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川谣没有想到霍克斯会要求单独对话。
不过,她大概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霍克斯强行压抑着怒火,说道,“我知道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桌上放着一部录音兼传音机,它正在把两人说话的内容传到隔壁的房间。
她看了它一眼,不开口说话,意思很明显。
所谓“蚤多不怕蚂蚁咬”,霍克斯也不怕再背一个破坏公物罪,他气得冷笑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尽数倒在桌上的录音兼传音机上,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杂音与电子破裂音,在监视室的欧尔麦特与横沟警部,就发现自己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这臭小子……!”横沟警部气得想冲进去。
然而,他被欧尔麦特拉住了,后者静静的示意他留意两人的口型,低声说道,“等一下,也许会有新发现。”
他始终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危险。
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当时听到的她的话,还有那种不论被抓到哪里、都如同置身于自家庭园一样的闲适感,与那个令人在意的调皮又狡猾的小笑容。
——彷佛一切都只是一个游戏。
无论是手下被捕,还是一个人被杀了都无所谓。
这种视生命为玩具的态度,他只在一些最聪明又穷凶极恶的敌人的眼睛中见过。
如他所想,审讯室内的歌川谣确实心情很好。
因为她成功见到了,霍克斯被自己人抓住的表情——惊愕、不可置信、失望、生气、强自镇定,还有一点非常隐晦的、因为道德心而涌出来的……羞愧与屈辱。
真好看。
她快乐地欣赏着他狼狈的表情。
这个过分明显的样子惹怒了霍克斯,他的声音与紧握成拳的手都在颤抖,看上去很想对着她的脸来一拳,但暂时忍下来了,“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种具有针对性的计划,明显是冲他而来的。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看不清她的不怀好意,那就太对不起过去的栽培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的目的与身分的。
“让我想想……”她站起来说。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背对着监视室的单向玻璃,挡去她自己与霍克斯的口型,让里面的欧尔麦特与横沟警部只看到她一个人的背影,与霍克斯的发尖。
“大概就是……”看在他干脆俐落地弄坏了录音器的份上,她没有再绕圈子,“从发现你的履历出现’雄英高中’的时候吧。”
——基本上,就是“从一开始”的意思。
霍克斯顽强地说道,“我能写出来,就不怕任何人去查。”
“确实,我们的手还没有长到能查清楚培育顶级英雄的教育机构的机密。”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你把我们短时间内得不到的情报,光明正大地公开出来,反而会让人觉得你的的确确因为被开除、而对英雄一方心生怨恨,转而加入地下世界——造成这种混淆视听的效果。”
“……”他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这也是上头给他安排身分时的想法。
因为在雄英读过书的纪录实在太高调了,很难有效的遮掩什么,所以干脆在事实的基础上添砖加瓦,这样反而比较有说服力。
“我得说,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主意。”她不得不承认道,“所以,一开始我只是怀疑而已,什么都确定不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霍克斯不爽的提醒。
区区怀疑,称不上是“发现”。
“好吧,真没耐性……”她没辙似的说,“真正让我确认的是,你听到欧尔麦特的消息时的样子——你一定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做出了什么表情,对吧。”
霍克斯嘲讽道,“你的眼睛是显微镜吗?”
“不是,是你太明显了。”她嘲讽回去,这种被嘲必反击的行径看上去很幼稚,但她的话语内容却与之完全相反,“如果你真的对英雄一方心生怨恨,听到针对欧尔麦特的行动时,想必会毫不在乎,甚至是感到快意……”
霍克斯光是听都皱起了眉头。
“然而,你的眼神却充满了担心。”她说。那个样子就像途人看到天上的吊车机塌下来一样,绝对不是高兴或者是幸灾乐祸,“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了,你不是其他地下组织派来的眼线,而是来自一些光明正大的架构。”
“……”他沉默了一下,发出了质疑,“那只是你的观察而已,什么都证明不了。”
“对,光是那样就下定论的话,只能说明我拥有探索骗子的异能力,或者是一个神经质的疯子。”她同意了他的说法,这副冷静又安定的样子,反倒让他有点坐立不安,“我想你也猜到了——那一晚,我让人调查了你的手机。”
“上面应该什么都没有。”霍克斯说。
“个人资料上是呢,你把自己的身分保存得很严密,这点你做得很好,就算是我都不能做得更好了。”她点头认同道,“可是,我要得知一些事情,不一定要完全清楚你的身分。”
“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用自己的浏览器看过什么、关注着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满不在乎地留下的纪录,全都一清二楚地告诉了我喔。”她细细地排列出他的破绽,如同数着天上的星星一样,“剩下的,不用我说出来了吧。”
——霍克斯打从心底认同着英雄的理念。
这就是六藏送来手机纪录后,她得出来的结论。
过去读过雄英、个人资料被严密保护、站在欧尔麦特的一侧、认同着英雄的理念——这个到底会是什么人,甚至不需要脑子,光是用屁股都能想出来。
这次,是他的失败了。
霍克斯明白了他留下了多少破绽,而下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在他咬牙切齿的时候,她突然说道,“不过归根究底,能发现你的身分,其实不是因为这种理性的分析,而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
“这是什么意思。”霍克斯警惕地看着她。
因为她收起了饶有趣味的笑容,弯身靠近坐着的他,靠近得他能感觉到她的吐息,所有光线都彷佛被这个小小的身影遮去,而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你知道吗,打从一开始你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很讨厌你。”
——非常、非常的讨厌。
他的眼神太像“那个人”了,满身的阳光与正气、一心盼望保护心中理想的眼神,却选择了成为一个卧底,用欺骗她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那个人差点就成功了。
而她最好的回应方式,就是用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收割对方的性命,并且让自己更加小心谨慎。
“你说,如果我把你的眼睛挖下来,我会比现在高兴一点吗?”她像在自言自语的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但被她近距离看着的霍克斯,却真切的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压迫感,与令人背脊发凉的刺骨寒意。
——她是认真的。
一瞬间,防卫的本能使他把她狠狠地甩出去。
这个带来巨大压迫感的小女孩却意外的轻,一下子就被他轻松甩到房内另一边,她的背部重重的撞上了墙壁,强烈的冲击感震荡了思考。
“……呃,下手真重。”她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勉强挤出一句。
“你在做什么?!”欧尔麦特撞门而入。
“别这么激动嘛,开个玩笑而已。”她自己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对着霍克斯还是欧尔麦特说——老实说,虽然也有她的恶趣味的成分,但不得不用这种迂回的方法送走霍克斯时,他就该看出,她本来就没打算在物理上伤害他。
当然,精神上的另计。
“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经够了。”欧尔麦特对两人说,顺手从外面拿了一卷封箱胶带,黏住了刚刚霍克斯用来把她甩出去的翅膀,随手就能找到制服坏人的工具,本来是让人对第一英雄感到佩服的动作,但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只是让人感觉到侮辱。
“喂,欧尔麦特……!”霍克斯不由得挣扎了一下,他讨厌翅膀被黏着的感觉。
“你已经被拘捕了!”欧尔麦特严厉地说道。
“!!”
即使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全民偶像对他露出这种毫不留情面的眼神,还是让人颇为心伤。
霍克斯安静下来了一会。
他再次抬起头时,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难过的情绪,“我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是他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知道他是卧底后,直接把他逐出去或者杀掉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弄出这种没有意义的玩法。
“没有什么目的。”她说,明明刚刚才被狠狠地摔飞出去,却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半点畏惧的再次凑到他的面前,某种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而她露出一个忍着笑意的表情,“其实做了这么多,都只是为了一个想看的画面而已。”
“画面?”
她在他的耳边说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
这是□□裸的嘲笑与挑衅。
“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抓住。”霍克斯气昏了头,但背上的羽翼被欧尔麦特按住,只能向她露出一个盛满怒火的眼神,那张脸虽然仍然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却因为带上了决心与魄力,已经浮现出别样的帅气。
这个看上去比他更青涩的小女孩狡猾地笑了,身上带着浓厚的、鲜血的气息。
“——那么,我期待着。”
……
*
港黑大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特有的清澈笑声在空荡荡的走廊回荡着。
宛如恶作剧成功的顽皮小孩,她在港黑的大楼里笑得前俯后仰,带着恶意、也带着近乎天真的残忍,“龙次郎,你看到霍克斯那个表情了吗?真是绝景啊——所以我才喜欢跟老鼠玩游戏,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的她,跟平常那个冷静理智的孩子完全是两个模样。
由于她实在笑得太放肆,甚至吓到了经过的属下们,他们纳闷着沉稳的小上司变成了奇怪的神经病,只有龙次郎还是一副平常的表情,还顺手捞了一下笑得几乎栽到地上的她。
“嘛,您玩得开心就好。”他这样说道。
“本来还想让他当上我的副手玩玩的。”她笑得脸蛋发红,显得非常可爱,嘴上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讨人嫌行径,“可惜这次没有来得及,因为欧尔麦特的时机太棒了,我没有舍得放弃这场好戏。”
——披着幼女皮的恶魔呢,这是。
龙次郎想道。
也许不仅仅是想,而是直接说出来了。
“不是啊。”歌川谣看了一眼Animate的大海报,上面一边是拿著书的西装男、另一边是金发幼女穿着军服的动漫,这使她轻哼了一声,说道,“我的內里才不是上班族大叔。”
“我知道。”龙次郎说道。
“没想到这种简单的把戏就混过去了。”她把手指上的薄膜撕下来,它是一个虚假的指纹。
如果他们早一点调查同一个指纹,应该会发现它完全不属于歌川谣,而是属于一位名为“笹川京子”的少女,她甚至不曾住在横滨,只是恰好被盗用了指模,然后,这个指纹的档案路径被六藏入侵了,改变成她的新档案。
她看着自己光滑到没有任何纹路的指尖,半是嫌弃、半是觉得方便,但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这种手,有什么可能会留下指纹。”
“我们接下来要怎样做?”龙次郎问道。
“霍克斯有上面的人保着,想必不会出什么事吧,但头痛好一阵子绝对是免不了。”她心情愉快地轻哼着歌,解决了一颗钉子让人神清气爽,甚至得意忘形地伸起懒腰来,“接下来,我们就先去吃一下甜煎饼庆祝一下……啊、痛痛痛……”
她伸展的动作顿时萎下来,因为扯到身上的伤口。
本来都朝田先生都好好包扎过了,但被霍克斯那一甩一撞,全都绷裂开来。
刚刚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为了甩掉身后的尾巴,不得不忽视身上的异样,专心潜入人群,现在她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疼痛的地方渗出来,不由得抱怨道,“我就说,霍克斯那家伙,下手真是太重了。”
“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还非要去招惹他。”龙次郎天然又毫无同情心的说——这位小小的上司在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可靠,她的聪慧冷静足以让人安心,就是偶尔小孩子爱玩的天性会占了上风……他淡定的下结论,“您纯属自找的吧。”
“真过分。”她感到有点不满意,“你跟朝田先生都是一个样子。”
“谁让我们是兄弟呢。”龙次郎无奈的说道。
当然,并不是血缘上的关系。
纯粹是因为朝田先生的名字是“龙太郎”,他们两人的名字拼凑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大一小的兄弟一样。
“你说,要是我现在去找朝田先生的话,他会给我再包扎一次吗?”她不伸懒腰了,小步走的动作像极了黑白影片里的淑女。
“会的吧,这是他的工作。”他点了一下头,非常耿直,“不过绝对会用上最粗鲁的手法。”
“……”作为朝田先生的常客,她显然切身体会过所谓的“最粗鲁的手法”,不由得沉默了一会,然后语带希望的问,“龙次郎,你……”
“真是不好意思。”龙次郎作为她的副手,立刻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的话,普通的包扎一下没有问题,但处理不了太精细的伤患处,您身上太多榴弹碎片造成的伤口了,我无能为力。”
“切。”她扭开脸。
这个样子看上去,其实还挺惹人爱的。
“您还是乖乖去包扎吧。”龙次郎无奈又爽直地笑了一声,他做出了一个工作狗能做的最大让步,“如果朝田先生真的对您太粗鲁,我会用上我今晚空余的休息时间听您哭的。”
“…… ”
——谁会哭啊。
她找回自己的扑克脸,向前走着。
数年前,她被森先生不断派出去一个人做任务的时候,他还不在港黑呢,那些遍体鳞伤的回来、还得被路过的太宰先生毫不留情地嘲笑的日子,她可都没有掉过眼泪。
在这个地下世界里,没有什么比眼泪更廉价了。
不过……
龙次郎这个人,居然还挺懂浪漫的。
她人小鬼大的想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