嗒。
一滴雨珠从阴云中坠落,溅在许玉儿眉心,冰凉刺骨。
她瞳孔中的摇曳微光倏地熄灭了,身体内流窜的热血也在刹那间冻结,凝固成冰。
孙长老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不悦地抬起头“说什么呢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个毛病说话做事委婉点行不行”
“我就不明白了,宗主为什么要把你留在山门那边”
他又揽过许玉儿的肩膀,怜爱地对着少女嘘寒问暖“丫头不哭,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孙爷爷帮你出气”
大长老却倏地上前一步,将许玉儿从孙长老身边拉开。
他面色严肃,低声道“没时间让你们叙旧了,我得马上带玉儿去看那件秘宝,时间紧迫。”
“紧迫你个头啊”孙长老吹胡瞪眼道,“你安排我假死了这么长时间,连个叙旧的时间都不给什么事这么着急,一刻都等不得”
“你不明白。”
大长老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倏地抬起手,瘦长的手指直指云霄,湛青色的灵流在他指尖汇聚,刹那间生成巨大的气旋,气势宏大,径直冲上天空。
将山谷上方,因为阵法而聚拢的浓云尽数驱散。
阵法破碎的刹那,冷风席卷,阴雨倒灌。
天空撕裂一条狰狞的口子,将外面的真实景象显露在与世隔绝的山谷中。陆陆续续地,有人从大殿内跑出,惊惧地齐齐仰头,凝望天空。
他们眸中有惊畏之色,却并未呼号奔走,似乎对这一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仰头凝视天空中的黑色裂缝,孙长老的唇角缓缓下垂,眉头皱紧,面色迅速变得严肃。
而另一侧,大长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诸位,天变了。”他沉声道。
山谷内仿佛进入了备战状态。
人们无声奔走,每个人都陷入忙碌之中,没有质疑,没有逃窜,只是紧张地忙碌。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许玉儿面前晃过,有的她能叫出名字,有的她不能只是许玉儿意识到,这些都是各个山峰的英才俊杰,是在这三年中,不慎“遇险而亡”的诸位长老与师兄们。
他们都没有死,而是被藏起来了。
真好啊。
许玉儿轻轻地叹着气,心头总算稍微轻松几分。虽然还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但这些已经足以证明,大长老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在暗中清理星河宗。
只是
转念一思,许玉儿的心又重重地坠了下去。
漫山遍野,皆是“死而复生”之人,其中却没有她最熟悉的那些面孔。
那些倒在三年前的无月之夜,被黑袍青年洞穿胸膛,鲜血染红溪河的缥缈峰众人的面孔。
她最亲近的师兄师姐们,真的死了
是她深爱的顾禾杀了他们
“丫头,走吧。”
大长老走上前来,拍拍许玉儿的肩膀,示意她跟上自己。
这一次,孙长老并未阻止,而是站在旁侧,神色复杂地目送他们。
踏入殿门,阴凉的风呼啸着从后方卷来。
两侧石柱上灯火昏黄,烛光在冷风中明灭不定,黯淡光芒映在二人侧脸上,在斑驳石壁上投下散乱的影子。
石殿深处,有一间小屋。
大长老按动石壁上的机关,催动灵力。
只听“吱呀”一声,石门缓缓旋转,沙尘飞扬,露出幽暗的室内。
石室空空荡荡,只在角落里点燃几盏油灯,随着许玉儿与大长老推门进来,幽风涔涔扫过,将火苗吹得摇曳不定。
皮靴踏在粗糙的石砖地面上,发出一串清脆低沉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传荡。
石室的中央建着一座石台,而石台之上,摊开放着一本薄册。
在大长老的眼神示意下,许玉儿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拾起薄册。
淡金色书页无风翻动,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声,一行行墨迹悄然浮现,呈现在许玉儿眼前。
只是开头几行字,便牢牢吸引住了少女的目光。
她俏眉紧皱,指尖摩挲着书页,难以置信地低喃“杭小时”
与其说是一本秘宝,倒不如说,那是一篇话本。
寻常人家,从街头书局购得的,写满奇闻轶事、才子佳人情意绵绵的话本。
可是
手捧薄册,许玉儿逐字逐句地默读过去,渐渐瞳孔收缩,心神剧震,指尖也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几乎捏不稳书页。
书中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名为“杭小时”的少年,一步步修成绝世神功,成为整个世界的救世主的故事。
他在书中经历的一切,许玉儿皆能从记忆中找到对应,无论是入宗考核,还是加入缥缈峰,甚至主角身边最信赖的朋友,宁鸿,在书中的真实身份竟然是
天魔
“这、这怎么可能”
耳畔一片嗡鸣作响,许玉儿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花白,不得不深深阖眼。她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激荡,可书页上的墨迹依旧在她眼前来回飘荡,挥之不去。
思绪乱成一团麻,许玉儿甚至说不清,最令她感到震撼的是什么。
宁鸿师弟的真实身份
杭小时师弟未来的成就
他们的世界,生于斯、长于斯,如此真实的世界,竟然是一本书
若单纯记录过往之事,也就罢了。
最可怕的是,那薄册中字字句句,皆在描述未来的景象
封锁破碎,大陆融合,天地间的灵气迅速流失,肤色苍白的鬼修踏上大陆,挥起屠刀
而挡在大陆最前端的星河宗,损失惨重,百无一存。
山河破碎,尸横遍野。
悠长的叹息声从背后传来,黑暗中,大长老连连摇头,缓步走到石台边缘。
“丫头,现在你明白了吗”
许玉儿拼命摇头“不,我不明白”
她反手一丢,将薄册狠狠甩向天空,尖叫道“我不承认,这不可能是真的你这秘宝不准,你发现了吗,我的师弟们不是那种人,他们关系很好”
“所以说,他们是我们的希望啊。”
大长老的嗓音低沉如私语,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沓。
他抬手一捞,将飞扬的薄册揽入手中,放置在原本石台的位置,又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储物戒,从内取出另一本薄册。
不似之前那样金芒闪闪,这次的薄册真的是一本书,纸页泛黄,似乎已经存世许久了。
许玉儿望着第二本薄册,神情复杂,嘴唇蠕动数下“这又是什么”
大长老不答,只将薄册塞入她手中道“你再看看,有什么不同。”
哗啦啦的翻页声,再度在石室内响起。
这本薄册过分扑通,连一丝灵力波动也无,可许玉儿细细看下去,一双俏眉皱得更紧。
终于,在翻到某一页时,她眼瞳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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