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帝国军队,圣维亚地牢。
亨利大公举着火把走在阴冷潮湿的地道里,他眉头紧皱, 面色阴沉, 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此刻的坏心情。地牢里里糟糕难闻的空气,还有耳边源源不断的哀嚎声,都不是真正让他心烦的理由。而真正让他心烦意乱的人正在最前面的地牢隔间等着他。
“您终于来了,大公。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见我了。”玛丽夫人坐在破旧的木椅上,她披着长长的头发,穿着一件暗色的长裙,神态保持着往日的端庄。
“我也不想来这个鬼地方见你,玛丽夫人。”亨利大公将火把插在了墙边, “但是看看你做的好事, 现在谁都无法帮你收拾残局。”
“我是被算计了。”玛丽夫人脸色阴沉,“您要帮我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亨利大公望了眼妇人脖子上黑色的项圈, 附近的肌肤布满了狰狞的抓痕, “只要你尽快适应没有魔法的平凡生活。”
“魔法是我的本能,我是绝对不可能不会放弃的。”玛丽夫人声音充满隐忍, “我需要您的帮助大公。”
“玛丽夫人,对于这件事, 我也无能为力。帝都魔法学院是什么地方都城权贵未来的继承们人大多就读在那里。出了这样的事, 女王陛下很是震怒, 谁都无法庇护你,即使请求弗恩殿下也一样。”亨利大公冷哼一声,“这把火点燃得其实是你自己, 将你自己彻底烧毁了。”
“是, 希恩卡贝德, 都是因为他他还活着”玛丽夫人快速地说,“大公,他知道你私铸金币的事,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他不能活着,我们必须要杀了他。”
亨利大公微微挑眉,喃喃自语“看来是真的疯了。”
听见了亨利大公的自语,玛丽夫人的情绪变得激动“我没有疯我很清醒希恩卡贝德他一直活着,他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亨利大公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希恩米勒就是希恩卡贝德是吧,你在那封信里已经写了很多遍了。”
“没错。”玛丽夫人咬牙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放心,我已经安排可靠的人去办了。”亨利大公说,“他今晚就会死在病床上。”
玛丽夫人抬起头,眼中恢复了一点神采“真的吗”
“没错,我满足你的愿望。”亨利大公点点头,嘴角露出贪婪地笑容,“作为交换条件,诺曼子爵曾经炼制出的那块点金石”
“点金石我会给你。”玛丽夫人垂下头,低声说,“在确定希恩卡贝德死了以后。”
赫莱尔拍开脸侧的手,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脸,月光下的侧影像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黑纱。他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警惕着不被青年的言语蒙骗鼓动。他很清楚青年的狡黠,只要按着对方的思维迈出第一步,就会踏进他精心布置的重重迷宫,沦为迷途的羔羊,再无出去的可能。
蛊惑是恶魔的本能,而他面前的青年远比恶魔更擅长蛊惑人心。
“我说过,我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赫莱尔注视着那双沉寂的眸子,“我和他们不一样,不要忘记,我不是人类。”
“所以”希恩低下头,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探向他的左胸膛。
“我的这里是空的。”赫莱尔缓缓说,“我亲眼看着它被挖出来,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血洞。”
他不可控地哆嗦了一下,一股凉意沿着背脊而上,那份空荡荡的疼痛持续了太久太久,似乎至今也仍未消散,真实无比。
“赫莱尔。”希恩微微蹙眉。
“所以,我不会在意任何东西,没有什么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更不会像你们人类那样感性。”赫莱尔渐渐放松,他感觉自己彻底摆脱了逻辑的怪圈,找到了绝对站得住脚的反驳理由。他有些得意地望向青年的脸,青年的神情和他预料中一样忽然变化,脸上的皮肤紧绷着,一向平静的眸子开始骤缩,仿佛旖旎在深海下螺旋形的水涡。
赫拉尔愣住了,青年这样的神情很罕见,和他想象中的惊慌完全不一样。
啪,有人推开了窗户,一道黑影灵活地翻入希恩所在的房间。
“你是谁”希恩将手探入枕下,望着那名深夜闯入者。
黑影没有说话,他快速地冲向房间里唯一能看见的人,泛着银光的刀刃强硬地抵在了希恩脆弱的脖颈上。
“可以告诉我吗”希恩静静坐着,眼睛望向正前方“你是代表谁来除掉我的”
黑影没有说话,希恩平静的反应让他微微皱眉。
“他是一个女人吗”
“不你不需要知道太多。”黑影没有多言,手上用劲,匕首面上很快溢出了刺眼的血色,“痛苦很快就会结束。”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希恩轻声说,“把刀放下,他现在还在生气。”
“他你在胡说什么”黑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在刺杀行动前,他有进行极为周密的调查,在这个时间点除了这名为希恩米勒的青年,这间房间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人。
“他现在正在捏住你的脖子。”希恩淡淡说,像是在陈述着简单的事实。
骤雨暴风般的恐惧无声地向黑影袭来。在青年声音结束的刹那,他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困难,好像真的有一只冰冷的魔爪扼住他的喉咙。
“魔法怎么可能”黑影失去了声音,他的心跳加速,呼吸却变得又浅又弱。金发青年依旧坐在不远处的床上,血沿着脖颈的脉络往下爬,青年没有忙于处理脖子上的伤口,而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在嘲笑他的弱小吗因为他不自量力地来刺杀一个怪物。
银色的匕首应声坠落。黑影的双手软弱无力地垂下,视线变为一片漆黑。
黑影其实误会了自己的刺杀目标,希恩的叹息不是在嘲笑他,那声叹息的对象是他身后眼眸血红的人。
“赫莱尔,你的翅膀露出来了。”希恩轻声说,“还有你快把他的脖子扭断了。”
惨白色的大手松开。那位不请自来的擅闯者像断线的傀儡一样跌落在了恶魔的脚边,希恩看见有黑色的羽毛无声地落在地上。
“真是无礼又肮脏。”恶魔望了眼自己手上沾染的污秽,嘴角流露出冷冷地笑,“像蠹虫一样。”
淡漠的笑,冷若冰雪,精致的面庞丝毫没有遮掩厌恶的情绪。漆黑的双翼将他修长的身躯包裹其中,金色的发丝飞扬在夜风里,像天幕中辰星残留下的轨迹。希恩凝视着赫莱尔,他忽然想到了奥斯卡公爵府上珍藏的那幅油画,神明,亦或是恶魔,在不同的身份对待死亡时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情,却意外地展现了如出一辙的高傲。
“他死了。”希恩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当前的状况,那名刺杀他的人已经成为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怎么你是想指责我没有给你问话的机会吗”赫莱尔偏过头,希恩脖子上的血痕让他看得心烦。
“不会。”希恩站起身,“正好相反,我要谢谢你,赫莱尔。你又救了我一次。”
赫莱尔嘴角抽了抽,心里有点懊恼,他没有忘记自己不久前才说得话。
“幸亏有你,不然今天就不是倒数第二系,要变成最后一次见面了。”希恩手站起身,手里握着玛尔斯殿下赠给他的那把短枪。
“你又在骗我。”赫莱尔望见那把精致的短枪,愣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青年是假装受制意图是逼着他出手。
“这次没有,我的枪里没有放燧石,如果你选择放任不管,我就会没命。”希恩取下短枪上的发条钢轮,将一小块燧石放在击锤的钳口上,“但是就像我之前说得,赫莱尔,你不会这样做,因为我对你很重要。”
“真是疯了。”赫莱尔喃喃说,他已经分不清对方嘴里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每一句都像真话,却没一句是事实。每一句都像假话,却没一句有破绽。
“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验证方法。就像银币的两面,如果你认为我说得是虚假的,那你就可以将它视为虚假的。”希恩的指尖落在扳机上,漆黑的枪口瞄准尸体的脖子,“不要被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影响情绪。”
“证明自己是对的,试试看能不能做到。”
几下枪击声割裂开寂静的夜空,鸟群从树林里惊起,就像神奇的魔法,整座建筑的灯在一瞬间全都亮了。
很快皇子殿下就带着几个人来到了房间,他望着地上的尸体愣了几秒,就大步走到了金发青年的身边,怔怔的望着对方脖子上可怕的伤势。
平日负责希恩起居健康的医生立刻走上前施展有治愈效果的魔法。
“怎么会这样有人想要杀你。”这个认知让玛尔斯的声音有点颤抖。
“殿下,”希恩说,“那个闯入者已经被我杀死了。”
“他划伤了你的脖子,如果你手里没有枪”玛尔斯有点说不下去了,面色如铁,“既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很好,殿下。”希恩安慰,“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这个伤口很浅。”
“我不好,”玛尔斯沉默了片刻,继续说,“这种刺杀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晚上你睡在我的房间,白天我不在的时候,我会让其他人来陪着你。”
“殿下,您不用”希恩话还未说完,就被玛尔斯抬手打断。
“不要让我担心,好吗希恩。”玛尔斯低声说,他走上前轻轻抱了下面前的人,“按我说得去做。”
“是,殿下。”希恩轻声说,他站在原处,望向敞开的窗户,莹白的月光下一片黑色的羽悄然飘落。
赫莱尔坐在尖顶的钟塔上,两根指针在这一刻重合,现在是整整的午夜,他的脚下是一幢幢漆黑的建筑,看上去像一群以匍匐姿势入睡的石头怪物。
赫莱尔喜欢沐浴在月光下,安静的月光能让他遗忘所有麻烦的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高脚酒杯和一瓶包装严实红酒,准备好好享受一下今天的夜晚。
“如果这个时候,再来点甜的就完美了。”赫莱尔抿了口红酒,一边自我感慨着,一边想拿出点甜食,然而他摩挲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个有点破旧的纸盒。
他这才想起因为昏迷的缘故,那个人类已经很久没有给他上供甜点了,而他也很久没有吃最爱的甜食了。
“只好吃这个了。”赫莱尔打开了纸盒,盒子里面整齐排放着一枚枚褐色的朱古力块。他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等待甜蜜丝滑的口感取悦自己的味蕾。此时此刻,他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画面,他创造的那具身体被不同的人触碰,拥抱,玷污。而更让他不愉快的是这样的画面或许正在发生着。赫莱尔皱了皱眉,又将一块、两块、三块的朱古力逐一扔进嘴里。有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吃太多了,味蕾开始麻痹,他竟然从朱古力中尝出了隐秘的苦味。
他的“甜品圣经”在这一刻被推翻。甜蜜的滋味没有满足他空虚的胃,也没有能救赎苦者的灵魂。
“我不会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赫莱尔摸着空荡荡的胸膛轻声说,不知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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