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那么真诚, 可分明已经疼得意识都快模糊了。
裴霁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触手湿凉, 都是冷汗。宋迩抬眼看向她, 裴霁的手在宋迩额头上停留一会儿,才垂下眼帘, 和她对视, 说“没有用。”
亲一下没有用, 宋迩还是很疼, 没有半点缓解。
“有。”宋迩看着裴霁的眼睛, 斩钉截铁地说。
裴霁停留在宋迩额头的手顿了一下, 稍稍地下移,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宋迩的唇角抿起来, 微微地有些上挑, 像是在笑。
她轻轻地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裴霁的手心轻轻地扫, 痒痒的,让裴霁捂住她眼睛的手手心微微拱起一点,躲避她睫毛的骚扰。
若不是没力气,宋迩真想把教授的手牵住, 贴到她的胸口,让她感受一下她的心跳。
“真的有效, 有教授亲亲, 就一点也不疼了。”宋迩的眼睛被捂住, 又看不见了, 她微微地仰头,想要贴近裴霁的手心,却扯到了伤口,一阵尖锐的剧痛从切口的痛觉神经扩散开,疼得她眼角逼出了泪。
裴霁感觉到指尖的湿意,移开了手,看到宋迩的眼睛湿润,眼底的泪将落未落,有些委屈的样子。
“不要乱动。”裴霁告诫她。
“嗯。”宋迩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看向裴霁的眼神充满眷恋,很乖的样子。
半个多小时前注射进她体内的镇痛的药剂起了效用,伤口的疼缓解了一些。宋迩又觉得困了。
她合起眼来,过了会儿,就睡了过去。
裴霁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笔电,放在腿上,坐在病床边工作。
她工作的时候还是很专注,但就像把自己体内关于工作的那段程序重新写过了,她不再是心无旁骛,她会每五分钟抬一次头,看一眼宋迩,确定她依然在沉睡。
两个多小时后,宋迩睡得越来越不安稳,她没醒,似乎处于一个醒梦掺半的状态,牙齿咬住了下唇,嘴唇被咬出了血色。
裴霁放下了笔电,轻轻地掰了一下宋迩的下巴,宋迩松了口,下唇上留了一层浅浅的牙印。
她很疼,松了口后,睡得更不安稳,想要翻动,却又碰到了伤口,额上便是一阵冷汗。
裴霁着急,很想做点什么,想要帮宋迩分担疼痛。
她看到宋迩放在外面压在被子上的手,一面在心里说没有用的,没有科学依据,一面却像是身体脱离了理智的控制,牵起了宋迩的手,轻轻地在她左手的指节上印下一个吻。
这一吻甚至比前一次还要久,还要真诚,裴霁甚至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说没有用,这是不科学的,一部分却像是长途万里的取经人跪在佛陀身前一般虔诚,真心实意地祈祷,不要再让宋迩疼了。
有脚步声传来,在不远处停住了。裴霁抬头看去,就看到宋迩的父母站在门口。
裴霁还握着宋迩的手,她莫名慌了一下,仿佛她是在对宋迩做什么不妥当的事,被她的父母抓住了。
宋珏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被夏清扯了一下袖子,示意他别开口。
裴霁心头一阵乱跳,她把宋迩的手放回去,然后站了起来,向他们点头问好“叔叔、阿姨。”
她言行得体,没表现出任何心虚闪躲,更没有害羞脸红。
夏清看不透她,干脆就装作没看到,一面拉着丈夫的手安抚他,让他不要动怒,一面走进来,笑着说“辛苦裴教授了。”
已经中午了,她带了午餐来,都是让家里的厨师静心做的,除了给宋迩的病人餐,还有给裴霁带的。
她把保温盒递给裴霁“来,先吃午饭。”
另一个保温盒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等宋迩醒来,再打开。
裴霁礼貌地道了谢,坐到桌子边,把餐盒打开。总共四层,上三层是菜,一荤一素一汤,最下一层是米饭。
裴霁吃了一口,发现咸淡上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夏清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裴霁的对面看她。
裴霁被她看着,也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觉得不自在,依旧十分专注的吃饭,对食物很是诚恳。
夏清笑眯眯地看她,也没开口打扰,还对丈夫挥了挥手,让他快走,不要在这里碍事。
宋珏明还记得刚刚看到的,这位裴教授趁着小迩睡着偷亲的事,可他和夏清这么多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不让他待着,就抬手摇了摇,做了个再见的动作,走了。
裴霁吃完了饭,把餐盒整理起来,发现宋迩的妈妈一直看她,就说“很好吃,谢谢阿姨。”
“不要客气,不要跟我客气。”夏清笑着说,“你就像小迩跟我相处那样,轻松点,没关系的,都是一家人。”
裴霁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就一家人了。
夏清因为看到了裴霁亲宋迩的手,以为她们已经确定关系了,看到裴霁疑惑的表情,才明白原来没有。
她的反应速度很快,马上改口“你看你照顾了小迩这么长时间,一家人都没这么好的呢,对不对”说完露出一点迟疑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直接说是一家人了,还是阿姨唐突了。”
裴霁的同事大部分年龄比她大,都是能做她父亲做她爷爷的岁数,但工作上的往来和生活里的,不一样。
她在生活中没有什么和长辈打交道的经验。
她迅速在脑海里调出以前见到过的一些年轻人和长辈相处的案例,迅速挑拣出一个符合当下语境的模式。
“不唐突,您太客气了。”她有些拘谨地说。
夏清妆容精致,打扮得很体面,宋迩脱离了危险,她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优雅温柔,还带着些艺术家的浪漫与女人到了中年后的风韵淡然。
“过几天,我和小迩的爸爸又要走了,小迩就摆脱裴教授多照看些。”夏清看着裴霁的目光很温和,和看宋迩的眼神十分相似。
裴霁一边回忆那个模式的细节,一边做出应对“是我应该做的。”
“裴教授最近研究什么啊”
裴霁就把她最近进行的几个项目,挑简单的那个,通俗易懂地讲了一下。夏清完全没懂,但还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夸她“真棒,小霁可真厉害,年纪轻轻的,就能理解这么高深的知识了。”
裴霁敏锐地发现阿姨对她的称呼变了,但她好像不应该指出来。
“过年到阿姨家里来,阿姨给你包饺子吃。小迩给我和她爸爸惯坏了,平时又娇气又任性,你大两岁,多担待些,不过她要是做错了事,也不用太惯着她。”
裴霁赞同夏清的说法,点头答应。
夏清眉眼温和,拍了拍裴霁的手,说“要好好的。”
虽然相识不久,说的话也不多,裴霁却觉得夏清很亲切。夏清又和她说了些话,裴霁都好好的答了。
到了下午,宋迩醒了,夏清喂她吃了点东西。
宋迩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伤口还是疼。
晚上,夏清想留下来,让裴霁去歇会儿,他们早就请好了陪护,晚上有陪护帮忙,也不会太累。
但裴霁很执着,并且拿出了时间表,和夏清分配。
最后她们简单地按照星期划分,决定一七的晚上由裴霁来,二四六则是夏清和宋珏明。
今天是二,但由于是从明天开始正式施行,今天还是归裴霁。
夏清只好走了,顺便让人送了晚餐来。晚餐非常丰盛,丰盛到桌子都快摆不下了,裴霁很疑惑“你妈妈是不是忘了用餐人数。”
只有她一个人,但晚餐的分量像是为四五个人准备的。
宋迩说“嗯,我妈上了年纪,记性不好。”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裴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晚餐后,她坐着陪宋迩说话,让宋迩多说话,可以转移她的注意,伤口的疼痛就没那么难以忍受。
裴霁不擅长找话题,就从刚刚的时间分配来说“我每周可以多一天。”
她认为是她争取到的。
宋迩的笑意都快从眼睛里漫出来了,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夸她“这样吗教授真厉害。”
裴霁也笑了一下,有点得意的样子,又说起下午“你妈妈很亲切。”
“是不是让你招架不住”
“我模仿了一下别人怎么和长辈相处的。”
宋迩好奇“你模仿的谁啊”
“一个学生。”裴霁对这件事也感到很有意思,就说得详细了些,“他岳母到学校找他,他们在校门口说话被我听到了。”
宋迩再也没能忍住笑意,裴霁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宋迩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伴随着伤口的疼,却还是没法收敛住笑,她尽力严肃了,绷着笑,说“就是觉得,教授选择的模仿对象很对。”
裴霁也是这么认为的,下午和宋迩妈妈谈话的语境,和那天校门口所见十分相似。
“教授,那你过年,要不要和我回家”宋迩的眼睛亮亮的。
裴霁走了下神,她想起她第一次觉得宋迩漂亮,是那天,宋迩在沙发上睡着,她从书房出来,都不敢开灯,怕打扰了她,然后宋迩醒了,她们就在晚上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说话,她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亮光,看到宋迩的脸庞,看到她的看不到光的眼睛,觉得宋迩很好看。
现在她复明了,眼睛里满是神采,深深地吸引着裴霁,裴霁始终都觉得宋迩这么漂亮。她想起她以前看过的一本叫小王子的童话,觉得宋迩就像童话里的玫瑰那么漂亮。
“你不想和我一起过年吗”宋迩等了会儿,没等到裴霁说话,有些失落地问道。
她现在能看见了,不用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等待,她现在可以看着裴霁的神色,判断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教授刚刚,分明是走神了。
宋迩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有想要强迫裴霁的意思。
裴霁回过神,问“你妈妈会包饺子吗”
她记得裴艺小的时候很喜欢饺子,然后妈妈每回过年,都会给她包饺子,裴艺总能吃到装了硬币的饺子。这是一种习俗,吃到装有硬币的饺子,新的一年就会幸运如意。
裴霁也想吃到,但一次都没有,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就明白了,妈妈特意把装了硬币的饺子放进了裴艺的碗里。
提起饺子,宋迩有些苦恼“会,我妈很喜欢包饺子,但是不好吃。”
“那会往饺子里包硬币吗”裴霁又问。
距离过年还有半年的时间,但她们一本正经地讨论,仿佛很急迫,仿佛就在明天。
宋迩说“会的,我每次都能吃到,你来,你每次也能吃到。”
裴霁顿时就很心动,但又想到今年裴艺不在,如果她也不回家,那么家里就剩爸妈两个人了。
裴霁一向很容易心软,只是她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更好,会用理智抵抗自己的心软,做出最适合的选择,也是因为这个,让她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但她在做选择的时候,是有拉锯的。
宋迩发现教授似乎松动了,忙进一步劝说“我们家每个人都很喜欢你的,你来,我爸我妈和我都会很高兴。我跟裴艺也说好了,她过完年正月时,会到我家来拜年,到时候你们也可以聊一聊。”
宋迩一面说,一面留意着裴霁的神色。
裴霁看向她,眼中有些迟疑。
宋迩以为她是不想和裴艺有交流,就说“你不想见她也没事,到时候避开就好了。”
她听裴艺说了很多他们家的事,知道教授和她的关系不融洽。
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宋迩觉得,裴艺恐怕看得不是那么清,至少在对教授内心的解读上,有所偏差。她于情于理,都会更在意教授的感受。
裴霁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要不要跟宋迩回家上了,她看着宋迩,神色间有些疑虑,过了会儿,她才迟疑着问“你想裴艺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宋迩不知道她的脑回路怎么转到这上头了,不过教授的思维一向跳得很快,她也没有在意,随口就答“想啊。”
裴霁的心猛地下坠,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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