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光愈发扩大，最后把我和他都包围在一起，原本艰难睁着的眼睛像突然没了水压阻碍，寒冷的水一下子消失了。或者说，被隔离在了光圈之外。
我看到凭空出现的两个珠子，一黑一白，钻入了刺目的光圈中。
两个珠子彼此旋转交融，然后呈辐射状把刺目的光吞噬掉，然后光圈逐渐变得柔和。
我无心在意其它，着急喊卫衡名字。
卫衡闭着眼睛像昏睡过去，任我怎么推他都不醒……如果不是他胸膛还有起伏我都以为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死了我要怎么办？
我虽一直想让他死，但绝不是在这里。
“快醒醒！”
卫衡手掌滚烫，像裹了团火，但我不敢松开他的手，只覆了层灵力抓着。
那两黑白两珠不知几时融合成了一体，化成了浓郁的灰，待我发现不对时，那合成的珠子直直砸向了卫衡的身体。
那速度快得我肉眼都难以捕捉，就融入了卫衡。
在融入的一刻，我感受到股极为强大且纯粹的灵力顺着卫衡手里汹涌而来，我本以为这灵力是要攻击我，但灵力只在我体内转了圈就回去了。
紧接而来的，是邪恶的魔息，这股力量我不陌生，甚至很熟悉，曾经我下凡间历练时不知多少次面对过这种力量。
魔息像附骨之疽一样难缠，整个修仙界的修士都对它深恶痛绝，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不应该是大能所造的秘境吗？
我脑里刚闪过这个想法，那魔息就从我身体里穿过了。
灵力和魔息明明是两种极端，却巧妙融合在了一起，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幸好的是，灵力和魔息都没有攻击我的意思，在我体内转了一圈就离开。
“卫——”我还想叫他，但我感觉浑身的精神和气力都被突然抽走了，眼前慢慢化成一片漆黑。
“咚——咚——咚——”
刚有了意识就看到两股庞大的力量在互相抵抗，爆发出的余波震碎了地面，沙土和树木拔地而起，灵力与魔息席卷着一片天地。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势的打斗，下意识想要以灵力护体，但很快我反应过来，那些沙石根本打不到我。
我回过神来，这肯定又是幻境了。
打斗的风波过后，地面满目苍夷，我才真正看清两个争斗中人的脸。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男人生的俊美邪气，而女人，正是我之前在灰雾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明眼可见，男人身上涌动着黑色的魔息，而女人身上翻腾着强大灵力。
我猜测，他们应当是仙界与魔界之间的仇敌关系，就跟我之前去凡间杀的那些魔物没什么区别，女人也是想杀了那个魔人，只不过那魔人态度更像是在调戏女人。
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女人，我知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如我所料，之前灰雾中碎片化的场景在现在都有了解释。
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他们一举一动。
女人几次杀男人不成，仇敌的交锋中又因各种巧合陷入困境，他们联手共度难关……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他们亦敌亦友，最后化作心知肚明的爱恋，在魔人告白后他们很快坠入爱河。
这注定是段不被世间允许的爱情。
一幕幕在我眼前转的飞快，我心里震动着，却生不起厌恶那女人的情绪。
无论在哪里，在世间哪一个角落，魔界和仙界永远只能是死敌，仙界认为魔界的人恶毒贪婪，而魔界认为仙界的人虚伪狡诈。就连现在的修仙界、凡间都万分厌恶魔物魔人，见之必诛，反之，魔物也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性命……
我的震动是因为这种最不可能的相爱竟然会真实发生，或许说，这样的事任一个仙人做出来我都会觉得荒谬可笑，但看着女人脸上温柔的笑意，我就无法把任何负面的情绪带到她身上。
像我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的美不应属于任何界限，哪怕她做出了这样有违世间常理的事，我仍无法谴责她为了情爱而忘了仙人该有的担当职责，和阴毒的魔人在一起。
以前的我只从古籍里看过描写仙人的文字，但远远比不上我亲眼所见那么震撼，抬手间便能翻江倒海，一剑就能削平山峰……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天界众仙，魔界众魔对于他们的追杀也是十分恐怖。
因为不被容许的爱恋，他们四处逃亡，期间诞下了孩子，世上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但哪怕是这样他们还是没有分开。
我心想，他们这样无论逃多久都逃不了。
因为哪边都不会原谅他们。
当我看到仙剑穿那魔人胸膛而过时，心里还是忍不住颤动了起来，虽然我早已预料到。
眼见那些仙人要将女人缉拿回天界，突然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笼住长空，它口里喷出火焰逼退仙人。
竟是我见过的那个仙兽？！
我脑里像滚过了电流噼里啪啦炸断了什么，我看见了仙兽和那些仙人争斗，口吐火焰焚烧天地，带着死去的魔人和女人逃走。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仙剑是专门克制魔人的，一剑下去再无生还可能——
我见女人抱着怀里的婴孩，哭得撕心裂肺，也看见那魔人身体像被撕碎的黑布，消散在了天地间，慢慢化成了一颗黑色的珠子。
我还想看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但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直接把我从幻境之中强制唤醒。
我蓦地睁开眼，才发现热源来自于卫衡。
他还是没醒，只是手脚缠住了我，纤长的睫毛上沾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脸上也是水痕。
他哭了。
因为没看到幻境接下来发生的事而生的郁气一下子就散了。
我觉得好笑，不知道他在幻境里见到了什么，反正见他伤心我就开心了。
我不理他，当我再回想幻境里发生的事后，却发现记忆开始模糊了，就像睡觉时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后内容也随之很快的消退。
我感受到记忆里的场景越来越模糊，冥冥中就像有一只大手抹除了我的记忆。我心惊猜想着是天道在阻扰我发现什么。
人间万事万物自有定律，天道掌握着芸芸众生，与天地而行，无人可越轨而过，这个幻境背后肯定有什么惊天秘密。
我之前听不懂仙兽与卫衡交流的语言，那是超脱修仙界的存在，即便存在我的脑海里，也会很快的消失掉。
但我在灰雾中的记忆还未消失，大致那灰雾是足以瞒过天道的。但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明什么，一切都太过离奇玄奥。
或许也并没有我想的复杂……但一切皆有可能。
没等我想下去，卫衡手上抓着我的力道逐渐加重，我几乎怀疑他要把我手骨给捏碎。
我咬牙抬掌，灌入灵力想把他拍开。
动手的一刻，他身上突然出现一层灰色的膜挡住了我的攻击，怔愣间，我听到他唤了一声。
又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是他声音全然不像平时那样清朗坚定，化成了沙哑和满满的伤心。
就像受伤的幼兽一样。
脑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虽然和他的形象不符，因为他在我面前一直都冷静从容，像任何事情都难倒不了他，但现在这样我反而没那么讨厌他。
但我没有立即采取措施的后果就是——
我的手指骨被他捏断了。
很清脆的一声响，反应过来后我才感觉到疼，气得我想直接杀了他。
随着那一声清脆声响后，卫衡随之睁开了眼睛。
灰色眼珠像玻璃的镜面，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我，但他，在睁眼的一瞬间并不像他。
说不出哪里有不同，可确实有变化。
让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的，自动戒备起敌意的危险直觉。
但很快，他从让我觉得危险的状态变回了熟悉的他，眼里还有点迷茫，像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师兄？”
我莫名松了一口气，但我火气还没降下来，因为他还捏着我的手。
“松手。”
他瞳孔微缩，低头看着在他手里扭着的手指。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很快就把我的手指给接了回来。
就跟他捏断我的手指一样，过程快到我连句话都来不及讲。
我：……
我还没出口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
他有点不好意思擦了擦脸，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有着歉意，“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他语气无辜。
好像接着问责他就像是我的错了。
我喉结滚动，硬生生把气憋了回去，顺便活动下刚接好的手。
“没事，我不怪你。”我尽量表现得友善，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我：“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他没有回我，想到了什么，眸里的情绪沉了下来，反而问道：“师兄，我昏迷后有什么异常吗？”
他恭声问我，我却隐隐有种压迫感，但我不想把这种压迫感表现出来。
“你我不用兜圈子了，想知道的不必试探，直接问。”
“我有……说些什么吗？”
他说的肯定是有关于他的秘密，但我确实无从得知，就连幻境里看到的一切我都忘了，“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其实也有些纠结，卫衡接触到的，肯定是更高层次的秘密，我要不要问他，于我利弊哪个更大？
我心里踌躇着，但卫衡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师兄，我不能跟你说这些。这些事，对你百害无一利。”
我面子顿时有点挂不住，冷声道：“我也没有问你。”
“不，我只是想提醒师兄我要做的可能并不是好事，大有可能还会赔上这条命。但你不同，知道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就等同置身险境。”
我手指微微收紧，心情愈发沉重，我不觉得卫衡在骗我，但他这样把我抛得远远的……就像是在为我好一样。
他凭什么，自以为很伟大吗？
我抿着唇，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提醒我，又为什么对我好？
他明明知道我想杀他。
我想过很多遍了。
他以为做好人我就会感动吗？
他眼睛微微泛红，看上去有点可怜，有点犹豫说：“师兄，这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了。”
了解？
我想否认，但他现在给我种很可怜的感觉。
我大概是中邪了才这样觉得。
一阵沉默，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要去做危险的事，既然已经跟我说了这番话，我自然不会再插手。如果按照他话里所说的，他死了话……
那就死了，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跟我争那些东西。
“你……好自为之。”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才憋出这句话。
他的表情变得比我还快，转眼就能恢复平常笑意对着我说：“谢谢师兄关心。”
屁，我没关心他，甚至巴不得他去死。
我不耐：“现在可以跟我说怎么离开这里了？”
“这里是另一空间，只要破了这里的空间阵法就可以传送出去。”
阵法？我根本没有涉及过。
我觉得天方夜谭，“段书起不在这里，没有别的路了？”
他很淡定：“没有了，只能通过阵法离开。”
我开始着急：“那我们怎么出去？我没学过阵法。”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个罗盘，勾着唇道：“这世上也不只段师兄一人懂阵法。”
他另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我，我第一感觉是他手心的温度已经完全降了下来，不复之前的灼热。
随后，那罗盘上金光大增，一道阵法呈自脚底为轴展开，卫衡轻声道：“师兄，跟我来。”
我愣愣地跟着他，每走一步阵法的玄奥光圈斗转，心上如打擂鼓般砰砰直跳。
明明进来时是落进了冷水里，而走出去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水迹，阵法的玄妙大约也是如此，在任何地方都能得以妙用。
但修行阵法十分之难，全靠天赋领悟，许多人一辈子摸索也只能入门，因此学习的人极少。
我现在才发现卫衡隐藏得这么深，甚至现在都没摸透他真正的实力，这样一个将自己所有都藏起来的人，想想都让人心惊。
没等我接着想下去，脚下像是忽然踩到了坚实的地面，随着所有阵法的光圈消散，眼前像是忽然被拉开了帘子，化作我刚入门前的地方，而段书起正站在一旁，眼睛牢牢地盯着我和卫衡。
我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卫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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