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川谣吹了一下枪口的热烟,又把它扔回地上。
到了生死场面的时候,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特质,比如说,霍克斯就暴露了他直面暴力与死亡时的青涩内心,与正常社会的价值观。
——真是太容易了。
她低头微笑了一下,没有人看到她的手腕一瞬间变成了黑紫色,奇异的非自然网状纹爬上了皮肤又飞快地消退——这是枪械的后座力造成的,本来不会让一般人感到困扰,却会让她的肢体短暂僵硬一会,让她的动作看上去像一个新手似的。
“您在笑什么?”龙次郎低声地问道。
难道按下板机有这么好笑吗?
“没什么,纯粹是太久没有亲手开枪了,这种触感真是令人怀念。”她说道——久得连龙次郎都没有见过她拿枪的画面,“上一次……我想想,应该还是‘龙头战争’的时候吧。”
“哈哈哈哈,那个时候我还在伊豆潜水呢。”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连许多职业英雄都没敢插手太多,你待在伊豆是好事。”
……
——为什么还能这么自然地笑出来?
一旁的霍克斯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有他一个人陷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如同恶梦一样的不真实感觉,眼前的人影全都在晃动,声音像回音一样遥远又模糊,所有的思考都空白了,只能定格在地上的血泊上,如果能立刻昏倒恐怕会幸福一点。
但不行,他是为了打败恶徒而来到这里的。
他的目光左右摇动,终于再次聚焦。
那个可恨的女孩似乎很爱干净,雪白的绷带没有沾上半点血花。
——宛如废墟中的洋娃娃,精致得刺眼。
她开枪后没有多留半秒注意力在死去的男人上,跟龙次郎聊了两句后,就转向其他属下交代着什么,比如“去处理尸体”、“盖特家族还在挣扎”、“芥川君回来就跟他汇报一下近况”之类的。
于他来说是动摇世界观的地震,对她来说,只不过每早咖啡一样的例行公事。
“蓝色平方的事就到此为止,告诉他们,再跟我们作对的话,只好不留情面全员抹消了——虽然现在他们的成员也没剩下几个了,但总比一个不剩好。至于霍克斯……”歌川谣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似乎因为他脸上的表情而愣了一下,才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摆出这么可怕的样子嘛——恭喜你,成为了我们的一员。”
这是一句听不出真心的道贺。
霍克斯冷淡地避开了她的碰触。
他内心燃烧着的,毫无疑问是强烈的憎恶。
这种灼烧心头的情绪太过炽热,甚至促使他在闪电一瞬间捡起地上的枪,对准了收回拍空的手的她,那个小小的后脑勺就在面前,只要他稍微弯一下手指,就会应声破开。
同一时间,她的下属的枪对准了他,子弹上镗的声音此起彼落。
“你打算做什么。”她回头问道,语气却没有疑问。
“……”
——他也不知道。
霍克斯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动起来了。
“要向我开枪吗?”她回头直直地看着指着她脑袋的漆黑枪口,相比起刚才尖声大叫着求饶的男人,她的反应冷静得不可思议,“对于第一次试着杀人的你来说,确实是很有可能会感到的冲动——手指感觉到了吧,掌握生杀权利的触感,后悔使用自己的羽毛了吗?想要再感觉一遍拿枪的快感吗?”
“闭嘴。”他咬牙冷冷地说。
她似乎对此很有经验,如同分析一样的妄言只是使人感到恼怒。
——那个人本来可以不用死掉。
霍克斯的羽毛刻意偏离了心脏一点,能争取到一点时间,只要目击者都走了,他事后绝对可以把人救出去治疗,然而她却识破了这点,完全不留情面地打破了他的计划。
“我想知道,一脸平常地夺走性命的你,被同样对待的时候,也会维持着这张脸吗。”霍克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出于涌出心头的怒火与嘲讽,想要教训一下这个毫无同理心的小怪物——在这个太短的距离里,无论她跑得多快都无法避过吃子弹的命运。
然而,当她的小脑袋真的被金属块抵住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真的有一点隐秘的好奇。
“那就试着扣下板机怎样?”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说道,“说不定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
地下室弥漫着一种绷紧的气氛。
确切一点来说,是他与她的属下之间弥漫着绷紧的气氛,手无寸铁却又被枪直指着的她,反而显得无事一身轻。
过了好一会,霍克斯放下了枪。
“……开个玩笑而已。”他移开视线说道,耸了一下肩举起双手,让她与其他人看到他手上的枪——连安全丝都没有解开,就算开枪也弄不死任何人。
“我知道。”她说,像在夸奖一只终于学会自己上厕所的小狗,“你稍微有点黑手党的样子了,不是吗。”
她举了一个手势,让其他属下们都先离开这里,回到各自的岗位。
霍克斯默默看着因为危机解除、而纷纷放下武器与撤退的他们——跟他不同,他们的安全丝可是全部打开的,只要出现异动就能立刻击毙目标,而他要成为他们的一分子,随时随地准备好像刚才一样的杀戮。
他必须要舍弃英雄的本能。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他却现在才发现到。
“你看上去不太适应的样子。”她关心着她的新人,“我听说你以前待过其他组织,难道他们没有这种工作手段吗?”
“……没有,那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不良团体而已。”他低声回答道,以前卧底过的组织就像蓝色平方一样,都是会被港黑轻松蹍碎的货色,拿着几根铁水管、骑上机车就以为自己能征服天下,击溃他们甚至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碰到港黑,才知道以前的小组织有多么好对付。
“歌川大人,不是要追欧尔麦特吗?”他看着地板问道,咬牙让自己回到冷静的状态,不熟练地拿着的枪很冰凉,但这种太过具有杀伤力的武器有点硌痛他的手心。
事实上,他不是没有见过人死去。
但看到一个人被杀死后,自己还得跟凶手如常地交谈、甚至是献媚……作为一直被培育为英雄长大的人,哪怕他还未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个英雄,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打从心底感到难堪与反胃。
——不能让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这是他内心最强烈的想法。
“对,要跟来吗?”她走出了刚才的回旋型的楼梯问道,如同之前所承诺的,大方地允许了他的加入。“也许你可以帮帮忙。”
“计划是什么?”霍克斯快步跟上去问道。
这里是一栋偏离城市的废弃仓库,内部的地下被挖了一个不明显的洞穴,没有别的任何人在,也没有任何货物——倒是一个弃尸的好地方,但这里空旷又安静,有谁能想到这里会是黑手党的囚禁室呢。
他在内心想道。
“我们有三组人马。”她回答道,从地下室踏到地面的一刻,猛烈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一组负责监视欧尔迈特的动向,必要时弄点动静引开他的注意力;另一组去他住的酒店安装闭路监视器跟窃听器——你可以选择其中一组加入。”
他说,“听上去,你很早已经开始准备了。”
“你难道没有看到我让他们放下指着你的枪,然后离开吗,毕竟时间非常宝贵,他们的加入会成为力量。”她示意他看向空空如也的停车场,车辆都被赶着工作的属下们开走了,他与她只能坐出租车,“当然,还有情报部门的人根据他的照片与行踪,揪出他的假身分。”
——这是全方位的追踪。
就像一片密不透风的巨网一样,向欧尔迈特扑去。
霍克斯的呼吸屏了一瞬,听着她淡淡地说,“光是出现在横滨,就能让港黑出动这么多人力物力戒备的,近来也就只有他一个了吧。”
“你们打算怎样对付欧尔迈特?”他再一次问道。
“不怎么样。”她说,“对了,你一会得跟着我……霍克斯?”
霍克斯突然落在她的身后。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天空,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然后他的神色变得很复杂,类似是“想独力完成一份困难的作业、但被谁抢先放出答案了”的松一口气,混合了“总觉得之前的努力浪费了”的懊恼。
“你怎么了?”歌川谣问道。
她皱起眉头的表情像是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与人类不同,鹰的眼力可是非常优秀的。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尤其是现在是大中午,没有云也没有雾气的天空是最佳的能见度状态,在这种情况下,鹰的视力敏锐度能达到人类的八倍,能从数百呎的高空看到地面上爬行的老鼠,视觉暂留达到三百分之一秒。
而她,即使看着天空也只能看到一片蔚蓝。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霍克斯有些恍惚地喃喃,连肩头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得救了。
从远处的天空中,破空的声音传来。
随即震撼耳膜的是地面被重重砸到的响动,如同殒石落地一样,把石砖铺设的行人道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中间的坚硬砖块甚至被那样的重量生生压得断裂,小石碎片在波动中飞散。
本来刺眼的阳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巨物笼罩的阴影。
这下,轮到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真是的,难怪我总觉得那时有些违和感,我都听到了……”
——“你在找我吗?小女孩啊。”
那是一道沈厚、又没有半点暖意的男人声音,金发、挺拔的两米多身高,标志性的红白蓝英雄装,还有夸张的肌肉与身高——露着没有丝毫笑意的白牙笑容再一次闪亮登场,可是,这次绝不是来拯救谁的……
……欧尔、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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