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迩说有点紧张,是十分谦逊的说法,根据裴霁的观察,她非常紧张。
接下去的两三天,宋迩从旁敲侧击和光明正大两个角度向裴霁打听了孙培野一家的喜好,她说要准备礼物。
“不用这么麻烦,只是一顿便饭。”裴霁见不得她坐立不宁的样子,“而且老师和师母都是很随和的人,人去了就可以。”
宋迩不赞同“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究,他们都是和你很亲近的人。”
大部分时候,裴霁都不太能理解宋迩的思维,比如为什么孙教授夫妇是她很亲近的人,就要很讲究。
但幸好,裴教授二十五年间与人群若即若离,还是总结出了一些人情道理的。她知道有一条交际准则是,a携b去往朋友c家,那么为了a的面子,b必须表现得落落大方,客气得体。
裴霁其实想说,宋迩不用遵守这条准则,她和孙教授夫妇都不会在意这些。但是她观察了一下,发现宋迩虽然紧张,但仿佛还有些乐在其中,于是就没有说了。
宋迩真的很大张旗鼓,这种大张旗鼓在周五,去往孙教授家的前夕达到了顶峰。
周五裴霁下班到家,发现家里堆了很多包装精致的礼盒,从名烟到名酒,到各种适合老人使用的按摩仪,以及许多光是看包装看不出是内容的东西。
宋迩坐在边上,挑选得很为难,听见裴霁回来了,她连忙站起来,对着裴霁所在的方向,向她求助“教授,你来看一看吧,孙教授会喜欢哪些。”
她说完,又解释“肯定不能都带过去的,那就太多,太见外了。”
裴霁走过去,低头看了看,东西多得都可以开一个中老年人礼品商店了。
“我请朋友帮忙选的。”宋迩一边说,一边往裴霁身边挪,感觉到她的气息后,才停了下来,“会不会太世俗了,做学术的应该不会喜欢这些普通老年人用的东西吧。”
她说着,就很苦恼。
裴霁弯下身,目光在这些礼盒上一件件扫过,最后,她拿起一瓶酒,说“就这个吧。”
“哪个”宋迩一边问,一边伸手。裴霁把酒贴到她的手心,便于她触摸形状。
宋迩摸出了酒瓶的形状,说“是酒,孙教授喝酒吗”说完,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如果不喝的话,教授怎么会选这个。
她叹了口气,特别忧虑地说“我好怕,万一孙教授和他夫人不喜欢我怎么办”她希望裴霁重视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喜欢她,接纳她。
裴霁想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见宋迩这么紧张,她还是委婉了些,说“不会,他们会喜欢你的。”
一点也没安慰到宋迩,宋迩深沉地说了句“你不懂的。”
裴霁笑了笑,没有反驳她。
时候不早,应该出发了。
孙教授家也在这个小区里,距离裴霁家步行十分钟就能到了。
宋迩照旧戴着口罩。她把头发扎了起来,穿着温婉淑女的裙子,这是她专门让沈知舟帮忙挑选的搭配,看起来又乖又温柔,是老年人最喜欢的那种气质。
夕阳西下,蝉鸣声微弱了下去,微风依旧如她来的那天一样,带着阳光和荷叶的气息。
宋迩拿着导盲杖走在裴霁的右手边,裴霁配合着她的速度。
她絮絮叨叨地问裴霁要注意些什么,她能不能也叫孙教授老师,她该怎么介绍自己,裴霁耐心地回答她,不用注意什么,照在家时的样子就好,可以叫老师,不用介绍,她提前打过招呼会带朋友过去。
宋迩就吐槽她“你又在敷衍我。”这些回答听起来就很不走心。
裴霁无奈“没有。”
“我不管,你就是敷衍我。”宋迩不讲道理。
裴霁只好不说话了。
平时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十五分钟,到孙教授家门外,裴霁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孙教授的夫人,师母见了裴霁很高兴“小霁来了。”
裴霁一早就和师母提过,她会带一个朋友一起过来。师母看到裴霁身边的宋迩,并不意外,笑着说“还有宋小姐,快进来快进来。”
宋迩瞬间端庄,笑容温柔得体“来得突然,打扰二位了。”
老人家都喜欢懂事乖巧的孩子,师母见宋迩大大方方的,长得又好看,第一眼印象就好,听她说话,又很有礼貌,一下子就觉得这孩子很不错。
“不打扰,以后要经常来。”
孙培野在客厅里泡茶,他看到宋迩,就明白了裴霁上次打他的那通电话是为了谁了。他接过了裴霁手里的酒,邀请她们坐下,品一品他泡的茶。
师母则去了厨房,帮保姆一起准备晚饭。
孙培野和裴霁聊的都是学术方面的问题。宋迩听不懂,也插不上话,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她坐在裴霁的身边,听得很仔细,像是要把裴霁讲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过不多久,晚饭就准备好了。孙教授显然还没讨论够,赖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师母见他这样,就凶了他一嗓子“上了一天班,小霁累着呢,你要讨论什么时候不好讨论,非要占用晚饭的时间。”
孙教授被凶了,只好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饭是要吃的,人是铁饭是钢,要补充能量,过会儿我们接着讨论。”
师母没搭理他。
孙教授好像觉得面子挂不住,就转向裴霁“对不对”
裴霁说“对。”
宋迩在边上听着,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很好笑,她伸手想要找裴霁,裴霁让她把手搭到她的手腕上,带着她去餐桌边上。
宋迩看不见,裴霁把她安排在自己的身边,便于席间照顾。
孙培野把她们带来的那瓶酒开了,但裴霁和宋迩都不喝酒,就有只教授和师母一起,各自小酌。
晚饭很丰盛,长餐桌上摆放得挤挤挨挨,这些菜一半是保姆做的,一半是师母的手艺,她招呼着宋迩。宋迩的社交能力很强,几句话下来,师母和孙教授就都很喜欢她了。
裴霁还是不怎么说话,师母很习惯她的寡言少语,倒是和宋迩说得多一些,还经常会在话题里带上裴霁。
“好久没见小霁交新朋友了,上次她带朋友来家里,还是去年,是那个”师母说着,有点记不起那个孩子的名字了,她看向教授,教授就说“陆曼。”
“对,是陆曼。那孩子我见着也很好,只是来了一回就没来了。”师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惜她自己的孩子在国外工作,一年也见不了一次,最喜欢的学生裴霁又是一个热闹不起来的人。
宋迩问“陆小姐也是孙老师的学生吗”
“不是,陆曼是小霁本科的室友,和小霁认识十多年了。”
裴霁正在给宋迩剥虾壳,感觉宋迩好像朝她侧了下身,但她没有说话,还是继续和师母对话,于是裴霁就以为这是她的错觉。
晚饭后,要喝一杯茶助消化。
孙教授还是和裴霁继续讨论饭前讨论的问题。
师母听了满耳朵的“细胞”“抗原”“肿瘤”“病毒”之类听不懂的东西,觉得这两个人无趣得很,就转身去和宋迩说话。
四个人,分两拨,各自交流。
宋迩一心两用,一边和师母聊,一边一字不落地听着裴霁说话。
谈论着专业领域的知识的裴霁像是会发光,所有的专有名词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像是长了翅膀的萤火虫,在宋迩虚无的世界里翩翩起舞,那一点一点的光芒就像星星一样,很耀眼。
宋迩突然很想听一堂裴霁的课。
等从孙教授家里出来,已经过了九点。
孙教授夫妇送她们到楼下,虽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还是叮嘱她们路上要小心。
宋迩很喜欢这对夫妇。
她觉得她好像离娱乐圈越来越远了,这段时间,没有舞台,没有灯光,连新认识的人,都没认出她是一个明星,只把她当做一般人来交流。
这个小区特别静谧,有夜虫在草丛里发出鸣叫,将夜色衬得外幽静。
宋迩走着走着,就问“教授,有萤火虫吗”
裴霁说“有。”池塘旁边有几只萤火虫忽上忽下地飞,池塘的水在路灯下映出一圈圈涟漪,柳树静静地站立,叶子轻轻地动。
这些宋迩都看不到,她有些遗憾,她又想起一件事“我想看你上课。”
她说的是看,裴霁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说“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如果她的眼睛能治好的话,想什么时候来听课都可以。
宋迩听她答应了,顿时就高兴起来,但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小心眼犯了,装作特别不在意地问“那陆小姐有见过你讲课吗”
裴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陆曼是大的老师,有时候会去教室找她,偶尔遇上还没下课,见过她讲课是自然的。
宋迩感觉自己输了,因为裴霁虽然答应了她,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去,而陆曼却是已经见过裴霁讲课了,兴许还不止一次。
“上次坐你车的,也是陆小姐吗”
说的是裴霁去医院接她的那回。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裴霁当然说了实话“是。”
宋迩停下,不走了。
裴霁也跟着停了下来,路灯下,宋迩抓住盲杖,唇角紧紧抿着,很不开心的样子。
一条长长的路,半明半暗。裴霁站在宋迩面前,她低声问“怎么了”
宋迩像是很委屈,又像是想要懂事一点,仿佛一个因为不肯把心爱的娃娃分给其他孩子玩而被爸爸妈妈责备的小女孩。
她低低地说“我不想听你的课了。”
裴霁不解,但她没有责备宋迩的善变,而是耐心地听着她说下去,她知道宋迩一定有别的话说。
“可以开设一门关于裴霁的喜怒哀乐,裴霁所有经历与想法的课吗我要第一个报名,当做必修课来学。”宋迩的表情有点倔强,她抓住裴霁的衣角,向她保证,“我一定是这门课最勤奋也最有天赋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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