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清忽, 似梦非醒。
轻飘飘的好像只是梦醒后,无意识说的一句话。
这个昵称已经许久未曾听过了。
上一次,是许多年以前。
阮灵眼角微微跳了下,刹那间脑海里各种想法刷屏而过,但最终她只是轻挑了下眉梢,笑道:“睡迷糊了吧, 快点起来吃饭。”
她没有主动问, 温秀为什么突然叫灵灵。
她把温秀扶了起来, 看见她朦胧的眼神, 逐渐恢复清明, 才把在外面买来的花生红枣粥,用勺子舀了一勺,有点烫。
她吹了吹,喂到温秀嘴边。
温秀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上一次手肘有些脱臼了,阮灵也没有像现在一样耐心,无微不至。
温秀垂下眼, 含住了勺子, 将里面的粥咽下。
阮灵舀一勺, 她咽, 几乎没费太长时间, 就把原来小小一碗粥给喝干净了。
阮灵把垃圾跑去外面扔掉,洗了洗手,拿着保温杯灌了瓶开水, 才走到温秀身边,给她翻一下身,免得压着背后的伤。
她把保温杯放在床柜上,抬起脚,缩到床上,缩在被窝里,跟趴着的温秀对视。
这个时候的温秀,没有那些迫人的强势与冷淡,苍白的脸颊被压着,左侧脸颊压在医院里,并不是那么柔软的被褥里,深凹陷下去,比平时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房间里没什么人,阮灵跟温秀的病床间隔不远,伸出手,也许就能触碰到她的脸。
阮灵看了她好一会儿,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抱住我?”
她脸上深深浮现出的不解与困惑,一览无余。
温秀说:“身体的本能。”
阮灵觉得她这回答有点好笑:“医生说,像死亡没多久的人,身体偶尔会抽搐两下,那是因为神经还没彻底死亡。”
“你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公司里那么多员工等着你发工资,要是这次真死了,谁去给她们负责?那么大的一个公司,你后事什么都没安排好,乔丽也还没彻底坐牢,万一奋起反扑,把你家里人搅得一个地覆天翻,到时候或许你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哈哈哈哈。”
阮灵笑了下,“开玩笑的,别介意。”
“你这样,其实给我的压力挺大的。”
阮灵叹息道,“还好你没出什么事,你要出了什么事……”
“我要出事了,你如何?”
阮灵噗嗤一笑:“殉情是不可能殉情的,等你真出事了,我就去把你公司抢了。”
她露出一点阴险的表情,威胁道:“到时候让你几年下来的心血,赔光光。”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吧。”
阮灵把前面那一缕碍事的头发撩开,道:“我看今天那警察过来了,他是觉得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酒醉,肇事逃逸的意思?”
“说不准。”
温秀微蹙着浓密的眉梢,背上传来痒痒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挠的欲望。
“我周一给你请假,带你去郊区别墅看手办,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我的时间安排。”
她沉思片刻,道:“可能我被守点跟踪了。”
“是吗?”
阮灵有点怕怕的,道,“你经常被人跟踪?”
温秀无所谓笑了笑,说:“其实这个都没什么,你要说怕跟那些拍电视的明星,什么各种蹲点、拍照片、防狗仔,她也有经纪人,助理去解决协商,现在是法治社会,除非是不要命了,去暗杀,一般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更多的,像意外的情况,比如你有没有看过《死神来了》?”
阮灵回想了一下,皱着眉:“但那不一样,《死神来了》我觉得更偏向于灵异,每一件事都有首有尾,有踪迹可寻,而且……”
她觉得侧着身体,脖子疼,摸摸索索的坐起来,歪着脑袋,“里面番茄酱,猪大肠太多了,容易影响食欲。”
“正如我说的。”温秀轻轻吸了口气,说,“人生何处都是意外,也许你出门在等车,后方突然蹦出来一辆刹不住的车,飞来横祸。”
“总裁也好,你也好我也好,别人也罢。”
“你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防备着,天降一口刀。”
“所以你别担心了,这次只是意外。”
阮灵看着她努力的安慰自己,让自己别害怕。
其实她害怕说不上来。
在生命受到威胁,那极其细微的真实感,让她当时确实感觉到了一点恐慌。
也许,也许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任性一下。
后来想想,其实要真一命换一命,让温秀活下来也不无不可,毕竟,温秀可不像猫,有九条生命。
她死了,系统会带她回家的。
就算不回家,任务没完成再赊账,让它重新找一个适配的身体,继续。
怎么也能活下来的。
温秀见她不说话,目光也看向了别处。
她轻呼出一口气,趴着压得胸口很闷,她只能慢慢侧了下身体,横着睡。
就如同那晚上,她跟阮灵说,侧着睡对心脏不好。
不经常这样还是没关系的。
阮灵等她睡着了以后,才起来,把她被子往腰上拉了拉,正准备回到病床上,却陡然被她一下拉住了手。
“晚上开空调吧。”
温秀说,“我一个人睡,有点怕。”
阮灵:“?”
她脑门上浮现出三条问号:“你认床?”
温秀极其淡定的点了点头。
阮灵郑重摇头:“不,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两个人睡一个床,床太小了,睡不下,万一晚上我把你踢下床……那就是罪过。”
见温秀静静的望着她,阮灵呼吸一窒,脑子里飙起一股飓风,艰难道:“好吧。”
现在温秀才是病号。
她受伤得不厉害,算是个陪床的。
“你请了两天假,”阮灵说,“待会要不要,再给老师请一周假。”
“老师问你什么理由……你就说我去爬山,下台阶时摔了一跤,她肯定会同意的。”
主要她这个辅导员,无正当理由特别不好请假,像简单的装病,根本不可能让她签字同意,有些女生有时候为了不想去上体育课,就瘫在床上捂着肚子,语气虚弱得手机那头的辅导员都忍不住皱眉。
爽快批假。
温秀前两天请假,是打电话直接请的,后来为了方便,就加了微信,现在她把请假理由一说,对方直接发来两个字。
图片。
……
温秀抬起头问阮灵:“她找我要图片……你拍我,会不会被认出来?”
阮灵沉思:“很有可能。”
“对了,我去年不是去农家乐摔了一跤吗,我当时留了图片,现在发你微信上,你发过去,她肯定不会不同意的。”
温秀点头应允。
随后她点开阮灵发过来的,手肘打了石膏的图片。
去年因为农家乐那边的民宿起火,两人匆匆从门口跑出来,她记得当时阮灵还踹了两脚,跑了很远的路,不小心把灰色头套给挂在了树上。
也就是那天,和第二天。
阮灵的两个身份,终于合二为一。
阮灵抻着脖子看她的聊天记录。
辅导员说了个可字。
简单粗暴。
温秀突然道:“你还记不记得,就是农家乐那一回,莫名起火。”
阮灵肯定是记得的。
要不是突然起火,她的马甲也不会掉得那么快,猝不及防。
当时本来是想以另外一个身份接近温秀的,等后来成功谈了一次恋爱,顺理成章的分开,林圆圆再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那个粗暴嚣张的杀马特,居然跟那个追星小迷妹,是同一个人。
也是那两天,初步粉碎了她的计划。后来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比较可惜。
怎么那么就掉了呢!
没掉也许,她俩纠缠得就不像现在这么深了。
“我记得,怎么了?”
温秀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后面回来查到的情况说出来。
“其实那次,是乔丽找人做的。”
阮灵:“?”
“什么?”
她以为只是天干物燥,不小心哪里起火点到了,却没想到居然是人为操作?
“她当时只是针对我,后来才知道,你跟当晚那个……把我从包厢带走的人,就是一个人时,非常扼腕,怎么没能一把火,解决掉两个眼中钉。”
温秀目光沉沉:“她动了杀心。”
阮灵道:“然后呢?”
“然后你就准备了她以前搞事的证据,在她刚出局子不久,就又一次把她送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温秀给她送去了一眼‘孺子可教’的眼神。
“所以我怀疑……这一次,也可能是她做下来的。”
“证据呢?”
温秀轻轻笑了下,道:“我暂时没有,但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为什么要我来做头脑风暴?”
“我每年缴税那么多,”她眸色微凉,“可不是让她们拿着百姓的税上班打卡无所事事。”
阮灵:“好吧。”
纳税大户不解释,有这个本事。
“那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我又不是警察,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去跑监狱里,拽着乔丽的衣领,摇晃她‘你是不是想跟我同归于尽?’”
温秀说:“我只是想跟你提前说一声,如果这次有她的手笔,在拘留所里也不安分的话,可能下场不会那么好。”
她呼出口气,道:“我不想让你怕我。”
温秀神色难言倦意,阮灵闻言,下意识看向她:“我怕你?”
她忍不住笑:“得了吧,我才不怕你。”
只是在床上的时候有点怂罢了。
她经过了这么几次血的教训,也不敢想把温秀如何了,力气比她大,轻轻松松制住她不说,还有个主要是她这身体比上个敏感多了,一碰就化成水似的,除了舒服还是舒服。
好像控诉她手段花样多的理由,都没了。
温秀呢喃道:“不怕就好。”
阮灵没听清,“什么?”
温秀打起精神,道:“没事。”
她喝了点水,又睡了一会儿,阮灵拿起保温杯,刚刚为了让温秀喝到不那么烫人的水,特意把盖子掀开,温秀喝的时候刚刚好。
但晚上起来,喝冷水就不好了。
于是阮灵拿着保温杯,往医院走廊那边的开水室走去。
开水室离得不远,走十几步就到了,阮灵到的时候排了下队,前面有几个人,知道是医院,都比较安静。
等排到阮灵,接了开水以后,往外走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后面的人,收回目光往外走了两步,顿时停下,霎时转过头,盯着马上就到下个人接开水的男人。
有点眼熟。
好像……好像是男主来着?
就是何慧以前的命定男主?
也同时是男主光环被温秀不动声色的抢了那个。
同时附加在他身上的,还有一个。
基佬。
弯了。
据说还是主动弯的。
她这次过来这么久,都没见到过他。
没想到这次意外的,出了车祸就正巧碰上了。
以防认错,阮灵等出来后,站在走廊边上等了等,等男主拿着直男铁黑保温杯出来,正拔腿向病房走去。
阮灵叫住他:“哎那个兄弟!”
被叫住的男主转过身来,有点不确定的问:“亲你在叫我?”
阮灵下意识忽视掉这某宝的腔调,道:“对,亲是在叫你,那个……问一下你是不是那个叫江子枫的?”
江子枫挑了挑眉梢:“现在都流行这种搭讪方式了?”
阮灵:“……”
“其实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之前跟我说过你,还拿你的照片给我看过。”
阮灵面不改色,脸上看不出一点心虚,“她好像跟你是校友,说你是那一届的校草来着,跟我安利你。”
是的,江子枫没创业了直接滚娱乐圈去当爱豆出道了。
从他跟对象联姻结婚以后,就出道了,隐藏这一段婚姻。
都说男主干哪行都是坠棒的,结果江子枫帅气是帅气,就是肢体不协调,这还是前几天班上的那个同学安利自己爱豆时,以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把江子枫给里里外外的分析了一遍。
说他跳舞僵硬,说他唱歌五音不全。
唯一有一点好处的是,人缘好,吃得开。
这点下海的话,说不定就成了。
温秀的职业轨迹没变动的话,两个人几乎是一条平行线,只有在何慧跟他处对象时,或许才有那么一点点关联。
然而现在这点唯一的关联,都没了。
阮灵对他,情绪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毕竟温秀也是实打实的,自己闯出来的一番事业,也不存在说故意什么的。
商场如战场。
有人前进,有人退潮。
“我那个远房亲戚,很喜欢你在《XXX》上的表演,希望你下次能再接再厉,在创奇迹!”
主要是他糊,不然到医院,早就被狗仔给跟拍了。
江子枫莫名的受到了几分鼓励,露出俩虎牙尖尖,朝她笑了一下:“好的!我收到了,你亲戚有没有找你要我的签名,我现在刚好带了笔,来吧,你想签哪?”
阮灵:“……签,签衣服上吧。”
她无中生有的亲戚,反正也收不到爱豆的亲笔签名,她穿的正好也是病号服,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将来出院跟护士说一声,顺手带走。
“没关系。”
江子枫态度认真到几乎是和蔼的地步:“一个够吗?”
阮灵僵着微笑脸:“多签两个也ok的。”
江子枫把笔收回,看着她,亲切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阮灵说:“我跟我对象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里。”
江子枫惊讶道:“两个人都出了?”
他看阮灵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忍不住道:“那你俩运气还挺好的,愿幸运女神常驻。”
阮灵心里默默念叨了下阿门。
“那你呢,你来这边是谁生病了吗?”
江子枫随意道:“我家里人有点皮肤敏感,过来看看,医生说要做个小手术,不碍事的。”
阮灵点点头。
她拿着保温杯回到了病房,看见温秀还没醒,于是在自己床上躺了会儿,没过多久,听见温秀嗓音低低的,温声道:“你怎么不过来。”
阮灵:“我马上来!”
她以为自己能逃过这同床共枕的一晚上,没想到温秀醒来得这么快,要晚点了她就有理由说自己很困了不爱动弹,借此推辞。
现在离她放好保温杯,上床睡觉时,不过五分钟。
于是阮灵下床,转身拿了遥控器,把空调开了,24°。
温秀似乎睡饱了,精神好了很多,看见她背上的签名,念了出来:“江子枫?”
“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阮灵走了过去,默默的爬了她的床,在边上坐着,尽量不靠近她。
“他好像参加了个电视节目吧……”阮灵声音飘忽不定,“今天恰好在医院碰见了,就让她签个名,将来等他发达了我就拿着他的签名去咸鱼挂。”
温秀笑了下:“小财迷。”
阮灵轻哼一声:“才不是,这是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罢了。”
温秀想了想,说:“我确实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以前有一次竞争项目,我这边出钱出得多,合作商就把项目让我做了。”
“只是时间过去得比较久了。”
江子枫能让她记得这么清楚,显然不是个小人物。
阮灵琢磨着要不要套一下话,又听她自己自爆:“其实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他后续直接离开公司了,据说找对象谈恋爱,也是个不缺钱的富二代主儿,是那种怎么说,就是回家继承亿万财产的财团公子哥吧。”
“你说他上电视,可能玩玩而已,你没必要太放在欣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退圈了。”
阮灵点头。
温秀说:“你离我那么远干嘛,坐过来点。”
阮灵道:“我重,怕把你伤口给压了。”
温秀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口气,也不勉强。
虽然她不在乎身上有没有疤痕,但想着,女人又不跟男人一样,男人遭逢这种情况而活下来的,把疤痕当成警醒与淡然,当做功勋。
而女人,女为悦己者容。
丑了,难看了,留疤了,也容易遭人嫌弃。
特别是在对象还是一个满级颜控的情况下。
阮灵靠在她身边,坐着,沉思良久后,道:“虽然我有句话现在说得比较早,但是……这两天我认真的想了想,我很感谢你当时得奋不顾身,真的很感谢。但你这样,你这样什么要求也不说,让我觉得……我确实无法以同等态度回报你,总不可能期待哪天又来一次车祸,让我去救你对吧,就像你说的,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呢。”
她深吸了口气,小声道:“你让我的压力真的很大,我真的只是想谈个恋爱,看对眼了就继续,看不对眼,就分手,干干脆脆的,不拖泥带水。我不想谈一次恋爱就欠别人一条命,我也很惜命的,我不想还。
“我听别人说,如果这次车祸没有你护着我,我可能虽不至于死掉,但是也有很大可能面临着被毁容的后果,也许看见我毁容之后,我可能也不想活。”
她说:“确实,我是很喜欢你的,你的脸是一方面,我同时还喜欢你的钱,还你喜欢你的大方,还喜欢你对我包容的好。”
“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
阮灵想了想,绞尽脑汁,又道:“但是你给我这份感情太沉重了,我怕我自己担负不起,我也没有多余的命还给你。”
“所以,你可不可以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让我想想,我要不要再继续将这段感情延续下去。”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她顿了顿,声音沾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情感,自我剖析道。
“我不学无术,我看上好看的人就走不动路,我还三心二意,对感情没那么忠诚,你将来,也许会遇上更多,更好的人。我就是草包一个,说得好听点,是漂亮蠢货,说得不好听,将来年老色衰就是被人赶出门,被更年轻的姑娘上位,被原配一脚蹬了的那个。”
“你也许现在喜欢我,我也可以忍受你那些不为人知的喜好。”
“但是我也要为了我将来考虑啊。”
阮灵轻声叹息,“对不起。”
她这次是自然而然的,发自真心。
她想好好考虑。
也想听温秀现在说两句话,哪怕是觉得她无药可救的话。
前几次,温秀都利用各种方式,把这一分手的手段给拆分了化解了,但始终有那么一道痕迹摆在那,犹如去不掉的疤痕。
但温秀什么也没说,阮灵悄悄的瞥她的脸,才发现她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也许是不想听。
或许……或许真的,觉得在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以后,还听见她说这样的话,觉得失望,不想多说。
阮灵关了灯。
她坐在床上,对睡着了的温秀轻声说了一句。
“秀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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