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民宿是环抱着一颗千年老树而建的,树扎根在房子正中间, 上方枝干穿破屋顶而出。
屋内站在每层楼道, 都可以看到几人环抱粗的树干, 以及上方由绿叶罅隙间透来的稀疏星光。
建筑是斜屋顶, 自最上方尖端有无数根绑着彩旗的长条,呈四散状向远处延伸下来,作环形埋在地里。
司秋淮第一次见到这巧妙地集人工和自然于一体的场景时, 也觉得相当壮观。
她走出彩旗圈起的地带, 来到不远处一棵树下,健硕树干上垂下一个简陋的秋千, 她便坐在秋千的木板上, 望着民宿那边。
许是此次海拔高, 离苍穹更近的缘故,夜幕上的星子亮得惊人。有背后雪山的照映, 视野所及处, 似乎也没那么暗了。
夜已深, 大部分旅客都已休息,有些房间也亮着灯,但也没人像她一样, 这个点儿出来晃荡的。
司秋淮坐了没一会儿, 就见一人从大门出来, 朝她这里走来。
她刚才出房间时,没去敲宴迟的门,可果然如她所料, 对方还是跟了出来。
宴迟走到秋千跟前,挑眉:“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不怕有狼把你叼跑了?”
他全身换了身衣服,应该是刚沐浴过,发丝略略湿润。
夜风席卷挟带着,鼻尖前飘来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
司秋淮撇嘴,抬眸看他:“你说的是你吗?”
闻言,宴迟口中啧啧:“这位同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怼人还挺顺溜的。”
然后两步走近,瞧架势,竟是也想坐这秋千。
司秋淮被他举动弄惊了,双手抓紧秋千绳表示拒绝:“这是单人规程的。你再上来,把它坐塌了怎么办?”
宴迟也不干:“我看这木板挺长的,两个人坐,位置绰绰有余。”
司秋淮不动。
他便又委委屈屈地看来,四下瞧瞧,“可是,这周围也没有其他坐的地方了呀。我累了,我也想坐秋千。”
司秋淮有点儿想说,累就赶紧回去睡觉。
最后也没说出口。
僵持了会儿,只好挪了挪,给他让出些位置。
宴迟一喜,并排和她靠一块儿。
于是司秋淮一下子感觉这秋千成了跷跷板,她忙抓紧绳索,转头瞪他。
宴迟无辜道:“你得体谅体谅男女个头和体量的差距,还有啊,不是我重,是你太轻了。你长成这个样子,人家看了,都觉得跟我虐待你了似的,所以说,你以后得多吃点儿……”
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
宴迟较重,把木板明显给压了下去,而司秋淮自然就是被翘起来的那方。
过了会儿,这家伙终于良心发现,开始提建设性意见:“那要不,为了保持左右重量平衡,我往你那儿挪挪?……”
司秋淮忙摁住他:“你别过来。”
他俩已经靠得够近了,她穿的是短裙,光|裸的小腿都快要碰到对方。
宴迟眨了下眼:“你这话说的,怎么奇奇怪怪的。”
明白他什么意思,司秋淮脸一红。
“好啦,不逗你了。”宴迟笑着把手臂送她跟前,“方案二,那你就抓紧我好了,保证你掉不下去。”
司秋淮看了看,没动。
她不想和他贫嘴了,停顿片刻,试图把对话往正题引,她说:“宴迟,你知道昨天你去挂那对红绳儿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吗?”
宴迟神色僵了一下。
他别过视线,声音放低了些,说道:“我知道,让你再次相信我,是有些难。”
“可是,我在努力了。你不相信我,我能理解。那我就慢慢做给你看好了——几个月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还有以后,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不是的。”司秋淮打断道。
她忽地有些不忍。
但还是侧身而去,仔细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道:“宴迟,你听我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她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司秋淮垂下眸,话在口中旋了又旋:“上周,我导师给我发了一个邮件,说有个项目,可以硕士转博士,年限相当于博士攻读年限,问我愿不愿意去。”
宴迟收拾了下情绪,转头看她:“为什么不去,这不是你一直向往的吗?不是挺好的吗?”
想了想,又问她:“那博士期间,是搞什么方向的?”
司秋淮:“研究方向是量子计算。”
这个方向目前本科和硕士阶段都没有培养计划,到了博士阶段才有机会去攻读。
理论上招的都是物理学得很好的人,而张教授看重司秋淮极强的科研能力,另外她编程能力也很吃香,便在学术圈私下人脉推荐时,把她给推荐了上去。
宴迟眨了下眼:“……是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那个量子?”
闻言,司秋淮直接拿胳膊肘儿怼他,然后诚挚地问道:“你是段子看多了,还是小说读傻了?”
司秋淮:“你说的那个,现在已经有运用到量子通信方面。量子力学,相对于牛顿力学,区别在哪里?”
她也没让宴迟回答,自顾自继续道,“牛顿力学公式写得清清楚楚,很明白,而量子力学不是。——在这个理论体系中,是不确定的,就像是一个盒子,你第一次看,和第二次看,里面内容物都是不一样的。”
“这也是测量的不确定性。测量都是不确定的了,看完了之后,就和原来的不一样了,所以,做到了绝对安全。”
“我们也是基于此,搞了墨子号卫星。这属于战略安全领域。”
简略说完,宴迟笑着去揉她脑袋:“你怎么这么厉害。”
头发都被他揉乱了,司秋淮连忙侧头去躲。
宴迟点点头:“嗯,这个方向将来肯定会特别重要。就是我这个门外汉也知道,国家以后抢占未来科技制高点,这就是必须要攻占的方向。”
“是很棒的项目啊,还能转博士,那你去呗。”
而这时,司秋淮却没说话。
宴迟忽地意识到什么。看着她脸色,有些踌躇地问道:“是……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B省已经够远了,我不信,还能有比B省远多少的地方?”
“你不用管我,我没关系的。”
“另外,再有一年,我硕士也毕业了,到时候我时间就更多了。”
宴迟作轻松状,“别担心,我肯定会经常去看你的。”
而他说了一大片,司秋淮却一个字都没出。
她默默望着远方巍峨的雪山,耳边是弱小的虫鸣声。沉默了好久,才有些艰难地张开口。
“……这个是军工项目,可能和军用武器相关,因此,是全程保密的。”
十几天前,她被拉进了一个相对隐私保密的群,群里都是国内高校和科研机构的教授们联合推荐进去的、极有潜力的科研工作者。
说国有大任,问谁愿意去部队的科研所开展项目工作。
该国家级重点项目是军工性质的,保密系数极高。要求签保密协议,不能将研究内容向亲戚朋友透露分毫,还有可能长期见不到家人。
当然,这是自愿的。
于是,在很短时间内,群里人跑了一大半。最后只有司秋淮和另外三四位同事留了下来。
项目负责人对他们进行深入询问,其中问到,她可以忍受长期不见家人吗?
司秋淮想了想,说她没家人。
……除了一个未婚夫。
所以,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和她未婚夫商量一下。
项目负责人叹了口气,说根据以往经验,她这一商量,十有□□是不用结婚了。
司秋淮微愣,弯了弯唇,说她去试试吧。
于是,她答应了宴迟的自驾游邀请。
这番话说完,二人之间,顿时陷入到一片诡异的安静当中。
司秋淮讲得很明白——她只要一进部队研究基地,就相当于完全隔离了。直到项目结束后,才可以离开研究基地。
甚至说,项目完成之后许多年,等到保密等级解除,他们的具体研究内容才可以公布于众。
宴迟垂眸,静静坐在旁边,他忽地抬手往兜里探,下意识做了个摸烟的动作。
司秋淮眼中像是被什么刺到。
她想都不想,伸手按住他手掌:“你不是快一年都没抽了吗?”
“啊,是啊……”
宴迟反应过来,弯了下唇。只是嘴角略僵硬。
缓了片刻,他才努力去愉悦着语气:“为什么不去呢,这不就是……你一直向往的状态吗。”
他转过身,“司秋淮,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什么吗?”
她抬眼看他。
宴迟:“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开心……”
“我想保护你,我会保护你……包括你的梦想,你的抱负……”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开心。你不要害怕。”
司秋淮仿佛忽然间回到了她第一次走进宴家大宅的那天,在后|庭院那颗老桂树下,高瘦挺拔的男生,哪怕怀着满心的忐忑和不确信,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直到今天,也牢牢记得。
宴迟黑眸前像笼着一层什么,他轻声着:“司秋淮,循着属于你的人生道路,大步往前走吧。”
“你……不要害怕。”
司秋淮鼻尖陡然泛上酸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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