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上, 眼见着许玉儿为缥缈峰招揽到一名弟子,而且从长生峰长老的口径来看, 那弟子的资质还颇为不俗,周长老面色阴沉, 粗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方才为五行峰招到数名考生的兴奋感,如今都褪却了不少。
不过还好。
周长老双手背在身后, 冰冷的眸光在许玉儿周身来回逡巡,冷哼一声。
只是一人,起不到多少作用。
等那考生进了缥缈峰, 自己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在星河宗混不下去,届时非但能将那傻瓜赶出宗门,还能趁机给许玉儿扣一顶“误人子弟”的帽子。
眸光一转,周长老暗笑片刻。
旋即,他收回目光,将犀利的视线继续投向大阵中散落的灵石。
考生数目众多, 眼下的灵石数目也多,虽然各峰都在争抢, 但繁花亦能迷人眼,要在这一片灰扑扑的石头中,准确挑出自己满意的那一颗,对许多不善此术的长老而言, 亦十分困难。
但对周长老而言, 情况却不尽相同。
他乃阵道大家, 对阵法细节的敏锐程度远超常人,只用余光漫不经心地扫几下,便迅速捕捉到一个目标。
此时此刻,长老们已经意识到,那些受相思红线影响严重,呈现惨白死灰色的灵石,都是之前排榜时名次较高的考生,因此,除非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他们大多在争抢那些泛白的灵石。
可环顾片刻,周长老的目光却被另一颗灵石牢牢吸引。
那是一块湛青色的灵石,圆润灵活,在半空起起沉沉,表面泛起浅淡微光。
灵石正缓缓朝东南的阵眼侧浮动,显然是天赋异禀,对山间大阵有所察觉,或是有一定阵道功底的好苗子。
心念瞬动,周长老屈指一弹,一缕清风登时自指尖弹出,稳稳落在那灵石上。
仑寒山山脚下,娄珏正扶着孔嘉,让青年在树下坐稳,同时心疼地弯起袖口,替他轻轻擦拭额角细密的汗珠。
恰在此时,他腰侧的令牌一颤,传出一道深沉的声音。
“小子,你的阵道天赋不错,可要加入我五行峰”
娄珏微微一愣。
他垂下头,温柔的眸光落在略显狼狈的孔嘉身上,迟疑片刻后,试探道“前辈,我有一位挚友,与我同时参与考核,您可否将其一并收入门下”
青年问得小心,语气亦尊敬有加,但星河宗内,周长老长眉一皱,依旧感觉到了一丝冒犯。
“你在与我谈条件”他冷硬道。
“小子不敢。”娄珏眼帘微垂,指尖缓缓扣紧,攥住一截湛青色衣角,“只是”
他的话未说完,灵线对面,周长老便不耐地切断了连接,粗黑的面庞阴色沉沉,皱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还有只是
这小子简直不识好歹,真不知道他五行峰有多抢手
一点阵道的好天赋而已,他周飞白虽欣赏,但还没到非此人不可的地步,毕竟这考生未受相思红豆影响,显然在之前的测试环节表现不佳。
他提出收此人入门,对这考生而言,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
这考生既然不识抬举,便也不值得自己多费心神。
毕竟,有在这儿絮絮叨叨谈条件的功夫,自己都可以再拉拢几个好苗子了。
仑寒山下,青衣青年握着骤然黯淡的令牌,愣神片刻,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联系被切断,相当于得罪了一位长老,但娄珏面上却没有多少悔意。恰恰相反,他似是有些轻松地舒展了眉宇,重新将令牌系在腰间,继续俯身,去探查孔嘉的情况。
刚一低头,便看见茂密的榕树下,孔嘉挣扎着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青年清秀的杏眼半阖半睁,鸦青的长睫剧烈颤抖,之前被红线勒紧的脖颈上,此刻还残余着数缕血痕,眼角泛着水光
被血丝扎入灵丹后,因席卷全身的蚀骨之痛,而涌起的生理性泪光。
此时在许玉儿的帮助下,孔嘉身上的相思红豆有所缓解,但那极致痛楚的残留感仍缠绕在身体上,挥之不去。
他的牙齿亦打战,虚弱道“娄娄哥,你不该说这么多,直接说去,便是了。”
“不要说话。”娄珏轻描淡写道。
他早便替孔嘉看中了一峰,名为文墨,最适合孔嘉的天赋血脉。
至于自己
当然是要伴在孔嘉旁边的。
娄珏对此事十分淡然,但星河宗内,被拒绝的周长老却十分不满。他勉强压下满腔怒火,掌心青旋再现,屈指一弹。
这次是对准了另一块悬浮的灵石,灵石表面萦绕着淡蓝色光泽,似水流缠绕,又似冰雪飞扬,散发阵阵逼人的寒气。
一看便体质不俗,是个修炼五行秘术的好苗子。
可他与灵石连接后,对面却传出一阵古怪的咀嚼与快速吞咽声,考生似是正在大快朵颐,猝不及防被令牌惊到,遂迅速咽下口中食物,抹了抹嘴,含糊不清道“谁”
“吾乃星河宗长老周飞白,此番特来救你脱困。小子,你资质不错,可愿加入我五行峰”
孟青河“”
黑纹肆虐时,杭小时请孟青河帮忙,护住余下的炎芝。
可那黑纹诡谲,不似人间之物,既能穿透山石,又无法被灵力阻隔,只有石宫溢散的淡淡光晕能将其压制片刻,使得它们无法对考生下手。
但炎芝可不行。
孟青河眼瞅着黑纹攀附在炎芝上,肆意啃噬,硕大如岩石的炎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登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愁了半天,除了尽可能地在衣衫里藏了一些,便只想到一个最原始、也最简单的办法
吃。
比黑纹吃得更快,吃得更凶。
因此,青年一刻不停,吃了大把的炎芝。
他仅有八品修为,灵丹能容纳的灵力有限,无法消化的部分便化为充盈的热流,顺着经脉流淌全身,将浑身淬洗了一遍还不够,又在体内疯狂涌动,几乎冲破躯壳。
五行峰
青年撑得眼前发晕,人也有点傻,此刻令牌突然传音,他下意识接道“没听说过。”
周长老“”
他恶狠狠地瞪着令牌,额角青筋鼓噪,一抽一抽地跳动。
幸而孟青河脑子没坏,一说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遂立即谦逊道“抱歉长老,是我孤陋寡闻,只是有位长老曾对我家族有恩,我此次入宗,便是想拜入他的门下”
尚未听完,周长老便恹恹地断了链接。
又一个不识时务的傻子。
一连吃了两个闭门羹,周长老面色奇差。
而大阵之中,随着考生们所遭受的相思红豆之术被许玉儿逐一解开,少女周身浮动起浅色光晕,灵流托起淡粉色长裙下摆,飘逸似桃,面色也比之前好上许多。
艰险之境,非但没有摧毁她的灵丹,反似是进一步挖掘了少女的潜能,令其又有突破。
这是周长老最不愿看见的场面。
而不远处,有长老催动灵力,连通考生
灵石中传出一个大大咧咧的嗓门,声音粗犷,似因受伤而略显沙哑,十分迷茫道“谁啊”
辨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周长老眼睛亮了。
是陈戍,一轮赛区东北区的优胜
长老们都还记得,那个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的好苗子,资质不俗,心性绝佳,勤恳勉力,绝对能做峰内的顶梁柱
“小子啊,吾乃唔,扯老夫作甚”
“快,来我们天依峰,我们给你”
一股疾风袭来,骤然将抢话的长老掀到一边,周长老步伐急迅,眼神火热,倏地蹿到灵石旁“陈戍来我五行峰,我收你做关门弟子”
灵线对面,陈戍茫然地眨眨眼睛,愣愣地摸了摸后脑勺。
“徐阳啊,你看着”他凑到徐阳身侧,憨憨道。
刚从石宫中奔逃出来的徐阳大口喘着粗气,不耐地从陈戍面上扫过,随手接过青年手中令牌。
“什么峰”他嗓音清冷,果决道,“五行不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峰
自己当然要去主角所在的地方,对剧情的先知,才是他在此方世界中最大的金手指
此言一出,摘星阁内,四下皆静。
仿佛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周长老脸上,登时让他满面通红,双目瞪圆,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而下一刻,灵石中飘出的话,更是让在座所有长老噤了声。
“缥缈峰掌峰人可在我徐阳,一轮测试西北区优胜,请求加入缥缈峰”
灵阵之中,许玉儿猛地地睁大眼睛。
难以置信地,少女微仰着头,嘴唇嗫喏数下,才猝然惊喜道“好,我们收,我们收”
长老们“”
更刺激的在后面。
徐阳话音刚落,陈戍迷茫地唔了一声,犹豫道“那我跟徐阳兄弟一起缥缈峰”
许玉儿几乎喜极而泣,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潋,嗓音里都带了几分哭腔,沙哑道“收,都收”
长老们齐齐吸了口冷气。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眨眼的功夫,就让缥缈峰收去三名弟子,而且个个都是天资不俗的优质苗子
事实上,即将前往缥缈峰的弟子不止三个。
宁鸿,作为文中的隐藏反派,肯定是要守在杭小时身边的。
一场闹剧般的二轮测试渐渐落下帷幕,他们二人也肩并着肩,缓步从地宫走出。
此时石道外血光尽散,黑纹退却,弥漫的红雾消匿在天光之下,骄阳拨开云从,再度洒下炽热而耀眼的光辉。
那光落在杭小时飞扬的眉宇间,落在他束发丝带的淡金纹理上,亦扫过宁鸿苍白如玉的侧颜。
从激烈的剧情中走了一圈,此时站在碧空下,两人相顾片刻,十分有默契地勾唇一笑。
与他们踏入考场之时相比,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也似乎什么都不同了。
宁鸿衣袂翩翩,眉眼温柔,乌眸中泛着柔光。
对于主角是否滥情一事,经过这段不算漫长的思索,在踏出甬道,窥见天光的刹那,宁鸿心头突然顿悟。
无论原文中,日后主角有多少妻妾,现在的杭小时终归是单纯,真挚,不解情事的。
而他正站在这样的主角身边,对他展颜微笑。
主角亦回以笑容,略显羞赧,眸光却亮,微微上挑的凤眼中流光溢彩,将此刻弥足珍贵的阳光尽数敛在其中,漂亮得几乎将人心融化。
为什么要思考以后的事情
把握现在,在主角还未变成之后的花花肠子之前,将他牢牢掌控在手心
首先第一步,取得他的信任。
这般想着,宁鸿倏地乐了,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一瞬间的打算,竟与系统任务的要求不谋而合,也是极巧。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未有丝毫怨言,甚至是满心期待地想要完成任务。
杭小时却在这时凑过来,眨巴着似是浓墨挑就的凤眼,温声道“宁大哥,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宁鸿道。
他修长的食指微微曲起,似是不经意地,从杭小时鼻头刮了一下,这般亲昵又暧昧的动作,倒让杭小时瞬间一愣。
接着,杭小时看到宁鸿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简。
杭小时“”
他忡愣片刻,有些难言地咬了咬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笨蛋反派,他都已经在假装忘记这件事了,为什么还要主动提起啊
可听不到杭小时的心声,宁鸿眉眼微垂,秀雅的眉宇间露出些许惭愧之意“小时,我要向你致歉。”
“其实我在你身侧,捡到了这块玉简,只是由于一些苦衷,未能与你说实话。但现在,我决定还是向你坦白,至于这简”
宁鸿指尖唤起灵光。
暗灰色的光,似夹着冰刃锐利的锋,短小却凌厉,在玉简上轻轻一划。
杭小时还没来得及阻止,便眼睁睁看着那玉简从中间崩裂一条长缝,碎纹蔓延,片刻之后
“哗啦。”
化为满地碎屑,纷纷扬扬散在空中,阳光下折射出瑰丽色泽。
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杭小时下意识抬手,接住一小片碎末。他呆呆地望着掌心的透明玉屑,沉默片刻,倏地感到心头一阵酸涩。
太太太太可惜了
他辛辛苦苦,绞尽脑汁梳理措词,一笔一划刻出的玉简
杭小时痛惜得心在滴血,忍不住对025嗷嗷喊道“反派他为什么这么刚他不准备走剧情了么”
“别怕,小时别怕,”025忙安慰道,“你看,规则没电你,说明剧情还可以挽回宁鸿有没有可能,已经复刻了玉简的内容”
杭小时悲愤摇头“我们一直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去复刻”
这
025也感到头疼了。
可眼下显然不是深究这个的好时机,因为走出石宫后,不远处的徐阳、陈戍、孟青河等人都快步围了上来,各人神色不一,但纷言乱语间,杭小时一时抽不出空隙,与宁鸿深入交谈。
这一拖,便拖到了入夜。
二轮测试结束,伤痕累累的考生们走出仑寒山,回首望着山脉连绵苍茫的影子,仍然心有余悸。
他们都是各个地方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在初出茅庐,正踌躇满志之时,被顾禾狠狠地上了一课,各人的信心都成了脆弱的泥瓷,轻轻一推,便摔了个稀碎。
但反过来讲,也许反倒是好事。
经历过生死劫难,这批考生正以与往届完全不同的速度飞快成长,从早晨入山,到傍晚出山,几乎是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
来不及带过关的考生前往星河宗,许多在测试中受伤的人正亟待医治,更有部分考生将性命永远地留在了仑寒山里后事处理与公关危机,已经足以让星河宗焦头烂额。
死亡之人大多是被利器割碎了喉咙,这死法与相思红豆发作之时的状态有些许相似,不过也不尽相同。
只是星河宗在处理时,为了维护宗门形象,对外采用了统一口径
这些人全部是死在顾禾,那个星河孽徒的手里。
一时间,满城哀嚎,失去儿女的人们皆把顾禾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食其肉,扒其皮。
可无论他们再怎么愤怒,也无法对顾禾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事实上,随着血雾消散,顾禾的身影再度从修行界中消失,与三年前一样,没人能找到他的行踪。
不过这些,都跟现在的杭小时没什么关系。
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宁鸿究竟有没有收到那本八荒冥本改,究竟有没有打算,按照里面的指示行动
窝在客栈中,杭小时辗转反侧,终是心痒难耐。
瞅着窗外暮色降临,他在床上呆坐片刻,最终一咬牙,下定决心,起身卷起被褥,偷偷摸摸地钻出屋去。
客栈内分明住满了考生,大厅内却空荡无人,楼上楼下都飘荡着一股疲沓颓唐的气息。
杭小时猫着腰,轻手轻脚地穿过长廊,又缩在柱后,躲过两个面露疲色的过路考生。
他一路眯缝着眼,小心辨认房间外的木牌,最终在一间标有龙飞凤舞的“宁”字的房外站定。
杭小时的唇角下意识上扬,又倏地压下,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仿佛他不是有心“爬床”,而是真的有急事,要与宁鸿商谈。
青年抬起手
在朱红门扉上,轻轻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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