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司秋淮出现在学校操场外围。
其实在来的路上时, 她就觉得奇怪。她又不是傻子, 全校里连猫猫狗狗都知道, 今晚操场上主场的是他们音乐节, 上哪里,会有什么学术会议转播?
但她又觉得宴迟不像是那种会随口胡诌的人。
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和满嘴谎话的人玩耍,这让她感到对方不真诚。因此, 除了膜拜图灵奖得主大佬, 她竟是怀了点检验探究的心态过来。
一旦发现宴迟骗了她,只是为了哄她来看演出, 而并没有所谓的直播, 那她就毫不犹豫地当场把他拉入黑名单。
一路上同学们都是往操场赶的, 骑车的骑车,步行的步行, 还有周围居民也都带着孩子前去晃悠。男男女女结伴成群, 却几乎只有司秋淮, 是独立前去的。
天色将要暗了下来,预热音乐已经奏响。还未到操场,她就感受到了沸腾盈天的热闹。
这架势, 她已经开始怀疑在这条件下开学术会议转播的真实性了。
而走了几步, 四周望了望, 还真让她在操场最边缘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一个小棚子。
进去一瞧,棚下摆张桌子, 搭个投屏白幕,而白幕上,还真的正在投影着计算机顶端会议直播。
看这摊儿的是熟人。赵达正坐桌前急得抓耳挠腮。一见到她,跟终于解救了般的激动:“我的天啊,你终于来了!”
司秋淮目光往屏幕上定了定。因着时差,那边现在是白天,会议正由主持人在讲话,大佬们的学术演讲还未正式开始。
她有些不明:“时间还没到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赵达:“我这不是怕你不来嘛!”
司秋淮看他一眼:“我为什么不来。”
“……”赵达不知道怎么说。
离演出开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宴迟突然打电话给他交代了这件事情,让他借着社团活动的名义,帮忙在操场边搞个转播活动。在国外协助转播的渠道和人员,宴迟已经联系好了。
赵达开始还不懂自己这哥们儿是怎么大脑抽搐,临上场前不好好准备,费劲整这些幺蛾子做什么。而当他联想到对方最近一切异常表现都是因为谁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就想明白了。
对于司秋淮来讲,音乐节吸引不了她,可这学术会议,简直就是直击对方要害!赵达觉得这法子真是绝了。
拐这么大一个弯儿都得把人家小姑娘弄来,对此,赵达佩服得五体投地。并顺带感慨一把他宴大少爷若是把这脑子放到学习上,怎么可能是个学渣!
环视四周,基本这个点儿到操场的所有人,都是去专门看音乐节的,根本没有人来他们这里。偶尔路过两三个好奇瞧几眼,明白他们在看什么后,都啧啧称奇地走了。
但眼下……赵达有些虚。
因为本来宴迟的目的呢,是借转播把人引来操场看演出。第一步,司秋淮来了是不错,可这第二步,似乎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司秋淮直接坐到这白幕前,津津有味地准备看演讲,不走了。
甚至连本子都掏出来放桌上,竟还一副随时准备做笔记的样子。
赵达有些惊。
时间慢慢流逝,眼看着演出就要开始,他站旁边纠结了好久,终于试探着喊司秋淮:“大佬,”他伸手指指热烈非凡的舞台那边,“你……不去音乐节那边看看?”
司秋淮摇头:“不去。”
赵达:“为什么啊?这可我们学校的大事儿,听说还请了好几个明星呢,你不去见证一下?好多好看的小哥哥。”
司秋淮看他一眼,继而转回,只淡淡道:“不感兴趣。”
赵达脱口而出:“这都不感兴趣那你对啥感……”
话没说完,他闭嘴了。这不很明显嘛,人家对眼前这学术会议感兴趣。
“……”赵达哀叹他这临危受命容易吗。
默默在心里说,迟狗,不是兄弟不帮你,但你目前好像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正想着,舞台那边传来一阵巨大的鼓点声,底下众人哗地兴奋欢呼起来。这股热烈如潮水般,从操场中央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
灯光绚丽闪烁,音乐节正式开始了。
尤其当主持人开完场,第一位歌手预备上台时,下面气氛彻底被点燃。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无数人举起光棒在空中摇摆。
赵达心想动静都这么大了,这位大佬怎么着都该把注意力往那边投一投了吧。
司秋淮注意倒是注意到了。
本来用了外放音听得会议直播,但忽然间,隔壁就开始吵了起来。她眨了下眼,想着这棚子底下除了她也没其他人听。便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副耳机,干脆直接把音频接到她耳机上,带到头上继续听。
这期间,连半个眼神都没分到舞台那边去。
赵达:“……”他真的是心服口服。
就凭人家这种精神,她当全系第二,系里都没有人好意思敢称第一。
他捏着下巴开始思考。音乐节前面是别的歌手和乐队,司秋淮不看倒也罢了,他不信她会一直坚持到最后都还不看。
可这眼看着,眼看着,一个多小时过后,接下来就轮到宴迟他们乐队了。他们四人一上台,台下欢呼声瞬间高涨,无数女生开始尖叫,手中亮光疯狂挥舞着,竟还有几个举灯牌的。
此时宴迟已经站台上了。赵达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惊道:“这么吵,你能听得见?”
司秋淮余光见他在旁边比划,摘下耳机瞧着对方,赵达又说一遍,她啊了声:“能听见啊。”手中耳机晃了晃,“我这降噪的。”
赵达:“……”
宴迟他们乐队压轴出场,他们今年演出的都为原创,在正式演出之前就获得巨大的反响。
他们共三首歌,已经是音乐节参加众人中曲目最多的了。可三首的时长也没多久,耗不起啊。一首唱完,再一首,这马上都开始最后一首了。
下面就属女生的尖叫响得都快翻了天,而面前这位,自始至终就是如此,跟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赵达快要急死了。
终于,他跟下了决心般,转身朝操场边跑。
他跑到电源统一接口处,瞅准连接他们棚那根,远远望了司秋淮那边一眼,喃喃道:“大佬,我一直很感激你帮我改代码救我作业那次,今天这事儿,可真的不是我故意捣乱,主要是我怕我那兄弟,光棍得打到天荒地老了……事出有因,十万火急,您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说着抬手把插头一拔。
紧接着司秋淮那边的屏幕瞬间黑了。
她正听得渐入佳境,见状一愣,什么情况?
第一反应是停电。可是旁边如火如荼,灯光打得花里胡哨,会停什么电。
毕竟她也经常协助举办这种活动,快速思考两秒后,意识到什么。她举起头,朝操场边儿四下望去。
而这时,旁边舞台那儿忽然静了下来。
像是一锅正在沸腾的开水,突然间快速熄火了下去。司秋淮下意识朝那边瞥了眼。
接着,只见台上绚丽的灯光不见了,整个舞台蓦地陷入黑暗。也只是短暂的黑暗而已,几个呼吸后,一道冷白色的灯光,乍然打在了舞台中间。
司秋淮目光凝住。她遥遥地,看见一个男生出现在光束之下。他倚在高脚凳上,怀抱一把木吉他,调整了下话筒位置,报了幕后,开始轻声弹唱。
同刚才两首极其热烈的摇滚截然不同,这首歌,可以称得上是十分的安静。
周围疯狂的人群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们收起了自己的激动与兴奋,似是被音乐感染了一般,开始放松下来,静悄悄地欣赏。
于是整个操场上空,低低磁磁的声音在缓缓飘荡。
司秋淮不自觉站直身体,静静望着那里,望着所有人目光汇聚之处的那个人。
歌很好听。
场景也很熟悉。
不知怎地,司秋淮想起她被宋琳琳关在宿舍外的那次。也是在这个操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暗星浮烁的深夜,一切都浸在沉寂的暗色,男生坐在草坪上,怀抱吉他,嗓音低低的,在一个人唱歌。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意境。
孤寂又浪漫。
明明周围这么多人,她却抑制不住地觉得,皆是浮云淡雾,旅者过客。
身处繁华,则越感悲凉。
只有这暗色里飘动的音符,如一根根细丝般,向她伸来柔软的触角,将碰不碰地,慢慢地,一点点萦绕在她身旁、牵绊在她指尖。
“……I’ve been right behind you
as long as you look back……”
明明是首缓和的曲子,轻柔低沉,如一道只能流于梦间的黑色暗河……
她却听着,听着,莫名哪里有些泛酸。
“……feel your fla and touch soul
the warbler flies and glass grows
as long as you look back……”
她怔怔望着众星捧月的舞台之上。她看到,台上人似是蓦地抬眼望来。
对方像是在看她,也像是,仅仅将目光往她这个方向淡淡投来。
二人隔得太远,中间似是晃着阵阵烟气,她只收到他朦朦胧胧的视线,她看不清其中的意味。
须臾,司秋淮慢慢垂下了眼。
赵达慢慢走回这里,也望着舞台那边,人都傻了:
“他整天钻夜店动次打次嘣嘣嘣,究竟是怎么写出这么温柔缱绻又抒情肉麻的歌的?”
宴迟的这首歌结束之后,也差不多该散场。
等司秋淮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她的转播时,大佬的演讲已经结束了。不过主体部分她也已经听完,损失不是很大。
接下来她帮着赵达把东西收拾好,搬回操场旁边置物室后,看看周围没事,便背着包准备回宿舍。
由于刚才帮着收拾费了点儿时间,此时音乐会聚集的人已散去,此时道路上都没什么人。
她沿着路边,踩着路灯的光晕慢慢走着。
而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再转头,旁边就多出个人。
正是刚才场上尖叫声的最佳获得者,宴迟同学。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司秋淮侧头瞧他几眼,没说话,目视前方继续走。
而对方不知道怎么了,也有些反常。这位往日里活跃气氛的典型选手,此刻却也同她一样,一字不发,也不看她,只跟在身边统一步调慢慢走着。
时间一久,搞得司秋淮都有些尴尬。
她想起刚才宴迟唱的那首歌,抿下嘴,起了个话头:“你刚才,唱的歌词明明是英文的,为什么要起一个中文的名字?”
她记得歌名好像是叫“深海玫瑰”来着。
她问出来,才觉得自己这问题略尬。艺术创作有没有限制,人家想叫什么叫什么,这跟没话找话似的。
而闻言,宴迟停住脚步。
他笑了下,从兜里掏出手机解了锁:“其实这首歌,也是有中文版的。”
他声音一出,司秋淮才发现他嗓音有些哑。
不是刚才还好好的,还在台上唱歌呢。她也跟着停下:“是吗。”
“你想听吗。”他尽量压低声音,放低了音量问道。晃晃掌中手机,“我前几天在录音棚录的。”
暗黄路灯下,男生稍微侧着头,只露出隐在发丝阴影之下的半边面容。经过化妆之后,他五官显得更为立体了,平时看上去总是散散慢慢的,但现在,却添了种略带凌厉的、有些许攻击性的美感。
司秋淮张了张口。
她还没说什么,宴迟忽地拉住她,往道路旁边靠了些。
前方几步远处是个自行车棚,故而这段路边空出一截地方出来。跟前种着几颗个头不是很高大的花树,二人站在树下,避开了路灯的光,稀疏的阴影从他们头顶上方洒了下来。
司秋淮怔了下。
接着,宴迟不知从哪儿摸出副耳机线,跟他手机连上。
他的耳机线似乎永远是缠成一团的状态,上次在图书馆见到时就是这样。他还总只戴半边,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走着,那团线经常寥寥草草地在他右耳边坠着。
宴迟捏住一个耳塞,手中似是顿了下,而接着,就朝她耳边递来。
因为团成一团,耳机线太短,对方只得凑近些。他个子高,还微微俯下了身。
熟悉的冷香慢慢罩来,离得太近,光线太暗,司秋淮看到他眸子里黑漆漆的,却又有携着暗夜凉意的点点微光。
接着,她耳边的发丝被轻轻撩开。
对方动作极其仔细认真,连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耳边都不曾。她甚至感受不到他呼吸的气息,直到带着体温的耳塞,被小心放到她耳廓里。
“注意,”他声音低低的,哑得不行。
“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九千岁的营养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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