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章·将煮春泉1

小说:飞女正传 作者:梁仝
    隔日东方既白,傅言便乘车折返静安。

    奶奶要留下,待过头七再走。

    半道上刘菡已催促她数回,电话call到疯魔的程度。

    这刘菡是,台里处尊居显的老牌记者兼出镜主持人,手上制片三档节目,寻常行事加鱼得水、杀伐决断,人谓“新世纪李莫愁”。

    傅言起先被委其麾下,尚替她喊冤这绰号来得莫名,洞察知底后才觉悟是半点不夸张。

    李莫愁,因恨仇男。

    刘菡在这点上与她是十成十,年逾不惑仍旧一箪食一瓢饮,样板单身贵族。

    彼时HR引介二人晤面,地点就定在刘菡的办公室。

    傅言穿的OL风套裙临场,自恃风光简历无恐,见了人二话不说先报家门,格外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通春秋笔法夸饰完,刘菡对她的简历雁过平川般一掠,转着笔托腮,下秒竟是喊员工为自己买杯星巴克。

    不甘当背景布的傅言立即截她话锋,自告奋勇揽下了活儿。

    刘菡愣怔后失笑,小妮子应变力殊不简单啊,怪意外的。但她顶烦把文凭当绿卡的做派,什么乳臭之流都能自我感觉良好。

    一句话:早得很,到她这里统统要从零开始。

    看人下菜碟,她问对方,想不想成名。

    傅言闻声大惑许久。

    怎的现在聘人都这般直接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一点太极都不打的!

    惑归惑,她还是据实相告,是的我想。

    “想就行。我不稀罕你简历有多光鲜,那是HR关心的事,领进门来都是当年勇。你想出名就务实地跟着我,道行足够了会给你出镜主持的机会。”

    拢共还是些官话,然而由魔头之口讲出来到底不一般,当即成了金科玉律。

    于是傅言把这句铭诸心腑,一直很勤恳。

    尤其“出镜主持”四个字更是奉为圭臬。

    讲道理,有自己的节目,不用伴风搭雨跑外勤,顺带着双收名利,这种惬意简直理想生活呀。

    奶奶那头也常聒絮,囡囡你什么时候熬出头啊,养你是不求回报,可成天都见不着人影奶奶也难受的。

    两头拧螺丝,傅言这轱辘转得极有干劲。

    得到多少砥砺多少,不与光阴赛跑的青春就失去了意义。

    沿途楼宇愈发林立,傅言终于有底气知会魔头,半小时后能提头见你。

    魔头方才消停。

    *

    那厢沈读良一觉饱到天光大亮,拾掇得利落清爽,慢悠悠抵步了M&G。

    公司专总电子商务生态链,囊括了交易支付、数据服务等骨干,也算打蛇随棍上,毕竟近年互联网发展势头走俏。

    一幢玻璃筑身的危塔,虽不敌BAT三巨头名声在外,倒也于遍地黄金的陆家嘴站稳了脚跟。

    沈读良大学攻的其实是财会,和互联网八竿子打不着,毕业后喝了四载洋墨水,归国没多久沈万青就商而优则仕。

    这老狐狸精刮得很,从了政也不舍甩脱驭下的公司,又觉子嗣里唯有沈读良能挑大梁。

    肥水不流外人田,衡情酌理,将股权转给了他。

    旁观者清,都晓得他不过是代父打理而已。

    反观沈读良,尤为随遇而安。

    横竖是谋生计,才学有用武之地便可,是家底给的还是自己拼来的没那么讲究。

    且他一直很透彻,当初和爷爷摊牌的,我这身份顶多算半个沈家人,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尽全力做好,不需要了我亦能全身而退。

    老爷子听罢感慨万千。

    稚子无辜,越是心思剔透的越叫人心疼。

    于是这些年,里里外外都有老爷子通融帮衬,沈读良自个儿也争气,路走得尚算顺风顺水。

    眼下,沈读良推门进办公室,适巧撞见翟斯佑在他桌上搁文件。

    “讯科游戏,想与我们合作长期宣传。”后者言简意赅。

    沈读良闻言,沉默不表态。

    “回头再说罢。”当下他没心思。

    翟斯佑悄默声儿地撤步让座,鉴貌辨色,他这老板心事重重啊。

    翟跟着沈有好些年头了,小他六岁。一身书卷气的青年才俊,外观就给人一种细腻温和感,实则也的确,心细如发到夸张的地步。

    沈读良于他面前完全是个毛坯房,任何隐衷都能被他剖析得彻彻底底。

    譬如此刻,翟斯佑拆穿,“司长又让您去相亲了?”

    沈读良无言当是默认。

    翟斯佑心底啧了一声。

    真的是,投壶一掷一个准。

    沈读良在儿女情上,素来看得淡薄,有或无皆随缘。遇上中意的不坐等失手,在一起了从不亏待,真等缘分尽了要分开,也干不来苦相挽留的事儿。

    翟斯佑私看来,这祖宗恋爱像同人火车环游,到站了就送下车,还好声好气给人拎行李。

    一物降一物,究竟哪方神圣能陪他坐到底站……目前成谜。

    大抵两年前,沈读良与那个相处三载的女友分手了。

    那算他最长情的一回,翟斯佑偶尔提及,会尊称一声“匡小姐”。

    匡小姐干练挂,家境殷富,是沈读良大学同系学妹。二人于异国重逢,女追男燃成了火花。

    那会儿旁人都挺看好这段良缘,毕竟门当户对、才子佳人,配婚是分分钟的事情。

    其后归国,各走阳关道。

    赶巧了,匡小姐任职的那家公司是M&G的死敌。窃取行业机密那点过节,不屑细说。

    总之商场如战场,二人之间的龃龉日渐增多。

    匡小姐心比天高,一面耗着感情不肯放,一面态度又矛盾悲观。

    换句话讲,她是男性主场里画地为牢的女强人,习惯了追求物质独立。真要回归烟火气、考虑和人搭伙过日子,反倒使她举棋不定。

    沈读良当初求过婚,没走大的排场,只一句“和我在一起”。

    然而外滩的十里洋场景也未能动容匡小姐,她答:“一切都不合时宜,而我也不是你对的人。”

    打那起,两人的行迹就更远了。

    分道扬镳,兰因絮果,皆成定数。

    沈读良愈后良好,太阳照常升起。

    还没遇到一个能激起最本质贪图欲的人。

    他无所谓,得即高歌失即休。

    这一来,倒急秃了皇城根底儿的沈万青。

    老狐狸有他自己的算盘。老爷子近年精神是矍铄了不少,但保不准回头两腿一蹬就撒手人寰,届时夺产必是场鏖战。

    多一脉子孙就跟多一石军粮似的,他自然冀望沈读良尽早结婚生子。

    儿子近两年情缘变浅,沈万青便隔三差五为他说媒,左右世交那么多,不慌挑的呀。

    兹事体大,断不可耽误。

    今日擅行要他款待的,就是某个熟识名流的千金。

    听完首尾,翟斯佑过问,非招待不可?

    “老头子在这事上是门清,瞒不过他的,回头又怪我叫他难堪。我图个耳根清净,搪塞一顿饭就作罢。”

    言毕,沈读良把联络方式给翟斯佑,要他接洽女方,商定晚饭地点。

    不多时,完成交代的翟斯佑返回,坦言这女的忒是矫情,咬死要去人民广场某家日料店。

    沈读良闻言把团好的废纸一丢。

    嘁……惯的她,他最恨公主脾气。

    *

    傅言一身黑穿梭打卡机,狂奔速度堪比跨栏选手。

    在演播厅外寻到的刘菡。

    后者目光如梳在她身上刮了一遭,掐腰撑桌揶揄,“穿成这样,给我奔丧来的?”语气犀利。

    傅言面色自若,客观作答,“是去奔丧的,但奔的是我亲人。”

    “我不跟你玩笑,”刘菡嗤然,抬表瞄了眼时间,“你今天迟到四十分钟,史创新高,这问题秋后算账。”

    言下之意,你尚有更紧迫的任务。

    果不其然,女魔头说话间举起一份文件揿进她胸口,命令她,台里要和美方合作一项栏目,今晚那方派人来接头酬酢,“你口语好,陪他们吃顿饭。”

    “就这?”犯得着火急火燎把她催回来?傅言丧眉耷眼。

    “还不乐意了?这只能算份兼职罢,本职工作不想干了?”

    得,俨然没她置喙的余地。

    傅言领命折身,行不远又趋回来央求,“中午能放行一小时嘛?我回去换身衣服,穿这套去似乎不太妥。”

    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刘菡对这不情之请直接忽略了,掉过头就与工作人员议起正事。

    从而是夜,傅言被迫穿得黑乌隆冬地……

    迈进了美方人员指定的日料店。

    *

    这家日料店于装修、价位上,都要高过居酒屋的档次。

    食客统统被招徕在隔间和厅里,中有廊道割开,私密性由几道日式半帘保障。

    老实讲,沈读良食不惯生冷口。

    因而再上乘的良宵佳人,再悠扬的和乐三味线,照样没抹开他心头的阴云。更不遑论热络了,他坐下那刻就起了想走的心思。

    一顿饭吃得味同咀蜡,都是那“公主”在硬找话茬。

    什么留学见闻、将来规划、兴致意趣,如此云云。

    听者都明白,她讲话时有条不紊,显然是筹之已熟的,也就差在脑门上写明“谈婚论嫁”四个大字。

    沈读良的耐性由她蹉跎得精光。

    一小时不到,他起了身,拂拂挺括的西装去看公主,绅士的口吻,“走罢,送你回家。”

    故意噎她,一棒打得她颅内的邪念魂飞魄散。

    “这么早的呀?你吃饱了嘛?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嘞。”

    “饱了。”由她的碎嘴喂饱的。

    公主心有不甘,嘴撅得好长。

    沈读良卸下眼镜擦了擦,温声细语败她兴致,“要不你留这继续吃?”

    “你怎么这样啊……”

    这拿乔作势的姿态膈应死沈读良。

    他当即拾起外套搭上胳膊,撩开门帘就走,小爷不稀罕伺候了,宁愿受老头子紧箍咒。

    背后公主仍在迭声叫唤,好不凄惨。

    沈读良心硬如铁,全然充耳不闻。

    由一身和服的应侍引开几步,大致踱过三四间厅厢,他倏然下意识留步。

    廊灯昏沉沉的,暗处看亮处,分外眼明。

    右手边这道门帘下,几个喝到酒酣耳热、举止尤其亵玩不检点的洋毛子,紧挨的对象不就是他侄女嘛!沈读良蹙眉打探几眼,小姑娘正被狂癫地灌酒,仍要强撑涵养笑纳。

    敢情酒桌文化不单对中国适行。

    洋毛子漂洋过海也得入乡随俗。

    那厢傅言七荤八素地闷掉一大杯清酒,即感到身畔的男人欺近了,虬髯乱须混着汗气往她颊边贴。

    她朝另侧闪躲,将忍下呕意,脸侧贴上一只手掌……

    截住了男人的狎犯。

    傅言本能去看,乍觑见的是衬衣袖口的银色腕表。

    旋即,那只手狠狠将她扽起往外拽。拎蒲草似的,一点惜怜气也无。

    席上有人张皇地问他作甚。

    半帘随风扶疏几番,门外人倨傲的声口,

    “长辈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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