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庭院, 玛尔斯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橄榄树下,移动了棋盘上的白皇后。坐在他对面的是男人抬起手, 请求暂停。见倒计时的沙漏横放下来,他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汗珠。
“殿下,您还真是步步紧逼啊,都不留给我喘息的机会。”男人望着黑白两方势如水火,皱着眉头,直至沙漏几近流净, 才匆忙做出了决判。
“伍德骑士,您起初发起的攻势也毫不逊色。”玛尔斯转了下手中的棋子,这次他直接吃掉了黑方的主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下棋就像战争。”伍德骑士笑了笑, “赢家的位置只会有一个, 我们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敌人仁慈”
玛尔斯手上动作一顿,将自己的一枚棋子后撤“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战争都要赌上性命为筹码的。”
“是吗真是出乎意料,我以为殿下的想法会是和我一致的。”伍德骑士右眉轻挑,“胜利也好,权利也好, 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握在手里。”
棋盘上的白皇后被黑色战车碾碎。
“我想我没有能听懂您的意思。”玛尔斯抬起头。
伍德嘴角微勾, 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挥了挥手,两人身边的仆人都退到了远处。
“玛尔斯殿下, 我一直很欣赏您的处事方式,您的判断向来正确果断, 各个方面也表现出了远超其他皇嗣的才智。”伍德骑士凝视着玛尔斯的眼睛,“我想帮助您。”
“我想我似乎没有陷入什么需要帮助的困境。”玛尔斯面露疑惑。
“当然, 当然。对您来说, 眼下的一切都不算困境。只能说是一点小麻烦。”伍德骑士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我想,国务会议马上就要来临了。这是一个您不该错过的机会。”
“伍德骑士,您今天来与我下棋的原因到底是”
“我可以恳请女王陛下解除您的软禁,也可以帮助您在国务会议上公开弗恩殿下犯下的错误。”伍德骑士继续劝诱说,“这样一来您离王冕就会近上很多。”
两人直接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玛尔斯的神色沉了沉,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端起了桌边的瓷杯,轻抿了一口。
“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伍德骑士。”玛尔斯缓缓说,“我对帝国的王位继承没有兴趣。”
伍德骑士愣住了“您是在开玩笑吗”
玛尔斯摇了摇头“伍德骑士,为了一个王座和自己的兄弟斗的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呢我不否认曾经想到达那个位置,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踩着自己兄弟的尸骨上位的想法。”玛尔斯叹了口气,“无论您信不信,我也从来没有动过胁迫母亲,伤害亲人的念头。”
“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伍德骑士皱了皱眉。
“嗯,您想想,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王座是多么的痛苦。如果得到权力的代价,是失去亲人,背叛母亲,那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玛尔斯眼帘微垂,没有遮掩神情中的悲伤。
“殿下”伍德骑士欲言又止。
“谢谢您,伍德骑士。这些天我一直都待在寝宫里,除了您也没有其他人来看过我。”玛尔斯说,“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您的帮助。我和弗恩哥哥之间不是您想得那样,我的本意只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哥哥走上错误的道路,毕竟他未来还要帮助母亲管理这个国家。”
“现在是我走棋了。”玛尔斯将黑王前移,自己走出了层层的守护。
“玛尔斯殿下,这局我认负了。”男人叹了口气,放下棋子,面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伍德骑士,您不准备再试一试了吗”玛尔斯问。
“不了,我这双握弓挥剑的手,想要赢殿下,还差得远。”伍德西斯笑了笑,“刚刚殿下问我来的原因,我只是见殿下一个人,所以才卖弄浅薄的谋智陪殿下解会儿闷。”
“伍德骑士。”有侍从走来,似乎有事。
“我想我也该回到寝宫了,我们下次再好好分出胜负吧,伍德骑士。”玛尔斯站起身。
“是,殿下。”伍德骑士骑士行礼,等候玛尔斯离开后,他才直起身体,向身后辉煌的帝国宫殿走去。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卡瑞娜女王坐在王位上,微微阖上眼睛。
“是的,陛下。我愿以自己的姓氏发誓。”伍德西斯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他的精神怎么样听说这些天他喝了许多酒。”卡瑞娜女王淡淡问。
“玛尔斯殿下看上去精神一般,行为举止都和往常无异,说话比以前温和了不少,有时候会露出一些悲伤的神色。”伍德西斯回忆说。
“你说他很悲伤为什么”
“我想或许是因为陛下对他的责罚吧。”伍德西斯抬起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玛尔斯殿下真的对谢尔特伯爵的做法毫不知情,他也没有与弗恩殿下为敌的想法。毕竟这些年来,玛尔斯殿下都认真完成自己的职责,虽然与弗恩殿下不算亲密,但也从未和弗恩殿下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矛盾。”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伍德。”卡瑞娜女王挥了挥手。
“是,陛下。”
伍德骑士退出大殿,侍女包米尔走到了卡瑞娜女王的身边。
“怎么了”
“陛下,欧尼斯公主带着卡列子爵的妹妹塞丽娜小姐进宫了,说是有些话想与您说。”
“她是担心自己的哥哥,所以才来的吗”卡瑞娜的声音冰冷。
“陛下,塞丽娜似乎是来找玛尔斯殿下的。”包米尔顿了顿说。
“来找玛尔斯”卡瑞娜的眼神动了动,“为什么”
“听说两个月前,弗恩殿下将塞丽娜小姐介绍给了玛尔斯殿下。”包米尔说,“两人所以认识。”
“他们的关系很好”卡瑞娜女王不由蹙眉。
“玛尔斯殿下和塞丽娜小姐虽不常见面,但常常互通书信,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包米尔轻声说,“听说是因为塞丽娜小姐给玛尔斯殿下寄了信,一直没有等到回复,所以才来到皇宫里。”
“她知道玛尔斯的事情”
“是,应该是从弗恩殿下那得知的,塞丽娜小姐想向您求情。”包米尔问,“陛下,您是否要见她。”
“我接下来还有事务要处理,让她有事直接去找玛尔斯吧。”卡瑞娜女王说,“就说他的禁足就快结束了。”
新的一天,希恩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教室的展板上写满了冗长的古老咒语,从他这个位置看,就像一条条歪歪扭扭的黑色四脚蛇。
“这写得都是什么东西这是语言吗真是完全看不懂。”现在是乌迪尔教授的古魔语课时间,所有人都握着笔不敢出神。而男人慵懒地坐在窗台上,丝绸般柔顺的金色长发沿着他臻白的衬衫倾泻而下,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异样的存在,就好像大家都不会留意旧衣服上新增的补丁的一样。
“这是百年前刻在石碑上魔法咒语,你不认识吗”希恩眼睛望着展板,没有人知道他在和看不见的恶魔交流。
“为什么我会要认识这种爬虫一样的文字”赫拉尔蹙眉,语气有点嫌弃。
“这种语言属于你存在的时代,不是吗”希恩缓缓说,“传说中的诸神时代。”
“或许吧,我不记得了,但没落的文明终会安息于尘埃下。”赫莱尔说,“我不留恋被淘汰的事物,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没用了就扔掉,还真是绝情。”
“你确定不是在说你自己吗人类。你一直所做的可比我残忍多了。”赫莱尔的目光扫向窗外,“我可是很期待有一天,那些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人发现你的真面目,想想都格外有趣。”
“我只是让他们看见他们所想,得到他们所求。”希恩声音毫无起伏,他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残忍的,周围人人都有很多假面,他只是擅长物尽其用。
久久没有等到回复的声音,希恩偏过头,就像他头脑自己分裂出的幻象,赫莱尔又悄然无声的消失了。
窗台上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希恩将它卷开,上面写得正是乌迪尔教授正在讲解的古文字。
“自我的辩护,亦是自我的告发。”希恩轻声翻译后,将这张字条夹进了书本的扉页里。
下课钟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像听到救赎神谕一般立刻丢下了手里的笔,然而他们却忘记了下节课还是乌迪尔教授的课。身为帝都魔法学院最严苛的“老古董”,乌迪尔教授绝不是那种在传授知识过程中半途而废的人,他非常愿意牺牲这一丁点的休息时间来保证自己的教学质量。
讲台上的老头挥舞着细长的教棒,他翘着胡子精神抖擞,就像处于交响乐高潮部分的指挥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神情不断强调着“最重要的部分就要到了,听不到的考试做不出统统都是活该”。
底下的学生们发出绝望的唏嘘声,不得不控制着发麻的手臂,再次握起笔。
“乌迪尔教授,请问现在是下课时间吗”有人礼貌地问。
教室的门打开了,由嗡嗡嗡地古文字组成的交响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耳朵在这一刻得到了清净。进来的银发青年嘴角挂着标准的贵族笑容,朝着乌迪尔教授眨了下眼睛“可以暂停一下吗”
谁能强制熄灭一个老教授的教学热情,并且让对方在说到关键知识点时暂停闭嘴能做出这样壮举的人,必须非同一般,至少他毕业前的课表上不能还有乌迪尔教授未授的课程。青年没有穿校服,一身黑色真丝衬衫,领口前两颗扣子都没有系,看起来像是匆忙赶来的。
对方这身打扮没什么了不得的,甚至可以说草率到不修边幅的程度了,但是在座的人都直愣愣地盯着他,有的人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有的人激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希恩也望着青年,他的反应没有其他人那么激烈,但脸上也因为对方的出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玛尔斯殿下,你有什么事吗”乌迪尔的神情阴沉,虽然是个疑问句,但硬是被他讲出了狠狠质问的味道,“我还在上课。”
“十分抱歉打扰您授课,乌迪尔教授。但其实我已经在门口等很久了。”玛尔斯的目光望向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想借一位您的学生,我可能要分走他一点时间,请您不要责怪他。”
教室里传来一阵阵隐蔽地倒吸声。帝国皇子殿下亲自来见一个人,怕影响对方,还曾在外面耐心等候周围的八卦之心也随之骚动起来。
“玛尔斯殿下,对于学生来说,学业永远是第一位。”乌迪尔脸上的皱纹明显加深了不少,两颗眼珠子冷冷瞪着玛尔斯。
“我认为他足够优秀,绝不会因此耽搁学业。”玛尔斯的目光也没有示弱,“而且他的身份除了是您的学生,还是我的侍从,老实说,我认为现在他的第一位应该是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石化了,怀疑玛尔斯殿下走错地方了,他们可是一个平民班,每个人都是血统纯正的平民,他们中间根本没有人有资格成为皇子殿下的侍从。
“乌迪尔教授,十分抱歉,我想出去一下。”希恩站了起来,他不知道玛尔斯殿下为什么会突然向众人宣告自己的身份,但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出来表态,事情会变得更加难以收场。
人群里终于忍不住发出惊讶声。身为寥若晨星的一年级猎鹰会成员,希恩米勒这个名字原先在平民学生中已经足够响亮,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对方的传奇远不只他们听的那些。如果说希恩米勒争取到今年猎鹰会三个席位之一,是打败了一大批和他同年级贵族学生的胜利,那现在被选择为帝国第二继承人的侍从,就是干掉了都城所有年轻贵族的结果。
乌迪尔教授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以为希恩有其他的事,基于对方平时优良的表现,所以点了点头。
希恩微微行礼,他走出教室的时候,动作稍微滞缓,因为他发现玛尔斯竟然帮他按着门。
“他下节课应该要请假了。乌迪尔教授,打扰您了,请继续。”玛尔斯略微低头,以示歉意,跟在后面离开了。
走廊里回荡着玛尔斯自己的脚步声,当他走出建筑楼,希恩已经外面等候着他了。
“你是生气了吗”玛尔斯向站在阳光下男人走去。
“当然没有。”希恩摇了摇头,平静说,“只是有些惶恐您竟然亲自来教室来找我。”
玛尔斯耸了耸肩“好吧,我或许不该这样做,但是我真的在教室外等了很久。除了我的母亲,我还是第一次心甘情愿花费时间等一个人。”
“殿下。”希恩叹了口气。
“如果你觉得还不够,之后我可以再去和乌迪尔教授好好解释这件事的。”玛尔斯表示再次让步。
“没关系,殿下,这不是什么重要事。”希恩不认为玛尔斯的解释能起什么正面的作用,他将话语转向正题,“我们应该庆祝您禁足结束了,不知女王陛下是什么批准您离开寝宫的”
“今天早上。”玛尔斯拿出了携带的怀表,看了一眼,“确切说是一个小时前。”
“一个小时前那您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希恩蹙眉,有些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因果联系。
“因为我一结束禁足就坐马车赶到了学校,甚至没来得及换一件衣服。”说着玛尔斯皱着眉头,拽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似乎在辨别身上有没有奇怪的气味。
希恩微微一怔,玛尔斯这句话理所应当的语气,像极了在回答“白天为什么要出太阳”的感觉。
“我想您应该先面见女王陛下。”希恩停下脚步,直视玛尔斯的眼睛,“这应该是您解除禁足后的第一件事。”
“你说得对。”玛尔斯点点头,没有反驳希恩说得话,“但是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这里了。”
“您为什么会这样做”希恩不太明白玛尔斯的意思,他想不出有什么更重要的理由。
两人相望着。玛尔斯忽然错开目光,叹了口气,然后和朋友似的拍了拍希恩的后背。
“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能做到。”玛尔斯轻声说,“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话说到这里,再结合玛尔斯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希恩开始怀疑他身边的这位皇子殿下似乎真的和赫莱尔所说的那样对他抱有一些别样的情愫。具体的原因他还不清楚,或许是对方本就喜欢男人,又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醉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
希恩眼帘微垂,脸上没有展露更多的情绪。自从拥有了这具完美的皮囊以后,他收到过各种各样类似的爱慕,对于这种情况,他大多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深知这些人的命运轨迹不会与他的轨迹有过多的重叠。
而玛尔斯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是计划里必不可少的一环,因此希恩必须认真思考该如何维持两人间的关系。
不过好在,这件事不算棘手,皇子殿下的暧昧感情似乎只是有点苗头。对于希恩来说,只要一切没有挑明,他都会装作一无所知,恪守自己侍从的身份。
毕竟人的感情是最多变的,而爱情也大多是分泌性欲的得到的产物。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去面见母亲了。”两个人走到了猎鹰会列馆的马厩,玛尔斯说。
希恩点点头,正欲开口再次嘱托,玛尔斯却抬起手打断了他。
“希恩,我知道你有不少要交代的事。”玛尔斯的眉峰微微一挑,“你干脆以侍从的身份,和我一起回宫吧。”
“这可能不太合适。”希恩想了想说。
“我觉得很合适。”玛尔斯说,“昨天上午伍德西斯来找我,他说我是王位最佳的继承人,说要给我帮助,在国务会议上铲除弗恩。”
“这是女王的试探。”希恩眼神微暗。
“没错,所以我拒绝了他,并表示自己对王位已经没有一点兴趣了。”玛尔斯点点头。
“您做的很正确,让女王陛下对您放下警惕才是最重要的。”希恩说。
“所以,我带着一个平民侍从现身,想来会更有说服力。”玛尔斯朝着希恩微笑,“你认为呢”
希恩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他还记得自己答应塞丽娜的承诺。
“玛尔斯殿下,有一件事我想恳请您。”坐上马车,希恩就垂下头,态度十分谦卑。
“希恩,抬起头,看着我说话。”耳边是辘辘的车轮声,希恩不好辨别玛尔斯声音里的情绪。
“您可能会觉得这一个十分不合理的请求。”希恩缓缓说。
“是我不会同意的请求的吗”
“或许,我不知道。”
“是吗如果换一个人,我可能不会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了。”玛尔斯说,“不过是你,我倒是很有兴趣。毕竟你一向是最注重礼仪的,从来不会说任何出格的事。”
“谢谢殿下。”希恩说,“我希望您等会儿和女王见面的时候,能为卡列子爵求情,保下他的性命。”
“我知道了。”玛尔斯点头。
希恩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玛尔斯答应的如此简单,他甚至连理由都没有说出来。
“殿下您是答应了”希恩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嗯。”玛尔斯再次点点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有些惊讶。”希恩坦白说。
“你觉得我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因为卡列子爵是弗恩最重要的侍从。”玛尔斯说,“希恩,我没有这么急功近利,这件事已经教会了我耐心等待。”
“殿下,你变了很多。”希恩望着对面的男人,对方渐渐变得内敛,不再像他们初遇时那般锋芒毕露。
“我没有变。”玛尔斯笑了笑,“只是你说了,让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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